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蘇唱第一次知道,“眼睛一亮”并不是誇張的修辭手法,真的會有小姑娘把軟綿的睫毛擡起來,卧蠶一堆,瞳孔裏就有晶瑩的笑意了,或許剛好反射出商場的燈光。
這麽愛玩兒的嗎,蘇唱嘴角沒動,心裏跟着收了一縷光。
于舟蹦跶到櫃臺前,店小二繞進裏面,幾個鍵盤彈響:“同花順,兩點半這場哈?兩位……打折後598,含服裝的。”
“嗯,我們不穿。”于舟用餘光閃閃蘇唱,覺得她應該不會喜歡這種租的服裝。
其實,如果倆人換上,再在背景牆前面拍張照,可适合發朋友圈了,于舟有點羨慕地看一眼一旁牆上的cos照。她還沒玩過cos呢。
“不穿衣服也不退錢的哈,”老板指指旁邊的二維碼,“美女,掃這裏。”
“嗯嗯,沒事。”于舟低頭從包裏翻出手機,刷開掃碼。
蘇唱站在一旁,手機在掌心轉了一圈兒。
她看見于舟埋頭,愣住了,然後退出,又打開微信,再掃了一次。
汗流浃背了舟,她被限額了。
她一邊冒汗一邊回憶,早上去交了租房的定金,然後又請蘇唱吃飯,她每天的刷卡最高額度是5000,現在應該還有……三百左右。
所以598,刷不出來了。
啊這……
于舟有點方,想怎麽能快速調額度,她有錢,真的有,然而背後的涼風一陣一陣的。
正緊張地翻銀行官方app,她聞見旁邊木香掠過,“叮”的一聲,蘇唱按下指紋,幾秒後鎖上手機:“好了。”
“好嘞,我看看啊……”老板确認完後,掏出鑰匙,自櫃臺繞出來,“走吧,這邊。”
于舟不知道讀者有沒有習慣,但她有點習慣了,她就知道,跟蘇唱出來不出點什麽狀況她都不安心,這下好了,她行屍走肉般跟在蘇唱後面,小聲說:“我被限額了,因為我交了房租。”
“嗯。”蘇唱輕輕應她。
于舟無言以對,她想說自己真的不窮,每天5000呢,這只是個意外,但不知道怎麽表達好,于是她講:“我那個房租還挺高的。”
蘇唱看她一眼,有點莫名:“嗯。”
唉。于舟嘆氣,還是欣賞下老板的背影吧。
等到了密室門口,于舟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提出要玩的,蘇唱付了錢,但自己連謝謝都沒說。這……
老板輕車熟路地打開密室,開門不過一個小房間,挺家徒四壁的感覺,盡頭處有一扇門。老板把她們請進去,拖着嗓子溜一遍流程:“線索都在屋子裏,實在找不到可以按旁邊的提示按鈕,往裏面走有點黑,如果膽子太小不想玩了就按牆上的對講。”
于舟沒明白這個“膽子太小”的意思:“不是股票相關的主題嗎?同花順。”
“不是,”老板開始檢查房間,“這主題裏有花,順嘛就是圖個吉利,順順利利出來。”
“同呢?”
“一起出來吧。”老板開玩笑,“如果來一對les或者gay我就說是同道中人的意思。”
于舟笑了,八卦他:“你是啊?”
老板沒正面回答,把大燈關了換小燈:“我開始以為你倆是。”
哈?她倆看起來像嗎?可能蘇唱人高打扮又有點帥吧,話也少。
老板操作完,要出去,于舟叫住他:“欸,不好意思,你說裏面有花,真花還是假花啊?”
“咋?”
