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姜元若的衣服太小,穿上緊繃繃的,讓身體本就不适的姜風雪上加霜。他下意識往姜元若身邊靠,看見月光與火光掩映下的姜元若比之前遇到他時,灰頭泥臉更顯狼狽。他看不清她臉上什麽表情,但還是希望她能回答一下。
他實際上不會調.情,但兩個人總得有一個先開始。
姜元若聽見他問,起先愣了一下,而後恢複如常。她此刻專注于更重要的事情,手上的活沒停,整理完姜風,開始挑揀之前砍下的剩餘樹枝。按照長短粗細分類,随身衣袋裏翻出精巧趁手的利刃修剪鑿削,連帶敲敲打打的,手速極快。
姜風等不到答案,感覺自己又要暈過去了,想着多半是她面皮軟,心道此舉或許冒犯,便問,“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姜元若心思在手中的物件上,好在快收尾,轉頭見姜風狀态極差,才意識到他剛才是問了什麽,忙搖頭,“沒有的事。郡馬的身材是極好的,讓我非常羨慕。”
姜風:“........”羨慕?…這需要羨慕?
他想說這有什麽好羨慕的我本來就屬于你,你拿去用就是了。誰家夫妻客套成這樣?
真要說反倒開不了口,眼睜睜看姜元若完工,她做了副帶輪子的簡易擔架,擔架也并非光板一張,上面架構弧頂,四周纏樹枝網框,點綴着葉片,整體看起來,像是鑲嵌了四個木輪的棺材。姜元若對自己的作品感到滿意,對姜風說,“湊活着用吧,得會兒把你挪進去,咱們趕路就會快很多。”
“你這手藝真不是蓋的。我要是咽氣了,就地一埋,棺材也不另做,現成的。”姜風高燒複起,人開始犯迷糊,還不忘調侃,“可惜了啊……我的好身材......”
沒人采摘。
姜元若将棺材框子打開,把姜風往裏頭挪,一邊挪,一邊道,“別說喪氣話。現在起努力保持着清醒,但願我們能走出這困境。”
姜風應着,眼皮很重,尚能聽見姜元若一直跟他說話,帶着種忽遠忽近的飄渺感,“其實在很遙遠的從前,我們姜人的老祖宗們,無論男女皆是體格健壯,高大威猛,可惜數萬年繁衍輪回,男子尚可健碩,女子卻越來越顯得身形嬌小,甚至在千年前天罰即将來臨時,還以嬌弱纖細為美,到後來姜人數量銳減,臨近滅族之危,才意識到我們姜女持有的這種觀念有問題,對于姜族的傳承有百害而無一利。天罰以後,我們姜族每個人都會秉持強身健體,注重鍛造修煉,遺憾的是,我們姜女一代比一代弱,再不複從前。”
她感嘆着,手掌握拳,打量鼓勁積攢力量的手臂,“再怎麽練,比不過自家的兄弟,也比不過九境可随意修煉的男子去。”
姜風見她神情頗為失落,甚為不解。因為在他的認知裏,整個修禦大陸的女子,大都身形體格小于男子,像東戎女修,也常有彪悍勝姜女,卻還是不如男子,他以往都覺得這是天道賦命,男女本就該有區別,都一個形狀那還了得。只按照姜元若的說法,好像造成這種現狀另有原因,遂好奇問,“那是......為什麽呢?”
姜風說話已經很費力了。此刻軀體溫度猶如灼燒,人又近昏迷之态,隐約感覺姜元若給他嘴裏灌了什麽奇奇怪怪的湯藥,又跟他解釋姜女們體格嬌弱的緣由,只可惜此刻五感稀薄,聽不清楚,連姜元若的身影在視覺裏都十分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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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風意識漸無,被姜元若裏三層外三層裹住放在棺材裏,拖着往山野間空曠的地方走。姜元若拖一會兒,再回頭,發現姜風徹底昏迷。
稍稍令人欣慰的是,他好像沒有剛才那麽滾燙了,昏迷的時間也在縮減。去摸他手腕上的脈搏,他會用手指輕按姜元若的手臂,示意自己正在康複中,不用擔心。
月亮又大又圓。一路颠簸,姜風再度清醒,這次他看清楚高空盤旋的獵鳥,俯沖下來卻被姜元若揮手趕走,“別再來了,快想辦法去報信!”
