第32章 知曉
第32章 知曉
中元節是祭祀先祖告慰亡靈的大日子,當夜會有花車巡游,康樂街早早就已經開始布置。
街道兩旁人來人往,秦鶴洲走了幾步便覺得腰腹發沉,難以支撐,卻還是堅持走到巷口才停住,跟趙鳴筝說:“我從不信什麽鬼神之說,可是到了如今離死只差一步的時候,又總忍不住開始害怕。明年中元,若你願意,勞煩幫我燒些香火。”
“你怕什麽?”
“黃泉路上,踽踽獨行,厲鬼索命。”秦鶴洲目光看向街道邊跑過的孩童,緩聲說道。
不知為何,這些日子總是噩夢纏身,有時夢見雷雨交加中的崔雲弟子,有時是帶着蠱蛇的歡喜派門人,有時是風雪夜裏周棋的一聲嘆息……那些死在自己手中的人,一遍遍,反反複複地入夢,總不得安穩。
趙鳴筝面色沉下,心想你也會怕?這樣一個殺人如麻的魔頭,血濺滿面的時候不知道怕,劍下亡魂苦苦哀求的時候不知道怕,現在竟知道怕了?
可不知為何,趙鳴筝再不像從前那般坦然旁觀着秦鶴洲的苦痛,更體會不到那股道不明的快意,只是心底有個要緊位置隐隐作痛起來。
“不要緊,有我在,不會讓你黃泉路上一個人。”趙鳴筝靠近秦鶴洲,将他抱入懷中,讓秦鶴洲的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你會活得很久,活到兒孫滿堂的那天。”
嗅着趙鳴筝身上的氣味,秦鶴洲莫名覺得安心,仿佛信了對方說的一定會做到。
他覺得自己實在看不懂眼前人,卻又沒有精力去弄清對方的想法。
“樓主?樓主!是你嗎……樓主?”
一聲帶着些許沙啞的聲音從巷中傳來,緊接着跑過來的,是一個衣衫褴褛的小少年。
少年看到秦鶴洲,滿是污垢的面孔上僅剩了驚喜。
秦鶴洲端詳着對方,覺得眼熟,對方稱呼自己樓主,說明是羽春之人,但他卻一時想不到對方到底是誰。
這少年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剛剛開始變聲,沙啞中隐約聽得到些許稚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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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秦鶴洲未給出回應,少年急匆匆說道:“我是許澄,從前的四門主,是我師父。樓主你還記得我嗎?”
“四門主?”
秦鶴洲到底還是想起了眼前少年的身份。
許澄便是自己失子半年後,四門主不知從何處帶來的弟子。
這小孩一直跟着四門主學藝,四門主認定了他是自己的衣缽傳承,一直都是盡力護着的,不知為何會衣衫褴褛流落徽州街頭。
“不要再叫我樓主。”秦鶴洲說,“四門主如今在何處,為何會讓你落得如此境地?”
提及此事,許澄想起種種委屈,頓時聲淚俱下,道:“羽春樓數月前為人所滅,師父被捉拿進京,我僥幸逃脫,無處可去,颠沛流離亡命至此,未曾想今日還能遇到您。”
秦鶴洲失子過後,心腸漸軟,如今有孕至今,更是對孩童有諸多憐憫,見許澄哭得傷心,不由心中難過,伸手替他擦拭臉上眼淚,問道:“莫要再哭,今日你遇見了我,我定會護你,不讓你再吃苦頭。只是我仍有一事不明,羽春勢大,又有後盾,怎會一朝傾覆?”
許澄嗚咽着搖頭,也講不清當中緣由。
趙鳴筝站在一旁看着,心說自己倒是清楚,但以周秦的身份卻沒法告訴秦鶴洲。
“你亡命至此,可有人追殺?”趙鳴筝問。
“未有。只是我無處可去,年齡又小,且尚未出師,沒有糊口的本事,所以才淪落至此。”
趙鳴筝颔首,看來儀鸾司并未對羽春門人趕盡殺絕,想來對方還算聽勸,也是知道沒了羽春的旗幟,一群烏合之衆再翻不起什麽風浪來。
“還好沒人追殺,否則你現在自身難保,若是收留對方,反而惹禍上身。”趙鳴筝低聲對秦鶴洲耳語,解釋自己方才為何有此一問。
秦鶴洲颔首,看起來并未生疑心。
兩人将許澄帶了回去,讓客棧小二為許澄開了間房,備了熱水與新衣。許澄清洗完畢,換好衣袍,怯生生地推開秦鶴洲的門。
“之後我能和你一起嗎?”許澄問,“我會很聽話,只希望能得到一個容身之所。”
秦鶴洲沖他微笑,用盡可能柔和的表情與語氣回應道:“過些日子周秦會帶你離開中原,你總會找到合适的容身之處,不要擔心。”
知曉自己不必再流落街頭,許澄安心地笑起來,後退了幾步離開了房間。
許澄身影徹底消失後,趙鳴筝開口:“我覺得這個小孩,不像他表現得這樣簡單。”
“羽春長大的孩子,即便裝得很像,也不可能真的單純……我也是在親身經歷過後才明白的。”秦鶴洲注視着趙鳴筝,緩緩說道。
趙鳴筝心頭一悸,腦海內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他全都知道了!
秦鶴洲認出自己了!
是什麽時候?
與二姐重逢的那日?不對……應當更早。
可是,為什麽?
他若當真認出自己,為何不挑明此事,為何默許自己的接觸,為何沒有逃跑的念頭?
趙鳴筝一時間思緒百轉,腦海裏劃過無數想法。
“但我覺得許澄姑且可以相信,你說呢?周秦。”秦鶴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