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璀璨

璀璨

十月底,天氣慢慢轉涼,暴雨接連下了兩天,許沁望着窗外如瀑布的雨天出神,她不喜歡雨天,雨天總給她不好的預感。

上課鈴聲響,許沁收回眸,這堂課是宋希玉的局部解剖學。

門外走進來一個帶着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是診斷學的老師。

許沁疑惑。

男人解釋:“宋老師生病了,這堂課我先替你們上。”

宋希玉生病了?

可是昨天宋希玉跟她說今天是宋瑜瑩的忌日,上午掃完墓之後,下午她會來上課,怎麽就突然請假了。

本來她想跟着宋希玉去掃墓的,結果宋希玉說今天宋家很多人都會去,她去不方便。

許沁想起宋韬那雙冰冷眼睛就全身生寒,便作罷,心想在另外找時間。

許沁給宋希玉發微信。

專開X車鏟戀愛腦!:【生病了嗎?怎麽沒來學校?】

一堂課過去,宋希玉仍然沒有回複。

許沁躊躇,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思忖片刻,找姜意請了假。

許沁等好久,才找到空車。打開車門一屁股坐進去,“青山墓園。”

出租車司機本想拒絕,許沁直接一句三倍車費給他堵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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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暴雨兩天,城市窪地聚集大大小小的水坑,出租車司機罵罵咧咧,車道擁堵、雨聲嘈雜,不斷堆積的焦灼燒着許沁的心。

今天宋家人都要去掃墓,那麽不可避免的會說起宋希玉要離婚的事情。

她為什麽一開始沒想到呢,她早該去的。且宋希玉說了要一起面對的,又将她扔下。

許沁眼裏漸漸染上怒氣。

本該一個小時的路程,到青山墓園的時候已經快四點了。

許沁撐好傘下車,僅短暫一秒,她的衣袖就被雨飄濕,雨太大了,從下坡流來的水像湍急的小溪。

顧不上鞋子被水灌濕,許沁三步作兩步爬上上坡,霎那間,眼前一幕她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黑壓壓的一片傘,黑壓壓的一群人,他們站在墓園門口,一臉冷漠地看着地下跪着的人。

看那背影,許沁知道。

是宋希玉。

許沁攥手成拳,心裏跟被小刀剜一樣疼痛,這麽大的暴雨,不知道宋希玉跪了多久,更不知道宋家人為何如此待她!

從石階走來一個穿着黑色長袖旗袍的女人,在宋希玉不遠處停下。

傘面擡起,露出一張閃爍着犀利目光的臉,宋韬。

她高高在上,冷漠無情地俯視宋希玉:“除非你撤銷離婚申請,否則今天你不能進墓園。”

宋希玉緩慢而遲鈍的擡起頭,暴雨讓她睜不開眼,她撐着跪到麻木的雙膝,聲音沙啞到極致,語氣卻倔強:“我不會撤銷,我要離婚。”

宋韬眼裏沒有任何溫度,聲音如尖銳的冰淩,直刺心髒:“那好,從此以後你宋希玉不再是我宋家人。你沒有來看宋瑜瑩的權利,宋家的財産也與你沒有任何關系,你所擁有的我全部要收回。”

“以及……”宋韬眼神如一把肅殺的刀,掃過人群:“誰也不準聯系宋希玉,不然就是和她一樣的下場。”

衆人惶恐失色,以飛快的速度壓下傘面,避之不及。

唯有兩個人。

一個許沁見過,是宋瓒寧。

另一個站在宋韬後面,烏黑長發,面容冷豔,看着不過十七、八歲的少女,犀利的目光和宋韬如出一轍,她看一眼跪着的宋希玉,再看一眼許沁,嘴角露出極度嘲諷的冷笑。

宋韬也看見了許沁,不過宋韬根本不屑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超過一秒。

宋韬用看垃圾的眼神斜視着宋希玉,擦過宋希玉身側,朝另一邊走去。

剩下的人像圍牆一樣堵住上山的路,宋希玉露出木然而絕望的表情。

她不理解,她不明白。

為什麽她敬愛的人要如此痛傷她。

暴雨打在宋希玉身上,她覺得好疼好疼,可是這種疼絲毫比不上宋韬帶給她的痛,她嘴唇聲音打着寒顫,高聲質問道:“媽,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宋希玉仰視宋韬,試圖在她臉上找到一絲絲溫情,但是沒有,只有利益取舍和價值衡量,宋希玉手扶胸口,痛苦到臉皺成一團:“我已經聽了你的話結婚。”

“是,你是結了婚,可是現在你要離婚,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宋韬理智冷靜到讓人感到恐怖:“宋家和蘇家一同創作的合作計劃,蘇家要中途退出,而所有損失需要宋家來承擔。”

說着說着,宋韬冷漠的臉上出現一絲波動:“宋希玉,你太自私了!你根本不知道宋家這麽多族人為你付出了什麽,你背棄了我們,背棄了家族!”

那片黑壓壓的傘擡起,每一個人用審視的目光看着她。

宋希玉愕然,仿佛一人對抗千軍萬馬,那漫天射來的冷箭。

“是,我是自私的!可是……”宋希玉擡起倔強的臉,抖動着蒼白沒有一點血色的嘴唇:“媽,你問過一句我要離婚的原因嗎?”