空中鳥鳴十分急促,好像出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姜元若擡手,機弩連射,光芒連成線劃過天際,但很快的,姜風發現了一個相當炸裂的事情:發出去的細箭拐個彎,接連紮進姜元若腳下的荒草地。
這一情形驚的他脫口而出:“出什麽事了?!”
姜元若見他較之前清醒,頗感安慰,喜道,“你好些了?”
“是有點子力氣,雖然不多。”姜風躺在樹枝棺材裏擡起了手臂,拳頭握緊又展開,“燒退了。”
姜元若伸手摸他腦門,體溫比之前清醒的時候要低很多,身體似乎逐漸複原中。
“我們現在哪裏?”姜風問。
“回到原地了。”姜元若到,“繞了兩大圈,竟然在原地打轉。”
姜風這才注意到,他們居然在山湖岸邊,周圍還有火堆燒過的灰燼。
“元若,你的馬丢了。”姜風看着周遭熟悉的場景和眼前那一片狼藉,冷不丁冒出一句,“會不會從那會兒起就不太正常?”
“沒錯,我意識到的時候,有些晚了。”姜元若有點沮喪,她之前觀天象,預料精準,獨獨這一次,競找不到出口。猜測可能掉進了未知的空間秘界。
天嶺這個地方,當真卧虎藏龍,大祭司一再告誡大家近日天象或有異動,狩獵萬不可出也茂山,現在好了,她不光出了也茂山,還徹迷路了。
她有點慌。
姜風從樹葉棺材裏伸出手握住姜元若,試圖給她些安慰。“不要緊的,我觀你命格尊貴,有劫要歷,眼下一關無非辛苦點,死是死不了的。”
“你會看相?”
姜風笑。後修歷時代的相術師最大的作用就是給人以恰當的心理安慰,鼓勵人們快樂輕松,消除壓力。也就這樣了。
他們都靜靜着穩定情緒,空氣卻變得過于詭異。姜風擡手,想要說什麽,被姜元若一把按下,很快的,姜元若将姜風連人帶棺護在身後,山湖水面傳來擎天巨響,更大的危險沖着岸上的兩人急速奔來。
姜元若很警覺,随身機括瞬間開啓,銀箭齊發,如刃如雨,若白練光華,似流星飒沓,瞬間将蟄伏出動的赤鳐擊毀在水中。
湖水翻紅,被鮮血浸透。駭浪未退,變成血雨撲打在岸上。腥味濃烈,姜元若忍不住背過去幹嘔。
姜風驚出一身汗,整個人都松快了不少,體內的靈力一點一點歸位,只是腦子還在懵逼當中,姜元若的應變速度,不亞于高階修士了,若是剛才再慢一點,哪怕只慢一點點,他倆這會已經被赤鳐咬稀碎了。
他甚至連她什麽時候打開機關都不知道。
他打開樹葉棺材的門框,準備出來卻被姜元若轉身又推回去。
“異獸現世,空間秘界錯亂,必有大災,”姜元若眉頭皺起。“是我大意了。”
“那就一起面對吧。”姜風沒有姜元若想的那樣無錯,此刻反而鎮靜,很誠懇的同她商議,“我無力時,一點也不想拖累你。我能動時,只願同你并肩協力。”
姜元若:“……”
姜風笑:“別擔心,我命中注定富貴長壽。也就這一關難過了點。”
姜元若:“……”
“你告訴我,我現在需要做什麽?”姜風問。
“跑。躲。避。”姜元若言簡意赅。
姜風:“……”
“天嶺這一帶方圓至少千裏,有地動。”
“地動?”大動還是小動?
