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墳地
第64章 墳地
不清楚咬着下嘴唇,半天都沒出聲。他越是這種反應,歐雪越知道自己說對了,他絕對是根本沒考慮就用了會傷害自己的法術。明知道錯開一秒鐘也許後果便不堪設想,歐雪心裏仍是堵得慌,一個本該澄澈無暇的不清楚,何至于此。
“……走吧。”最終還是歐雪自己給自己找臺階下,他口氣弱下來,拉住不清楚的手,“慢點走,我拉着你。”
不清楚點了下頭,黑暗中歐雪的手心溫熱,在這樣涼飕飕的夏夜散發着令人安心的溫度。他開始小心翼翼地跟着他往前走,歐雪走得很慢,能聽見嘩啦嘩啦的響動,大抵他把擋路的東西都踢開了。一陣風拂面,不清楚知道他們已經離開了房屋,路上暢通無阻,沒有絆腳的東西。
後背出的那層薄汗被風一吹,襯衣冰絲絲貼在皮膚上。不清楚攥着歐雪的手指微微使勁,他摸到了那只常年握着畫筆的手指側面結出薄薄的繭。他猶豫了須臾,輕聲道:“你說點什麽吧,別一直這麽安靜。”
“要不要我撿個樹杈給你當拐杖。”歐雪說。
不清楚搖搖頭,神色異常老實乖巧,搞得歐雪不時偷瞄一眼,心裏開始擔心剛才自己是不是說得太重了。他忐忑半天,突然停住——走到村中的土路上,月光敞亮,再往後的山坡上似乎起伏着幾座圓鼓鼓的土包,灰色的石碑高矮不一,如不清楚所說,附近真的有墳地,很近。
“怎麽?”不清楚問。
歐雪沉默片刻,實話實說道:“我看到你說的墳地了。”
不清楚平靜道:“是什麽樣子的?”
歐雪探頭看了半天,認真道:“很普通,沒什麽特別的。”本以為不清楚會繼續追問,歐雪已經準備摸出手機拍下來了,沒成想不清楚只點了點頭,說:“走吧。”
沒多遠的路,兩人愣是走了十來分鐘才回到樹林前。真的把十字溝村走一遍,能發現其實兩塊住宅地之間的樹林是高勢,村子的房屋以十字形排列建在低處,确實像在溝裏。兩人過來時深一腳淺一腳的,眼下不清楚看不見,歐雪生怕踩到松土,把他領到樹下、自己先踩了幾遍向下的土坡才放心。
回來時不清楚站在樹下,頭頂的雲漂移不定,皎白月光重新撥開如鐵夜色散落,襯得不清楚膚色如瓷。這麽一對明亮如墨的黑眼睛,看不見太可惜了。盡管他安靜地等在原地,歐雪還是從如蝶翼般微微翕動的眼睫上察覺到了不清楚的不安。他拉住他,嗓音放輕道:“沒事的,我走過一遍了。”
消失的視覺令不清楚的眼睛中透出茫然,月光卻映亮了一切。像鹿一樣的眼睛,歐雪想。他牽着不清楚慢慢走自己踩過的土道,慢慢講說:“月亮很圓,天是深藍色的。”
“然後呢?”不清楚追問說。
“……月亮照得你的臉慘白慘白的。”歐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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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楚笑了,眼梢彎起來,眼睑上一小片淡灰色的弧形陰影。不是的,歐雪其實是想說,月亮照得你像沐浴在月白絲綢下的鹿,但他說不出口。他就用眼睛看,然後鋪開了描繪在腦海裏,全世界只有他一個人看到了,為此他幾乎有些心驚膽戰的。
過去十來分鐘的路,兩人走了半個多小時才回來。歐雪沒開燈,拿手機照了照兩人,灰頭土臉,像剛從泥地裏打完滾回來。
“要洗澡嗎?”歐雪說罷繃住嘴憋了許久,憋得滿面通紅,蚊子哼哼似的說,“我可以幫你……”
“幫我把水打開然後領我進去就好了。”不清楚毫無所覺,把包摘下來,“我也不是第一次瞎了。”
歐雪打着手機的光去開花灑,路過挂在牆上的那面小鏡子,他才發現臉上滴落的那滴血幹透了、像道疤似的粘在臉上。他悄悄沾水擦幹淨了,再擡起頭,不清楚冷不丁站在背後,一點聲響都沒有。
“吓我一跳。”歐雪說,“開好了,洗吧。”
“你受傷了嗎?”不清楚立在門口問。歐雪關掉水龍頭,“沒有,洗手呢。”
廁所的門關上了,水汽和廉價洗發水的味道從門縫中飄出來,始終萦繞在鼻息。一會兒還要睡覺,歐雪實在不想穿着髒衣服躺床,他就靠在門邊抱起胳膊等。濕熱的水霧和山裏的涼風在身間飄搖,流水澆在皮膚上的聲音好像格外清晰,歐雪忍不住摸了下臉,有點燙。
折騰了一個白天半個晚上,兩人睡得死沉。第二天早上卻是被大娘拍門的聲音吵醒的,歐雪還在犯迷糊的時候不清楚已經去開了,大娘拎着一個灰色的雙肩包站在門口,大嗓門嚷嚷道:“快起來吧,飯好了,包我給你們找到了!”
