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寶石

寶石

許沁被安排在教室中前部靠窗的位置。津南高中是單人單座,更注重學生獨立學習的能力。

坐下後,班主任讓班長給許沁抱來課本,囑咐一句有什麽事情去辦公室找他後,就離開了教室。

津南高中所用教材版本和小鎮一模一樣,這點許沁在補習班時就已經知曉。她在補習班提前預習過各科,所以并不陌生。

早讀期間,教室裏響起低沉的誦讀聲。

許沁粗略掃視過周圍,發現每個人都很認真,開學第一天,有些同學的書就已密密麻麻寫滿筆記,津南一中比許沁想象中更卷。

第一堂課是班主任封淵的數學課,許沁一聽封淵講課就呆了。

他講課的節奏太快了,底下的人顯然已經适應,握筆的手幾近飛起,跟印刷機似的。

許沁瞠目結舌,咬緊牙關,打起十二分精神,勉強跟上進度。

一堂課下來,講臺上封淵臉色依舊,講臺下許沁汗流浃背,感覺身體被掏空。

許沁徹底明白小鎮高中和津南高中的區別。

小鎮高中為了适應不同層次的學生,為了更穩的升學率,無論本科專科,他們求的是穩和實,所以在課本之外的延伸并不多。

而津南高中,在初升高時就拔尖出一群人。這群人,在課前就已經把知識嚼爛,課上更注重知識變式和思維靈活,沖擊高分。

這對許沁來說,難的不是一星半點。

許沁嘆出胸口郁氣,十五班尚且這樣,不知道作為尖子班的一班是什麽樣的魔鬼地獄。

許沁幾乎是癱在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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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神貫注至上午最後一節課鈴聲響起,教室裏所有人如釋重負的從座位上起身,嘴巴裏叫嚣着餓死了餓死了,一個接一個離開教室。

不一會兒教室就只剩下許沁一個人了,許沁把桌上的書收好,慢吞吞起身。

早上去教務處的時候,看見過食堂,許沁記得路。

路上學生們三三兩兩結伴而行,許沁經過她們的時候依稀聽見在熱烈的讨論學習、美食或者明星之類的。

說到激動處,手舞足蹈差點打到路過的許沁。

許沁小臉一驚,連忙避開,那頭恍覺過來立馬道歉。

許沁擺擺手,禮貌性的揚起嘴角,說句沒事後,加速走了。

許沁在學校向來獨來獨往,她的朋友有且只有蘭欣一個。

當年許沁父親的事情在小鎮鬧得沸沸揚揚,面對許沁,大家雖然沒擺在明面上說,但都對許沁避之不及。

現在在津南一中,沒有人認識她,不會有有色眼光的出現,許沁心裏壓力輕松不少。

許沁打完飯,坐在一個角落,安靜的吃着,津南一中的飯菜挺好吃的,符合她的口味。

吃完後,許沁返回教室。

教室此刻已經回來不少人了,前後排成對比,前排的學生基本上都在看書做作業,而後排的學生要麽玩球追逐打鬧,要麽照鏡子塗口紅看雜志。

明明所有人都穿着校服,但你可以輕易從後排學生臉上看出傲慢神色,他們大多來自有權有勢的家庭,會在學業中或畢業後送到國外鍍金。

許沁迅速而平淡的掃過一眼後,走到座位旁邊,拿起水杯,去教室前面接水。

坐回座位,許沁匆忙喝口水,打開書,拿出作業本,完成上午老師布置的作業。

津南一中午休的時間是一點到兩點。

等許沁做完作業,不經意的看向黑板頂上的時鐘,竟然已經一點四十分了!