“我朋友對花粉過敏,如果是真花我們就換一個吧。”
蘇唱回微信的手停下,擡眼看于舟。
于舟很認真地等着老板回複,語氣像那天說把爆米花挑出來吃了那樣,很随意,仿佛為別人考慮慣了。
蘇唱沒遇到過這樣的人,哪怕是家裏的阿姨來打掃衛生,自己什麽東西要收起來,什麽東西要扔掉,往往也需要提前囑咐幾次,有時還會弄錯。
但于舟似乎能記得她每一句不起眼的話,“不喜歡吃甜的”,“花粉過敏所以戴口罩”。不起眼到,蘇唱自己都說完便抛諸腦後。
“哦,假花,假的,放心,不會過敏。”老板回完,關門離開。
蘇唱把手機放下,屋子裏只剩她們兩個,很小的一間,連影子都鋪不完,一半在地上,一半在牆上,蘇唱的影子比于舟的要高一些。
她環顧周圍,正想問于舟應該怎麽玩,就見于舟徑直過去按下牆上的提示按鈕,得到四個數字,按下密碼鎖,門——開了。
?蘇唱有點愣。
“這種一開始的關卡都是測試智商正不正常的,沒什麽玩的必要,這屋子又不好看。”于舟解釋,“我看人家玩密室是這麽說的。”
蘇唱溫溫一笑,跟着她往裏面去。
于舟畢竟興奮,已經跑開了,蘇唱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走。這是一條長長的小巷,四周是幹枯的樹枝,越往裏燈光越暗,從昏黃變作暗綠,幽幽的音樂聲若有似無,詭異的氣息在廉價的布景中逐漸升騰,被塑料味帶得,有些讓人不适。
蘇唱對氣味很敏感,吸吸鼻子眉頭微突,擡頭聽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于舟快步跑回來,一邊跑一邊堆着碎碎念:“卧槽吓死我了裏面看不見了我還是走你後面吧你怕不怕咱倆一塊啊。”
一陣風似的,她閃到蘇唱身後,半步距離的小尾巴:“卧槽還真挺吓人。”
“你覺不覺得。”
“我是第一次來密室逃脫啊,我以前就看過明星大偵探。”
“明星大偵探裏不是這樣啊,這裏怎麽整得跟鬼屋似的。”
“你說前面不會有鬼吧這燈光。”
“暗成這樣怎麽解密啊。”
“難怪啊難怪,難怪之前那個老板說膽子太小可能過不去,他都沒說如果智商低可能過不去。”
“卧槽我突然想起來老板說裏面還有花,這布置加上花我一想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也太陰森了吧。”
“那個花會是什麽花啊?可別給我整靈堂啊花轎啊繡花鞋那種啊,中式恐怖最吓人了。”
“蘇唱,你說句話啊。”
蘇唱停下腳步,回頭看她:“我,插不上話。”
啊……耳旁有劣質磁帶放出的歌聲,于舟的臉被慘綠的燈光照着,亮了一小半,蘇唱能看見她額頭細細密密的冷汗,一手捏着手機,一手在自己的褲子側縫處搓,她看起來真的很害怕。
之前于舟都盡量得體,這語速和遣詞造句顯然是慌了。
“你看清楚了嗎?前面還有多久到出口?”于舟用在過奈何橋的扭曲語氣問她。
“看不太清楚。”蘇唱揚臉瞥一眼,又望向于舟,嗓子放得很輕,“怕的話,出去吧?”
她的聲音如此動聽,像深夜裏一艘潛入海底的船。
不知是被吓得,還是她說話時适時送來了氣息的浮動,于舟的心忽然就漏跳了一拍。
“啊?”她的氣也虛了,“可是,還沒怎麽玩呢,錢都給了,挺可惜的,而且……”
于舟想了想:“萬一只是個開場氛圍,後面就好了。密室如果做成鬼屋,他會被投訴的吧。”
“是不是啊,你說?”微亮的眼神望着蘇唱,尾音弱弱的。
蘇唱抿唇,挑了個眉,輕輕說:“是。”
“那你往前走,我跟着你。”于舟伸出食指,在前方的空氣裏,虛虛戳一小下。
蘇唱終于發現于舟像什麽了,鹌鹑,真的很像一只鹌鹑,還是毛被水打濕的那種。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提步往前走,握着手機的無名指稍稍一動,可能有一秒鐘,在想要不要牽着于舟,狀況會好一點。
