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如果這句話從別人嘴裏出來,會覺得酸,但蘇唱就那麽漫不經心地随口一問,好像真的不記得了。

她的眼神沒有重量地落在屏幕上,但她在思考。

于舟介紹學校的時候很興奮,滔滔不絕裏藏着對往昔歲月的懷念,甚至還被聲音工作者品出些許遺憾。見到學長,她驚喜中暗含羞澀,體現為與對方道別後,便自顧自地埋頭往前走,一高一低地踩在花圃邊緣。

蘇唱想跟她說話,發現于舟笑了,盯着她自己的影子,慢吞吞地,帶點憧憬地笑了。

不确定她當時在想什麽,但少女期待的神色那麽剛好地,出現在了與學長交談之後。

很難不多想。

确定要好好經營與于舟的關系之後,蘇唱認為進展很順利,她現在已經和于舟成為至交了,于舟的熱情與周到似向日葵,會一直朝着蘇唱的方向。一切都在良好發展,像順暢的、沒有堵塞的河流。

她們交談、打趣、偶爾約飯,允許對方參與自己的一小部分生活,也給對方過問自己生活的權利。

蘇唱覺得這樣就很好。自己的生活的島嶼邊緣,添了一只小舟,彼此都沒有過分渴求什麽,也沒有過多的期待,讓雙方都很松弛。

可偶爾,河流中也會出現小石子。比如于舟送戴萱禮物的時候,比如于舟要和曾經暗戀的學長約飯的時候。

石子很小,不至于阻攔河流的奔騰,但它到底礙眼,到底硌人。

蘇唱開始漸漸品嘗到愛情裏的排他性,有別于占有欲。它不僅僅是說,我應該得到這件東西,而是——只能我得到這件東西。

這樣情緒的産生,往往會提醒當事人,是不是應該考慮感情進程的提升,或許要嘗試進入下一個階段。

但當時的蘇唱沒有這樣想。她是一個善于深思熟慮後再行動的人,只想做确定的事情,正如她只回答足夠确定的問題一樣。

她不喜歡做無用功。

蘇唱是喜歡于舟,喜歡到不僅認為她可愛,偶爾還會有類似于愛不釋手的心理,想要關心她,愛護她,想要更親密,甚至想過“私有”。然而,沒有想要更近一步的原因是,蘇唱發現自己能夠想象和于舟擁抱、親吻、做//愛,但她不能想象天長地久。

不能想象對方和自己的生活完全交織,她知道自己的每一件衣服,每一個飾品,每一雙拖鞋的樣子。毫無驚喜,也毫無隐私。

不能想象每一個人生方向的選擇都要将對方納入考慮範圍內,甚至要讓渡一定程度上的決策權。并且期限很長。

對于蘇唱來說,談一段時間的戀愛沒有意義,如果穩定的親密關系有必要,那麽她希望是長期合作。

原以為目前的距離足夠好。但不受控的是,她開始覺得不滿足。

驕陽下的于舟望着她,手挎在細細的包帶上,胳膊和雙腿都很細,整個人單薄得像從紙上剪下來的,但她的眉眼生動極了,哪怕是額頭沁出的一點汗珠,都比蘇唱見過的任何人要鮮活。

她仔細想着蘇唱這句話,有點想咬手,但忍住了,只偷偷輕咬自己的口腔內壁,然後看着她說:“不是,不是這個。”

聲音很輕,繼而目不轉睛地盯着蘇唱的反應。

心髒在什麽時候最舒服呢?在有符合自己期待的預感來臨的時候,它會變得酸酸的,脹脹的,有點透不過來氣,但你能明顯感覺到它的蓬勃和舒張,像在春雨裏醒發一大片嫩芽,你要小心地捏住它,讓它克制,再克制,才能不從喉嚨裏跳出來。

她看見蘇唱眨了眨眼睛,把手機鎖掉,放下,随後擡眸輕輕笑:“有幾個啊?“

話語很溫柔,可望着于舟時,不自覺地挑了挑右眉。

于舟垂下睫毛,繃繃下巴,心跳紊亂兩三秒,她覺得自己很惡劣。

因為剛才那句話,是故意的。

她不是什麽傻白甜,也并不笨拙,她很機靈,還偶爾使壞。而陷入愛情的小姑娘,心思又更百轉千回一些,在時機成熟的時候,會說一些帶鈎子的話,來刺一刺對方,如果她有意料之中的反應,心髒也将立時被反刺。

