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飾演張文遠的醜角兒,也特別傳神,帝都京劇院作為戲曲界的龍頭,一向卧虎藏龍。

地方京劇院的醜角兒,要麽太猥瑣,要麽不靈動有點濁,要麽唱腔不好聽,要麽動作不好看,帝都京劇院的各個行當沒有掉隊的。

相比之下,更襯得田橙子相形見绌。

但田橙子壓根沒聽,只從鼻孔裏哼了一聲,若非董禮貌擋住了去路,她連一句都不會聽。

被迫聽完了,只留下一句:“可惜了,你再懂,也只能給我當綠葉。”

随後,重重撞了一下她肩膀,大搖大擺地與她擦肩而過。

這一幕,被在二層閣樓裏觀戲的陳量行看了個正着。

散場後,他伏在助理耳邊說了句:“待會兒,讓田橙子來我辦公室。”

助理立即點頭應是。

董禮貌卸了妝後,見幾個龍套演員均已離開,只有主角還在練功。

練功室外的那條走廊,泾渭分明。一條是有天賦有實力又努力的康莊大道,一條是碌碌無為普通人平凡的一生。

董禮貌按照慣性,當然要進去練功。

可此刻卻猶豫了,因為她早已經不是角兒了。

但那猶豫只維持了短暫的一瞬,便走了進去,不知從何處燃起的熊熊鬥志,心底有個聲音,仿佛在對她說:我命由我不由天。

她進到了練功室裏,幾個卧魚,幾個翎子舞下來,已是汗流浃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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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場地,田橙子回頭瞥了她一眼,便沒止住嘲笑:“一個綠葉,練什麽?又沒機會在正式大型演出的時候上臺。”

走完過場後,準備收拾收拾回家了,出門時,還在同閨蜜打電話:

“林姐?我家小區樓下新開了一家咖啡店,咱們去嘗嘗怎麽樣。”

直到練功室裏的人漸漸走光了,金奕言也準備回去了,見董禮貌還沒有離開的意思,走過去将手搭在她肩上,撫了撫,想表示安慰:

“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不能一口吃個胖子,練功是天長地久的事。”

董禮貌憋着一口氣,聽見好友關心,忽地眼底酸澀的厲害。

“沒事兒,我怕我一停下,就會堕落。都說一天不練,自己知道。一周不練,同行知道。一個月不練,戲迷知道。”

她怕她提着的那口氣松懈下來,就再也堅持不下去了。

直到練功室裏空無一人,董禮貌終于忍不住,于無人處,脊背貼着牆角,緩緩蹲了下來。

死死咬住自己下唇,不讓眼淚掉下來,一向不會精神內耗的人,此刻也有幾分繃不住了。

劃開手機,登錄了自己沖浪、吃瓜、記錄生活的小號,發下了這樣一條:

【我是被雨淋濕的小狗;是不被重視的第三顆紐扣;是選項E是planB;是分叉的頭發;超市裏被捏碎的餅幹;是地上的草;我是被踩踏的、是腐爛的橘子;是過期的牛奶;是斷線的風筝;是被随意丢棄的向日葵;是已經完美演出,卻因為帶病退居二線的備胎。】

發完,一個雌鷹般的女人擦幹了她的眼淚。

還覺得心裏堵得難受,便又發了一條:【我知道我原是和你們有差距的,我後悔我懊惱我自卑!你們一鳴驚人、成績斐然、家喻戶曉、碩果累累、名列前茅、出類拔萃、智勇雙全。不像我此時只悔恨自己錯失良機。我拼命想融入你們的世界,可你們那麽優秀我怎敢奢求?圈子不同,不必強融,人心不同,不必強求!】

發完瘋,情緒好了很多,合上手機,還在靠牆喘着粗氣。

屏幕那端,已經回了北地家鄉的蔣文明,看見手機提示音,點開了之前關注她的小號。

就見連續的兩條消息,想必還是在為丢了臺柱子的位置而鬧心。

蔣文明一直自诩沒錯,忽地就有幾分動搖了,覺得對不起。

回來有幾天了,還是時不時容易想起她,只是不敢打攪。

像許多次那樣,默默點開她的微信,看見她那個中年戴墨鏡的男人當頭像,發過去一條:

【要不我拍一張照片給你當頭像?】

董禮貌正在練功休息時的間隙,收到消息,很快回了一條:【你有啤酒肚嗎?你臉上出油嗎?】

她需要又爹又土的,而不是要清爽幹淨男大學生。

她不想招惹油膩男,也想遠離詭計多端的0。

蔣文明不知自己是會錯了意,還是理解的正好正确:【你是說,我很有氣質?】

董禮貌想發過去一句‘自戀’,可話到嘴邊,還是删了。

改成了:【縱使好看,皮囊而已】

蔣文明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此刻竟不知該回些什麽。

她覺得他是幹幹淨淨的那種男孩子,而這種男孩子,在她眼裏一文不值。

他想跟她說,影響了她事業,他補償給她,卻又沒這樣的實力。

此刻在家鄉的草臺班子裏,跟好哥們崔遼一塊穿梭在鄉間。

放眼望去,是一片金黃,麥浪翻滾。

蔣文明覺得很美,絲毫不亞于維也納金色大廳。

兩個人等到晌午以後,吃過晚飯,便開鑼唱戲。這回是村委牽頭,請他過來唱戲。每家每戶不強制出錢,全憑自願,也可以白嫖。

崔遼對他的事業十分擔心:“兄弟,你這麽整不行。這些傳統行業,早就被淘汰了。你看現在哪兒還有赤腳醫生和鄉村教師,他們好歹有編制,你這種江湖跑單幫的,不是遲早餓死?”