但她沒說什麽,只将腳步放慢,身後的于舟靠過來,有熱源,不近不遠的氣息打在蘇唱背的右側部。
前方有隐隐的光亮,就要到甬道出口。蘇唱正要提醒于舟,卻忽覺身上一緊,衣服被一把拽住,死死往後拖,拖着它的人在發抖,幾個字從嘴裏破破碎碎地擠出來:“我、操、他……他……”
“他……”
随即是一陣詭異的笑聲:“呵呵呵呵呵呵呵。”
于舟腿都快軟了,她驀然踢到了一個洋娃娃,還是破不拉叽的那種,在燈光中對着她笑,心髒被捏得險些慘叫,但她最害怕的時候會失聲,怕極了只會笑。
獨眼洋娃娃還在笑,于舟也笑,笑得要哭了。
蘇唱沉默一陣,而後低頭,看着自己被拉得緊繃的T恤,胸//部的線條被勒出,像被人捂住一樣不适,原本紮在牛仔褲裏的T恤也被拉得松動了,涼意自後方竄上來。
蘇唱提了一小口氣,又克制地放平呼吸。
五秒左右,于舟回過神,放開蘇唱的衣服,眼見皺巴巴的下擺,愧疚感瞬間戰勝恐懼,忙不疊走到蘇唱面前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蘇唱沒說話,用她細長的手指整理衣服。
于舟後悔死了,也顧不上什麽洋娃娃了,她從來沒這麽冒犯人過,何況對方還是養尊處優的蘇唱。求她來玩這個,又表現成這樣,還拉她的衣服。
……蘇唱都不說話了。
于舟心裏挺難受的,但除了對不起也不知道說什麽,就咬着嘴角等蘇唱整理完。蘇唱反手撫摸腰處,把衣服後擺掖回去,然後擡頭看于舟一眼,又垂下眼簾,依然很安靜。
拿不準她的意思,但于舟只知道,她有點害怕蘇唱面無表情的樣子。
的确,通常情況下,蘇唱是一個不會給人難堪的人,因此她往往會說“沒關系”來安撫一切不過分的冒失。
但這次不一樣,她反着胳膊,抿唇将衣擺在腰部緩慢撫平。
她的耳廓,于舟看不到的地方,不動聲色地紅了。
哪怕剛剛于舟是通過拉扯衣服來裹住了她的胸//部,蘇唱也……有一點害羞。一點點。
但她太少害羞了,所以她不說話。
半晌無言,于舟吸吸鼻子,轉頭往前面走。有點無措,但她覺得應該說什麽來緩解凝重的氛圍,于是她快跑兩步,探頭左右看:“我們出去吧,不玩了,我去前面看看有沒有退出的按鈕。”
話音剛落,手腕一緊,被柔軟而略涼的指頭握住,稍稍用力将她帶轉身。
于舟站定,看看蘇唱拉她手腕的手,又看看蘇唱。
蘇唱平靜地将于舟放開:“前面有吓人的東西,別看。”
于舟的背面,她視線剛剛就快要掃到的地方,赫然停着一個大紅花轎。
十幾分鐘前,她的碎碎念中說過,最怕這種東西。
于舟聞言僵住,她的想象力很充足,仿佛已經有僵屍的爪子垂在她頭頂了,頭頂發麻,腦後發麻,臉的下半部分也發麻,還聽見了隐隐約約的唢吶聲。她又怕,又好奇,雙眼濕漉漉的,胸腔迅速地被脹滿。
她顫着眼皮問蘇唱:“很、很可怕嗎?”
天啊,蘇唱應該膽子很大,她都說吓人。
然而蘇唱沒回答,她在想中式恐怖對于舟的打擊程度,直接講的話,會刺激到她嗎?
“要不我看一眼。”見對面沒反應,于舟深吸兩口氣,還是想轉身一探究竟。
卻又被蘇唱拉住。
于舟頓住,因為她奇妙地察覺到,蘇唱也在害怕。
她的害怕很微小,像蝴蝶起飛前顫的半下翅膀,連空氣都不會擾動幾下,但于舟的心髒是最敏銳的探測儀,只有她能發現。
蘇唱的确在害怕,可她怕的是,于舟再拉住她衣服一次,如剛才那樣。
所以她抿抿嘴角,輕聲重複:“別看。”
“那,那,可是……”得走路不是?
“那我看哪兒啊?”于舟問。
蘇唱的呼吸一起一伏,擡眼。
“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