又疼,又舒服。

于舟瞄一眼蘇唱,繼續使壞:“嗯……也沒有幾個,不過,我塗腳指甲那個,比這個學長帥很多。“

“我的審美還是很好的。“她咬嘴角,止住一丢丢隐笑,眼簾也遮得牢牢的,不想蘇唱看見。

自己的審美就是很好啊,面前的這個人就是,連影子都不一般。

她聽見了蘇唱克制的欲言又止。

于舟心裏被撒了一把糖。

想跟二羊說,不用什麽舔嘴唇看視線了,她知道了更好的方法。

蘇唱喜歡她,她幾乎可以肯定。沒有要好的朋友會那麽在意曾經的暗戀對象。這道題只有一個解,就是蘇唱喜歡她。

砰砰,砰砰,胸腔裏有翅膀在撲騰,似放飛了一百只和平鴿。開心得想擺弄擺弄自己的手腳,又覺得一切動作都不合時宜。

并且,她既然知道答案了,就不能再讓蘇唱不開心。

于是于舟從花圃邊緣下來,聲音軟得近似安撫:“但我現在不喜歡了啊,我之前大冒險給你打過電話的,說我當時沒有喜歡的人,你忘了?“

蘇唱悠悠看她一眼。

于舟心裏又偷笑了,臉紅紅地從她身邊繞過去,抛下一句沒頭沒尾的:“你不熱嗎?”

“嗯?”

“沒什麽。”于舟仰着頭,縮着肩膀小碎步往前。小鹌鹑的得瑟也很微小,一般人輕易看不出。

蘇唱伸手輕輕勾她的包帶,氣息一動,微微笑了:“你什麽表情?”

“啊,快樂。”于舟說。

“快樂?”

“嗯,這個點兒去,估計還能有麻醬餅,不快樂嗎?”于舟偏兩下頭。

“麻醬餅……好吃麽?”

“超級。不好吃賠三。”

“什麽意思?”

“就是如果你覺得不好吃,我還可以再吃三塊賠罪的意思。”

蘇唱再次被腦回路清奇的于舟逗笑,挺愉悅的樣子。

于舟沒有吃三個麻醬餅,因為食堂裏只剩兩個了,但她還是很滿足。

吃過飯,倆人去看電影,看的是剛上映的狄仁傑系列,特效一如既往很酷,電影院裏的空調也剛剛好,本該很利于觀影。

但于舟望着走馬燈似的畫面,一點沒看進去。

滿腦子都是蘇唱。

她們坐在最後一排,除了最右邊有一對情侶,兩邊都沒人。中間擱了一小桶爆米花,撈着撈着就吃完了,蘇唱把濕巾遞給于舟,又将空桶摘出來,放到自己右手邊的扶手上。

于舟暗暗觀察,蘇唱看得很認真,偶爾跟着笑點淡淡一笑,也會因為空調有些低而吸吸鼻子,或者手機一震,她拿出來點開,安靜地回微信。

于舟曾經去過敦煌,看壁畫上的神女,她們穿着撞色的服飾,很人間世俗的顏色,但仙氣飄飄。而電影的色彩打在蘇唱冷如皎月的臉上時,也是這樣,聲色犬馬過眼雲煙,讓她的眉目更淡漠,更置身事外,更遙遠寂靜,宛如谪仙。

蘇唱在安靜時最好看,讓人忍不住想用語言描繪她,想用畫筆臨摹她。但她有七情六欲時最迷人,她的靈動自帶轉瞬即逝的危機感,描繪或是臨摹,通通都來不及。

于舟忽然就很想擁有她。

她把扶手推上去,頭小心地靠在蘇唱的肩膀上,軟聲說:“困了,靠一下。”

或許是有之前試探的底氣,她知道蘇唱不會推開。

蘇唱輕輕“嗯”一聲,于舟聽見了她和自己同頻的心跳。

電影裏正反派在交鋒,鼓聲嘈嘈切切。

于舟把手搭到蘇唱的大腿上,手背輕輕挨着蘇唱的小指,小指動了動,在于舟的指縫間輕輕一蹭。

癢癢的,麻麻的。

于舟伸出食指,點三下蘇唱的手背。然後在自己不規則的心律中,撈一把蘇唱的手指,似撩動松散的琴弦。

蘇唱伸出纖細的手指,在于舟的指縫裏淺淺交叉,又緩緩放開。

倆人都沒有說話,安靜得仿佛沒有任何小動作。

于舟閉着眼,感到蘇唱食指的指腹在描繪自己的手腕上的血管,一下,又一下。

酥得她的心像置于低溫的水裏,被小火熬煮,冒出細細密密的水泡,水要開了,倆人都知道。

但她們不告訴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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