她從來沒覺得時間這麽快過。

環顧四周,同學們大多都趴在桌上午休,教室裏有細微而勻長的呼吸聲,伴随着三、五個同學寫字的沙沙聲。

耗費腦力後的疲乏感傳來,許沁揉揉發疼的眉心,雙肘趴在桌子上,頭側放着,她看見左上角的水杯和筆袋。

陽光下的淡藍色玻璃水杯像清藍的天山湖水,發出隐隐閃爍的光芒。還有牛仔布又抗造又耐髒的筆袋,裏面樣樣俱全。

昨天下午,許沁回到觀翠園,發現宋希玉不僅給她準備了校服和鞋子,還準備了書包、筆袋、筆記本、水杯等等。

每一個細節,宋希玉都想得無比周到。

許沁伸手撫撫跑在唇邊的發絲,想起宋希玉挑選文具的樣子,想起宋希玉精致的側臉,想起銀絲眼鏡框後那雙溫柔瀾瀾的秋水眼。

想起……想起……只要想起宋希玉,就覺得心口發燙,許沁手放在左胸口,按耐住失去節奏的心髒。

視線順着玻璃水杯往窗外延伸,光禿禿的樹枝上有一絲不仔細看,就不會輕易發現的綠意。

許沁目光變得悠長。

冬天在開始離去了。

晚上八點,結束最後的晚自習。

許沁在教室接杯熱水,背着書包走出學校。

夜色沉沉,路燈下是匆匆忙忙的影子,門口的學生或自行回家,或有車來接,人漸漸少了。

許沁左顧後盼,遲遲未等到秦叔,手中玻璃水杯已經變涼,指尖被凍得紅紅的。

就在許沁低頭正準備打電話詢問的時候,一輛黑色的帕拉梅拉停在許沁面前。

沒有第一時間看見車牌,許沁疑惑擡起眸。

車窗緩慢放下,宋希玉絕美的臉展現,她纖細的手握着方向盤,黑色和白色産生強烈的反差,她勾唇一笑,眼睛盈盈閃亮,“等久了吧?對不起,醫院有事情耽擱了一會兒,上車吧,一起回家。”

聽見宋希玉第一時間跟她道歉,許沁不好意思的臉都紅了,她連忙擺手道:“沒沒……我也才剛剛出校門。”

宋希玉掃過許沁發紅且帶着烏色的指尖,少說許沁等她快半個小時了,也沒說找個避風的地方等着。

許沁坐進副駕駛。

宋希玉視線順着許沁手指上移,只見許沁鼻翼瘋狂扇動,一個想要打又沒打出來的噴嚏,幾秒後,似憋了回去,她遲鈍笨拙的揉揉鼻子,眼睫木木的眨着。

按往常來說,若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在寒風等待半個小時,免不了一頓埋怨哭鬧或者撒嬌。

而許沁把一切情緒都收斂的好好的,她骨子裏的小心翼翼是在幼年時期不被滿足的感情中逐漸形成的。

去年,宋希玉資助失孤家庭的孩子,和心理醫生探讨過這方面的問題,她希望在解決孩子們物質上的困難後,能幫她們找回些家庭溫暖。

許沁和這些孩子們很像。

宋希玉調高空調溫度,暖風充盈車內空間。

車駛入車流,九點的津南市是夜生活開始的時候,路邊燒烤店圍坐一團,啤酒杯高舉,撫慰一天的勞累,

二十八度讓許沁身子變得暖和,也讓車內的柑橘香氣變得明顯。

宋希玉一直沒有說話。

等待紅綠燈的間隙,許沁偷瞥向香氣來源,只見宋希玉眉心一皺,嘴唇一抿,手指在手機上瘋狂飛舞。

在回複短信?

工作上的事情?

就在許沁思索的時候,宋希玉給對方打去電話,一開口就是流利的英語。

許沁愣住了,除了一些簡單的詞彙,許沁完全聽不懂,而英語仿佛是宋希玉的母語般,她說的語調和許沁在電視上看到的外語片一模一樣。

随着宋希玉解決電話那頭一個又一個問題,她的眉頭漸漸變得平和放松,甚至嘴角帶上了點笑意。

許沁靜靜聽着,宋希玉音色太迷人了,那感覺像冬日把手放進溫泉,水流涓涓流過手背,溫而軟。

許沁在小鎮受到的英語教育是應試化的,只會做不會說。

伴随着宋希玉說話聲,許沁從書包裏拿出一疊英語卡片,看着這些“陌生文字”,深刻感覺到語言的魅力。

二十分鐘後,車駛上山的路。

宋希玉結束通話,把手機放在一旁,是她收入院的外國患者,有些疑問希望她解答。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嗓子些許幹澀,宋希玉上下滾滾喉嚨,忽想起副駕駛前面有瓶水。

宋希玉側目看向副駕駛,發現許沁正佝着頭,垂目看着手裏小本子,嘴唇不停翻動,但又沒發出聲音。

昏黃路燈間隔幾秒落在許沁身上,明明暗暗,虛虛實實,許沁後頸特別好看,如油盞燈下的一件精美瓷器,釉面光滑又細膩,匠人制作時一定傾覆了畢生心血。

宋希玉目光移到許沁小手上,原來許沁在拿着單詞卡默背單詞,補習班老師跟她說過,許沁的英語是她的弱中之弱。

宋希玉伸手打開車內頂燈,車廂瞬間明亮。

許沁沒來得及适應,下意識的眯起眼睛。

“開燈看,別壞了眼睛。”

宋希玉溫潤如玉的聲音從她的頭頂飄來。

許沁有些羞赧,低低的嗯了聲。

快到觀翠園時,許沁把卡片放進書包。

宋希玉瞥見動作,開口說話時幹澀喉嚨帶着微啞,她問道:“今天第一天上學怎麽樣?還适應嗎?”