宋韬目光冷凝,像一座不能逾越的高山。

宋希玉指甲掐進肉裏,痛訴道:“你知道蘇淮清是怎麽對我的嗎?他打我,你知道我差點耳聾嗎?你知道我腳趾骨折差點走不了路嗎?你知道我在國外那一年多,是如何忍過康複的痛苦嗎?”

在場的人震驚的看着宋希玉。

溫柔皎潔似雪蓮花的宋希玉,此刻是一只可憐又可悲的喪家之犬。

長久的、沉默的對峙——

宋希玉力氣用盡,她癱坐一團,感到窒息:“宋韬,你只是宋家的太太,不是阿姐和我的母親。”

宋韬孤身而立,不為所動,眼神彌漫着冷冽的寒意,決絕道:“看着宋希玉,不準讓她進去。”

說完,宋韬疾步上車,像是怕沾染到什麽不幹淨的東西似的。

宋雨棠繞到另一側上車,看眼仿佛失去靈魂的宋希玉,她想,宋希玉真是個蠢笨的人,要是她,在蘇淮清揮手打她第一次的時候,她就會算計着怎麽弄死他,并且奪取他的財産為她所用,為宋家所用。

宋希玉在暴雨中飄搖,像是無根的野草。

許沁想過無數種宋希玉要跟蘇淮清離婚的原因,但唯獨沒有想到這一種,她很氣,恨不得上去暴揍蘇淮清,她更氣宋韬,知道女兒受了這麽大的委屈,還無動于衷。

許沁心像被鈍刀子割。

一邊是宋瑜瑩的突然離開,一邊是蘇淮清的暴力傷害,一邊是宋家無情的施壓,一邊是難熬的肢體康複,心靈上痛苦,外加□□上的折磨,她是怎麽渡過漫長黑夜的。

這些她都不知道,甚至她沒從宋希玉外表看出來任何痕跡。

是啊,她怎麽會看出來呢?

幼稚的她在重逢之後,只顧着一股腦兒朝宋希玉撒氣,只想着如何才能深深刺痛宋希玉。

而宋希玉做了什麽呢?

宋希玉只在第一次見面上前追問她時失了控,後來宋希玉和她一起做志願者服務,想辦法幫她撤銷處分。了解她染發的原因,并向她道歉。鼓勵她學習,讓她堅定自己的理想。

許沁又懊惱又心酸,眼淚在眼眶打轉,宋希玉一直是那個宋希玉,溫柔到讓人破防的宋希玉。

等宋韬的車完全消失在雨幕,許沁走近宋希玉。

宋希玉擡起蒼白的臉,頭發淩亂濕透緊貼在臉上,她雙眼充斥着紅血絲,疲憊頹廢極了。

看清是許沁,宋希玉短暫愕然之後是欣慰,好像在說你怎麽來了,然後又說還好你來了。

“我來了。”許沁舉着傘,差一點眼淚又要再次落下來。

許沁撿起地上掉落的眼鏡,用衣角小心翼翼擦淨放進兜裏。

小小的傘遮住她和宋希玉的身子,她能做得不多,任憑狂風又暴雨,她陪着宋希玉,陪她一起對抗。

等到夜幕降臨,所有人離開。

宋希玉撐着膝蓋起身,猝不及防沒有力量,猛然摔倒。

許沁驚呼一聲抓住宋希玉手臂,宋希玉借着許沁的力量站穩,看着她,撥開淩亂濕透的頭發,露出一抹苦澀到不能再苦澀的笑容:“抱歉,讓你看到我最狼狽的樣子。”

她本不想許沁來的,可是許沁還是來了,她又慶幸許沁來了,讓她可以沒有後顧之憂。

她知道,如果她墜落,許沁會接住她。

許沁搖頭,心裏苦澀得不行:“我扶你進去。”

“好。”

暴雨讓整座山都布滿霧氣,宋希玉垂頭拖着身子走,仿佛刻入骨骼的記憶。

宋希玉走在墓前,看着笑着的宋瑜瑩,緊繃一天的神經,強忍一天的眼淚在此刻分崩離析。

宋希玉癱坐在墓碑前,伸手撫摸宋瑜瑩的眼睛。

阿姐,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你不惜下跪也要我嫁的人。

你怕你離開之後再沒有人像你一樣愛我,所以你在你能看到的所有人之中挑選了一個最好的,就像母親曾給你挑選的那樣。

你想給我一個好的歸宿我明白,可是事與願違,及時止損有錯嗎?

為什麽母親眼裏只有利益,不肯看看我身上的傷痕?

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許沁看着宋希玉絕望的臉,她蹲下身子,伸手抱住宋希玉,抱住這個弱小無助的宋希玉,“你只是做了自己,做自己是沒錯的。”

她靠着宋希玉的額頭,喃喃道:“誰也不能、也無權決定你的價值,你不是一件用來交易的商品,你是無價之寶,你是你自己的宋希玉。”

宋希玉回抱住她,越來越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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