“血月現,大動。現在這裏非常的危險,得想辦法離開。”
姜風擡頭,看見了那一輪巨大的,圓潤的,血紅的,仿佛紮在山尖上的月亮,當即立斷拉着姜元若轉身往曠野處奔走。
走出沒兩步,大地開始搖晃,晃的很厲害,腳下裂縫如巨藤極速蔓延,深淵乍現,數不清的山石夾在山土中滾下來,轟隆隆如雷。
山崩地裂,不過如此。
形勢相當危急,姜風拉着姜元若拼命跑,無奈她體力有限,奔跑不多時,地縫從腳下裂開,将她和姜風分離。
水流從四面八方傾瀉,流入裂縫深淵。
世界完全亂套。
姜風吃驚的是,即使這樣的絕境,他倆誰也沒有放手。而是一起落入淵流之中,順水漂流。
途中艱險自不必提,只可惜跑了那麽久,最後竟然同洪水巨浪一同彙入了剛才的山湖。
氣力耗盡,意識再度模糊。
早知道不跑了。
姜風的粽子衣服不知道什麽時候,被巨大的力道破開,他陷入冰冷的湖水中,再次感知到那種莫名的力量,将他引向湖底,而身邊姜元若已不知所蹤。
姜風上下左右的搜尋,都沒看到姜元若。湖水的沖擊無力抵擋,只好由着身軀往下沉,,沉下去之後,卻在湖底看到了一些剔透晶瑩的光,無規則無形狀,似混沌未開,靜靜等待。
姜風莫名的的被那些光深深吸引。
他伸出手去,那些光仿佛觸及命源,開始生長蔓延,纏繞在姜風手上。
是靈氣。
是凝結濃郁的最純粹的靈氣!
姜風喜不自勝,渾身靈力由此激發,恍若新生。他奔向那些光亮,擡眼的瞬間,發現姜元若的身軀就在湖水中離他不遠的地方。
随着水波晃動,像睡着了一般。
姜風大駭,沒有絲毫猶豫,強行斬斷經脈與靈氣的無形連通,轉身朝姜元若游過去。
姜元若的身軀一直在往上浮,姜風因為靈力充溢的緣故,速度比之前快出許多,托住姜元若游出水面。
山湖水波翻湧,湖面之上地動山搖。天災尚未結束,有巨大的山石接連墜落入湖裏,激起浪花千層,擋住了姜風的視線。
很不巧的,姜風被巨石撞翻,好在撞上之前,他把姜元若護在了身後。
只這一下,便再也無法躲避山石的撞擊。
姜風被撞的奄奄一息,也知道他活不長了,身體的靈力快速流失,挺可惜的。姜元若被他護在身下,脈搏在動,僅有一息。地動漸停,姜風将她托在胸前,借水波推出去,飄去了岸邊。
姜風想,如果現在就死了,好像也沒有預想的那麽遺憾。他确實有很多事情沒做,但沒做完的事情,以後也許會有其他人完成,如此一來,他大約可以死得瞑目。
是的,要死了。人之将死,靈臺清明。
天災面前,這個世界的所有生靈都是渺小無助的,包括那些感知異常格外躁動的異獸,比如那些長得像老虎的貓,他終于想明白,他們是罕見的雙瞳妖貓,一只眼藍色,一只眼黃色。
姜元若是不會撒謊的。她說貓的時候,就是在說貓。
還有赤鳐,哪怕是前修時代,也屬于非常罕見的異獸,怎麽可能為着微不足道的生靈困擾平白無故現世?
黑暗來臨。
這個世界,真是好不了一點,但能好一丁點的是,他死了,就不用再關心這些了。
他死了,沒準還會變成姜元若心中的白月光。
往後她再成親,也許會在無人處,想念她曾經生死與共卻從未完整擁有過的白月光郡馬。
她會傷心吧,會把他和身邊的其他男人放在一起比較然後傷感懷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