她把包塞進不清楚手裏,“喏,你們點點。”
“沒事,謝謝。”不清楚接過,大娘風風火火又走了,好像完全沒瞧出來不清楚的異常。歐雪也呆了,然後眼看着不清楚走回來,撞到床腳。
“你看看裏面有什麽。”不清楚把包放下,歐雪打着哈欠拿過包拉開,直接往床上倒。裏面零零碎碎掉出半瓶礦泉水,一些墊肚子用的零嘴兒,還有點零錢,沒了。不等歐雪開口,不清楚摸了一遍,準确地辨別出都是什麽東西,蹙眉說:“沒有了?”
“還有口袋,我看一看。”歐雪說着去拉包內小口袋的拉鏈,裏面還真有東西,竟然是個信封。他心裏咯噔一聲,趕緊拆開了看,臉色陰沉道:“裏面有遺書,他是來山裏自殺的。”
歐雪幹脆從頭開始給不清楚念,這是封普通至極的遺書,無外乎是些寫給父母的道別和交代後事安排。念着念着,他速度慢下來,眉心也跟着擰住了,“幫助過我的先生們跟我說,邁過了這道坎我就能成仙……這座山裏有……喜喪仙?”
“就是昨晚那三個東西。”不清楚說。
歐雪繼續往下念:“如果喜喪仙願意将我帶走,我就被選中了。別為我難受。志安留。”
他把信疊上,“……張志安別是信什麽邪教了吧。”
這一小段話被張志安另起一行,很突兀地寫在最下面。
不清楚不說話了,沉默半晌,他沖歐雪的方向說:“你把我領到那個大娘那兒,找個板凳讓我坐下,我再跟她聊聊。你再仔細檢查檢查他的東西。”
歐雪嗯了聲,拉過不清楚的胳膊把他領到前頭。剛好住宿的老板兩口子正在院裏吃飯,見兩人過來了便要盛飯。不清楚拒絕了,拉着歐雪的胳膊在板凳上坐下,歐雪這才松開手。他想了想,說:“我先去收拾東西?”
“嗯。”不清楚點頭。
十多分鐘後,院內,不清楚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他下意識地回頭,朝着腳步聲過來的方向。有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還在喋喋不休的大娘乍被打斷,頗有些不滿。歐雪顧不上了,抓着不清楚把人領回了屋裏。關上門,不待問,不清楚手中便被塞進了什麽東西,薄薄的兩片方形紙片。
他摸了摸,意識到了這是什麽,卻看不到歐雪陰沉的臉。歐雪說:“這是賓館的名片,上面寫了前臺的電話和賓館的名字,叫元亨利貞。”
“元亨利貞?”不清楚一頓,“一個賓館起這麽大的名字?”
歐雪拿出手機,盯着他打開的地圖,把定位好的坐标放大,“這個賓館在宮氏堪輿的正背面,老板也姓宮。”
“還有——”
他把一個小密封袋子塞進不清楚手裏,不清楚捏了幾下,臉色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