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8
chapter8
這晚,紀雪城再次回了趟旭山別墅。
車子開到門口,她意外地見到了另一輛邁巴赫。
進門的時候,照舊是孫琴迎的她。她頭也不擡地問:“大伯來了?”
孫琴點頭:“一家人都來了。”
紀雪城皺眉:“紀書遠也來了?”
還不待孫琴回答,一道懶洋洋的聲線從她斜前方傳過來:“當然來了。我說堂妹,你這麽不待見我這個堂哥嗎?”
紀雪城擡頭。
只見紀書遠一身休閑風的拉夫勞倫,雙手插兜,倚靠在影壁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看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紀雪城目不斜視地從他身邊經過。
廳裏除了紀文康,還坐着一對中年男女。
男人五十來歲,頭頂發際線早已全部失守,锃亮锃亮地反射着屋內的吊燈;女人年紀輕些,不過也是四十有餘,保養得尚可,不做表情時,面部并無明顯紋路。
紀雪城向二人問了好:“大伯,大伯母,你們來了。”
“喲,我侄女下班回來啦。”紀文茂笑眯眯模樣,“書遠這孩子就是愛耍貧嘴,你別跟他計較。”
他的眉宇和紀文康有些相似,氣質卻全然不同,乍眼看上去,竟然還更顯溫和。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還是長輩。
紀雪城把情緒強行壓下道:“沒,說着玩呢。”
紀文茂的旁邊是他的妻子鄭曉惠,此刻笑着接過話頭:“姑娘家的,在工作上倒也不用太拼。天天加班熬夜的,對皮膚不好。”
紀雪城淡淡瞥了她一眼。
鄭曉惠和紀文茂結婚後便再沒出去工作,最經常出入的場所無外乎是美容院和商場。
她和紀文茂,在外自然是夫妻和睦的形象,在內便是冷暖自知。
她轉頭又教訓紀書遠。
“哎呀呀,你都多大的人了,還不知道讓讓堂妹?難怪至今找不着女朋友!”
鄭曉惠膝下就這一個兒子,從小溺愛有加,小時候和紀雪城沒少掐架,長大以後才稍微知道收斂。
“好了,大嫂,”紀文康叼着雪茄,慢條斯理道,“年輕人鬧一鬧也沒什麽。就是雪城這孩子太記仇,回頭我說她。”
鄭曉惠得體地笑笑。
她手上一對翡翠镯子,通體的帝王綠,如一泓碧色深潭靜卧于腕間。琢磨了一會兒措辭,她又開口。
“要我說啊,也還是生女兒好。看看我家這個不成器的,再看看雪城——轉眼就要和仟弘的公子聯姻了!”
“文康,你家這姑娘養得好,可幫你省了不少事。”
紀雪城面色微變,帶着探詢的意思看向紀文康。
對方點了點頭,含義了然:
大伯一家已經知道了。
紀書遠走上前,對紀雪城笑得意味深長:“忘了和你說恭喜。聽說想嫁進晏家的女人可不少。”
紀雪城冷冷的眼風掃過他的臉,實在聽不出他恭喜的誠意。
“人家雪城從小就比你聽話懂事,你也學着點。”紀文茂輕斥,又像是替兒子打圓場。
轉頭又對紀雪城說:“可惜你們不打算辦儀式,不然你大伯母最愛張羅這些,還能叫她幫你參謀參謀。”
鄭曉惠笑:“你懂什麽?現在的年輕人,都流行那什麽……旅行結婚。一邊玩,一邊就把婚結了,可不像我們當年。”
紀雪城尋了位置坐下,滿面含笑:“也說不定哪天突然又想辦了,反正晏泊說全看我意見,他都行。”
此話說出後,紀文茂和鄭曉惠臉上表情各異。唯有紀書遠依舊是一幅吊兒郎當的模樣,鼻孔裏輕輕洩出一聲氣。
紀文茂不動聲色推了推妻子的胳膊。
鄭曉惠反應過來,招呼傭人拿了她帶的東西上來。
“雪城啊,這是你大伯和大伯母的一點心意,你可千萬要收下。”她邊說邊打開盒子。
一串精致到極點的紅碧玺項鏈呈現在紀雪城面前。
“知道你平時不太戴首飾,不過女孩子總要有一兩件拿得出手的珠寶,關鍵時刻才能鎮住場子,你說對不對?”
璀璨的光暈流轉在眼前,紀雪城無聲瞟了眼紀文康。
“既然是你大伯母的心意,就收下吧。”紀文康首肯。“大嫂實在是細心。”
紀雪城這才接過。
“謝謝伯母。将來堂哥婚事定下來的時候,我一定回禮。”
紀書遠莫名其妙:“關我什麽事。”
紀文茂瞪他:“你還說?都多大人了,女朋友的影子都沒見着,什麽時候才能讓我們省心!”
盒子表面包裹着一層棕色牛皮,拿在手裏的質感很特別。
紀雪城無意識摩挲着,心思慢慢飛到了天外。
紀文茂一家沒有坐多久,等到八點半的時候便作別駕車離開。
待他們走後,紀雪城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今天剛領的紅色證件,呈遞到紀文康面前。
“下午去辦的。”她說。
紀文康接過來,翻開略掃了一遍。
“不錯。”他評價道,“照片拍得很精神。”
說完就還給了她,“晏泊沒說什麽?”