蔣文明蹲在新搭建好的戲臺上,不是沒為将來考慮過,但還是更喜歡現在的生活。

“沒錢就去賺,有手有腳,幹什麽不能活。賺到了錢,就繼續唱我的戲。”

崔遼随手揪下來一只草枝,叼在嘴裏,忽地就笑了。

想起他很多年前喜歡玩的游戲LOL,每次都用劫上分,再用亞索去把分都輸光。

樂完,又回歸正題:“那以後呢?你還不娶媳婦兒,不生娃了?你願意這樣飄着,你女朋友會樂意嗎。”

“這……”蔣文明沒想過,他總覺自己年齡還小。

只好友說起對象的事,讓他下意識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大美女的影子。

“可能我還是沒那個運氣。”

“不是運氣不運氣,選擇比努力更重要。四十年前,人人擠破頭想進供銷社、發電廠,現在都黃攤子了。只要在風口上,豬都能上樹。若走了歧路,等着吧,這輩子累死你,也還是在溫飽線上掙紮。”崔遼吐掉口中的草枝,輕松一躍,坐在戲臺上,雙腳懸空,與他一并看着晚秋刺目驕陽。

拿手肘怼了怼他,又朝他吹了聲口哨,才擠眉弄眼地問起:

“上回你讓我給你弄到的京劇院內部票,咋樣?進去看了沒?”

蔣文明以為他是來要人情的,立即答應:“這回在北城好好玩玩,我請你撸串。”

“還用你請?不過吃你的,喝你的,也是天經地義,咱倆誰跟誰。”崔遼沒心沒肺地說完,才繼續問道:

“是不是看上我們帝都哪個姑娘了?用不用哥哥幫你打探打探路?”

“不用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蔣文明一口回絕,他不想打擾她的生活。

“我高攀不起,她離我太遠了。”

若是采用曲線救國,可惜董禮貌不是富姐,他要做小白臉失了學生的身份,年齡也得再小點。

“她說她不會陪一個男孩子成長,她懶,也嫌棄累,只想吃現成的。也不接受pua。還說,她找男人就是有所圖,她不想精準扶貧。如果生活裏多了個男人,不能比她單身的時候過的好,她不如單身,又不是腦子坑。”

“這麽現實?”崔遼聽得一愣一愣的,就知道這女人,兄弟調理不了。

“其實不怪女人現實,男人不現實麽?父輩娶個女人,能允許她一輩子不生孩子,不帶孩子,不照顧老人,不洗衣服做飯麽。我們這一輩會找個一貧如洗、貌醜無鹽、大字不識一個、家裏好幾個弟弟妹妹都指着這個長姐的女孩子麽?”如果都是有所圖,就都別把自己說得這麽高尚。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哪有配不配得上。土豪遇見經濟不景氣,破産的有很多。美人遇見一場車禍毀容了,人生也是起起落落。人這一輩子太長了,咋能只看眼前。”崔遼說完,又繞了回去:

“你有沒有想過開個直播啊?現在明星都跑去帶貨了,可見是一本萬利的賣賣。過去讨飯的是污衣派,現在要飯的叫女主播。”

蔣文明沒理會他搞男女對立,倒是認真考慮起來他說的直播:

“可是我都不看直播,能去弄嗎?決定做一個東西,不說懂,首先得自己熟悉吧。”

他印象裏的這東西,就是跟女主播連麥,說些調戲或者諷刺的話來嘩衆取衆。

或者開啓新賽道,圈大爺的低保,和大媽的退休金。

崔遼仿佛看見了遠古人,這年月還有人不看直播的。

“試試也行。我也想試試在線上唱戲。”蔣文明說。

“你總往屯子裏鑽,哪有幾個人願意掏血汗錢,供養自己的精神價值。你以為是南方富貴村,遍地都是小老板呢。”崔遼見他想通了就好,感慨道:

“若是遇見家裏結婚的,企業開業的,還能多給點酬勞。不然就別想了,都是蹭戲聽的。你放心吧,在這裏遇不見那種——如果有兩片面包,要拿一片換水仙花的人。”

崔遼以前也做過夢,如果全國人,一人給他一毛錢,他就有一億了。

資本家也是這麽想的,所以現在幹什麽都要會員。有八千萬人開會員,也是八個億到手了。

當理想撐不起現實的時候,蔣文明也有一絲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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