“有點吃力。”許沁拇指勾了下書包帶,輕咬着嘴唇,道:“……周末我想去補習班補課。”

情理之中,之前補習班的課只安排到寒假結束,宋希玉點了點頭道:“我再另外幫你安排。”

車停穩在別墅門口。

許沁跟着宋希玉下車。

宋希玉把手包遞給謝敏,換好拖鞋,往屋內走,忽的腹中發出強烈的抗議音,她揉揉肚子,本往樓上走的腳步改向沙發:“謝姨,做個雞絲荞麥面給我吧,一半量,少油少鹽。”

聽見這話,謝姨驚了下,關切的語氣裏帶着埋怨:“小姐,這都快十點了,你還沒吃晚飯。你這老是不按時吃飯,到時候胃犯老毛病了,瑜瑩小姐又要罵我們了。”

宋希玉臉上閃過淡淡的、帶着歉意的笑容,巧妙的化解開,“謝姨,上次你做的桃酥挺好吃的,這次幫我多做點,我帶去科室墊墊肚子。”

謝姨低低哀嘆一聲,嘴裏咕哝着,“給人治病的醫生,到最後卻拖垮了自己身體,心疼的可是咱自家人。”

說着說着謝敏走進廚房。

許沁換鞋的腳頓了下,所以宋希玉沒顧得上吃飯就來接她麽,其實……宋希玉本可以不來的,是因為今天是她第一天上學嗎?

宋希玉從舅舅手裏接她過來,不單單是提供住處,是真正的在負起這份責任。

許沁心裏又酸又暖,宋希玉一直在守護,當初她一時沖動說出口的話。

沙發上宋希玉正在看書,許沁吸吸鼻子,手指扣緊書包帶走回房間。

許沁坐在書桌前,打開教輔資料,或許是晚上吹了涼風,頭疼開始返上來。

許沁一手撐着頭,無精打采的樣子。

“喵喵喵。”小新擔憂的蹭着許沁另一只手。

“沒事沒事。”不知是安慰小新還是自己,許沁大力揉搓頭部,長呼一口氣,打起精神。

可是……耐不住幾秒,許沁竟然開始打起瞌睡了。

是今天學的太累了吧。

“叩叩叩。”

是宋希玉小姐嗎?

敲門聲響起,許沁先穿鞋再開門,滿心歡喜的表情,在看見是謝姨之後,有所收斂。

謝姨全看透許沁的小心思。

許沁不好意思的蜷了蜷腳趾,軟軟道:“謝姨。”

謝敏把手中冒着熱氣兒的沖劑遞給許沁,道:“希玉小姐讓我給你泡的,預防感冒的,她讓你早點休息,明天再學。”

許沁一怔,宋希玉輕易發現她的微妙處。

像猛然灌上一杯醋,

一股強烈的酸意湧上許沁鼻頭。

以往,在小鎮上,周慧隔三差五就會打來電話,為了不讓周慧擔心,她總挑好聽的話講,吃得飽,穿的暖,沒生病,朋友多,過得好。

她總是避開舅舅一家三口人和睦的畫面,在舅舅家屋檐下,她從未感覺到真正被接納。多餘,讓她無論何時都小心翼翼。

此時此刻,一杯不會說話的感冒沖劑,又像是說盡了無數話,冒着熱氣的杯子讓許沁感覺觸手可及的、真情實切的、腳踏實地的關愛。

許沁眼圈兜着眼淚花兒,宋希玉細致入微的體貼,讓她生了這一輩子要為宋希玉赴湯蹈火的決心。

許沁在褲腿上擦擦汗手,單手接過杯子,撲面而來的苦澀味,她皺了下眉頭,捏着鼻子一飲而盡,很快胃部被溫熱的感覺充實,四肢百骸的酸痛感在退散。

晚上睡覺前,許沁身上的不适感已經消退了許多,她拿起水杯去前廳接水。

關燈時,許沁看見二樓書房門縫邊透出的光亮,宋希玉還在看書嗎?有天賦的人尚且如此努力,像她這種笨鳥豈不該更加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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