“沒說什麽。”
紀文康輕輕“唔”了一聲。
“我感覺……這個孩子,好像挺喜歡你的。”
“是麽。”
“你沒感覺到?”
紀雪城緘默。
見她不答話,紀文康倒也沒有追問,只是露出一個老練的笑容。
“你想好沒有——什麽時候去醫藥分公司?”
“下月底吧,”紀雪城來之前考慮過這個問題,“交接也要時間。而且,我想趁這段時間先了解了解分公司的具體情況。”
空氣裏還殘留着雪茄的氣味,久久不散。
紀雪城抽煙本來就不算成瘾,和紀文康比更是小巫見大巫。此刻他已重新點了一支,放在唇邊,表情如逢人間至味。
“我準備調你去嘉泰醫療的市場運營部。”紀文康吸了一口,徐徐吐出煙圈。
“你已經有做市場的經驗,從這裏上手會快一些。再說,想要盡快了解醫藥行業,這也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
紀雪城沒有表示異議。
“這段時間回去準備一下,有什麽需要的,盡管和爸爸開口。”
紀文康說完這句,忽而想起什麽。
“你和書遠的關系,還是那麽僵?”
“……就那樣吧。”
紀雪城想起從前的不愉快,微微蹙起眉。
紀文康語重心長:“你得記着,該計較的計較;不該計較的,忘了也好。”
“他現在在我們公司做事,也還算安分,別總甩臉子給人看,好歹要顧念你大伯的面子。”
此話聽來,似乎是一副兄友弟恭的和睦。
紀雪城聽了,卻只在心裏嘲諷。
大言不慚。
*
隔天上班,紀雪城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同。
她依舊是羅佳倚重的得力助手,是同事們遇到難題時第一個求助的對象。
私人電腦裏,她卻建好了一個工作交接的表格。
中午和姚歆在公司食堂吃飯。
一人一碗酸辣粉,姚歆只要蔥花,紀雪城的那碗則灑了不少香菜。
嘉泰集團規模龐大,在園區裏占了好幾棟樓,食堂自然也随之配置不同。日化的食堂是其中公認的最佳口味。
“你那天相親,沒下文了嗎?”落座後,姚歆好奇地問。
紀雪城含糊其辭:“就先接觸着看嘛……也沒想着別的什麽。”
姚歆和紀雪城同年進公司,心理學出身,任職于公關部。專業使然,她對人的情緒異常敏感,當即就聽出了紀雪城的不對勁。
“不會吧,”她盯着低頭的紀雪城,語氣微妙,“你這表情,可不像是不了了之的意思。”
紀雪城專心嗦粉,打定主意不和她眼神接觸。
“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一截辣椒在口腔裏爆發出火焰般的刺激感。
紀雪城正要出口反駁,不留神咽了下去。
烈火一路灼燒到胃裏。
“咳咳、咳咳咳!”
她重重地咳嗽,一邊手忙腳亂地灌飲料。連續幾大口冰可樂下去,方才稍有緩解。
“你別瞎說……”紀雪城咳得嗓子有些嘶啞,“什麽看上不看上的。”
姚歆意味深長:“好好好,是我瞎說,你問心無愧,行了吧?”
她挑起一筷子切成薄片的牛肉,話鋒一轉。“對了,這周末我男朋友的酒吧開業,去不去捧場?給你免費。”
“就是你上次說的,在北禾路的那家?”
“是啊。”
紀雪城有點猶豫:“周末啊……”
她其實更想在家宅着。
“別總宅在家裏,人都要發黴了。”姚歆猜她心思猜得精準,“再說,你可早就答應我了,不許食言啊。”
紀雪城嘆了口氣。
誰叫君子一諾千金呢。
吃完飯,姚歆着急回去支折疊床午睡,紀雪城自覺吃得有些撐,走出大樓,在園區裏散步消食。
中午時候,大樓底下人不多,畢竟下午的工作強度擺在那裏,多數人和姚歆類似,争分奪秒地趁此時補眠。
紀雪城雙手插兜,繞着大樓慢慢走圈子,從背影看,竟有幾分寂寥。
走到靠近停車場處,忽然有人在背後叫她。
“紀雪城!”
她回頭,看到了一張最不想見的臉。
“紀書遠?”她戒備地打量來人走近,“你怎麽在這裏?”
“這裏可是公共區域,我不能來嗎?”他反問,“你別忘了,我也在這裏上班。”
即便心中有千萬個嫌惡,紀雪城不得不承認,紀書遠說得不錯。
雖然紀文茂在當年的鬥争中敗退,但是紀文康給他保留了體面,也沒多為難紀書遠,反而慷慨地給他在公司內部安排了不錯的工作。
他在美國讀的化工,目前在嘉泰日化的研發部供職,已經做到了主管。
其實仔細想來,家裏做的是影視文娛生意,卻讓唯一的孩子學習化工專業,也是別有一番意味。
“叫我幹嘛?”她直截了當地問。
“也沒別的什麽,”紀書遠背光站着,身前有長長的陰影,“就是挺意外的。我以為你應該不喜歡相親這種形式,沒想到,這次居然成了。”
紀雪城聽出來他的別有所指。
她回想起來最初,和紀書遠鬧僵的那個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