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第六章
第六章
“這年頭,當山賊可是個技術活!”施玥說得斬釘截鐵。
舒墨卻是不信,四處打量着青峰寨“欣欣向榮”的景色,“為何我瞅着山賊過得相當滋潤?”
施玥搖搖頭,“且不說要有一身好武藝,還得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随時注意着朝廷動向。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被整窩端了。”
“朝廷動向?”
“對呀!朝廷有時候會心血來潮,狠抓治安,這時候我們便安穩待在山上,以免被當做典型嚴肅處理!”施玥瞥了舒墨一眼,“江叔的防備心向來重,過段時間皇帝就要大壽了,誰敢頂風作案?說來你也算不湊巧的……”
說來,到底是誰将他劫來的!
施玥遠目,“今兒個天氣真不錯呀……”
一直以來,江程都強調,即使是山賊也要“賊事鎮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除了關心柴米油鹽醬醋茶之外,國家大事也是不能落下的。因此,青峰寨派了專員,半個月下山打探下最近有啥國事。
此時正是元和九年夏,東泱國上一任賢君武帝推翻前朝暴政,威震周邊各國,可惜的是,他英年早逝。太子即位,為熹帝,改年號為大同,開創了一個凄苦,哦,不,是和諧的未來。
這東泱國吧,也算是地大物博了,可不知從何時開始,上至朝廷下至走卒,心思都九曲十回折,精明得活像泥鳅,平日裏也沒啥特殊愛好,就喜歡做點兒生意。而大多精明人懂得取舍,也喜歡樂觀向上地生活着,所以,遇上盜賊就舍點銀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就使東泱國的山賊這一行業格外的發達。
多虧如此,青峰寨此時才能活得如此滋潤。
今兒個十五,顯然又到了散播“小道消息”的時間了。施玥瞅瞅日頭,拉了舒墨去“與時俱進”。只見衆山賊圍成一個圈,中間站着特派專員,抱着個小本子侃侃而談。
“據說呀,醉雲軒最近有幾筆大買賣,連羽夕姑娘也出面了!”
此話一出,山賊皆驚。施玥在一旁聽着也是啧啧驚奇,冷不丁旁邊的舒墨好奇地眨着眼睛,好奇問,“醉雲軒是何地?可是賣筆墨紙硯?”
天真得無法直視……施玥托着下巴,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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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能夠證明東泱國繁榮昌盛的,還有一項,那便是生機勃勃的娛樂行業的發展。
雖說,熹帝在當了皇帝之後,沒未享受那三宮六院的優等待遇,反倒是獨寵皇後一人,當今三個皇子都是皇後所出。這好處嘛,便是樹立了高大威武深情款款的皇帝形象;這壞處嘛,前幾年煙花柳巷的,竟是皇帝給被禁了。
畢竟,大多男人并不像皇帝這般,還是喜歡吃着碗裏,瞧着鍋裏,雖表面一派正經,可暗地裏頭,青樓可是那個波濤,那個洶湧着喲……隔了幾年,皇帝也算是看明白了,揮揮手,撤了那禁令。從此以後,這些娛樂行業便像是小竹筍一般,受了陽光雨水的潤澤,一躍而變得郁郁蔥蔥,勢不可擋了。
一般人說到江南,自然是好山、好水、好美人。因此,這醉雲軒,名字雖雅致得很,可卻實實在在不是舒墨心中的書生們寒窗苦讀的書軒,而是地地道道書生們考取功名後逍遙的地兒——妓院。
猶如天宮幻殿般的瓊樓玉宇,無數薄紗曼舞其中,極盡奢侈,穿着雪白輕裝的傾城傾國來往不絕,這便是醉雲軒能夠遠近馳名的原因。
可又如何能對舒墨說?只怕他聽了後,定是踉跄着搖頭,“于理不合,于理不合……”施玥掩面,迎上他那亮晶晶期待着的眸子,“有空我定會帶你去醉雲軒!”
舒墨很是滿意,抿着嘴輕輕微笑,“那就多謝施姑娘了。”
施玥抖了三抖,衆山賊抖了三抖。
在施玥的怒視之下,專員幹淨利落,又翻了一頁紙,讀道,“據知情人士透露,蘇衍之與安平郡主瞧對了眼,約摸好事将近了。”
這下子,不僅是山賊,連舒墨也瞪大了眼,散發出激情洋溢的八卦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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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衍之,累世公卿之家,書香門第之後,乃丞相之子。年少時便揚名,十八歲高中狀元,瓊林宴上,當今聖上于無數青年才俊一眼就相中了他,感嘆蘭芝玉樹,風華絕代。
這等翩翩佳公子,自然是惹得不少人結交,有送書墨字畫,有送金銀珠寶,有送傾城美人,可謂是門庭若市。
路人們紛紛搖頭,感慨這些結黨營私之徒。坊間的酒樓說書人不需問結果,便開始猜想,蘇衍之準是一口回絕,不趟這渾水的,要知道,高潔二字,乃蘇家祖訓。估摸着,今後對蘇衍之的評價該是兩種。贊他,自然是君子如玉,如高山流水,流雲飛絮;貶他,則為孤高自傲,目下無塵,自诩遺世而獨立。
正說得紛紛揚揚上時,蘇衍之卻大跌了所有人的眼鏡,他……全然接受了。
蘇衍之難不成被什麽妖魔鬼怪附了身?東泱國的人民群衆表示極度的震驚,其關注度甚至遠遠超過了京城裏最美豔的花魁的香閨趣事。這……這蘇衍之做出這般事情,難道就不擔心蘇丞相一怒之下将他逐出家門麽!
約摸着是聽到大衆心底的呼聲了,蘇丞相真真兒把唯一的兒子——蘇衍之給逐出家門,理由是敗壞家風,有辱門庭!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吶!衆人,尤其是那些待嫁閨中懷揣着一顆芳心的少女們,何等盼望着蘇衍之能夠回去認個錯,繼續當風光無限、前途無量的狀元郎,可偏偏蘇衍之也是個倔強性子,二話不說,便搬出了蘇府。
終于,這事兒驚動了皇帝,就在大家都掩面長嘆息,認為蘇衍之的仕途大約到這裏便會結束的時候,誰料,皇帝居然是寬厚地一笑,“衍之可是個人才,罷了,就賞他一座宅子,讓他住到蘇府外吧。”
雖說,惜才是個好品格,但是,居然能縱容蘇衍之到這個地步,朝廷上那些原本看不起蘇衍之,等着看他笑話的官員都默默回了家……準備了一份禮送上了蘇衍之的府邸。
大概這就是所謂的峰回路轉吧?衆人慌忙撿起掉在地上的下巴,心思一轉,不禁開始同情蘇丞相了。可蘇丞相倒也沒有捶胸頓足,該上朝去上朝,該吃飯就吃飯,絲毫沒有表現出沉痛的模樣。
事态并沒有朝着想象中的“狂風暴雨”發展,頗為無趣,再加上蘇衍之除了善結朋黨,也沒做什麽傷天害理之事,漸漸地,也就被遺忘了。
直到……蘇衍之成為太子黨,世人才再度驚訝地将視線投向這個年少成名的狀元郎身上,感慨他那個沒眼光呀!
東泱國誰人不知,熹帝雖立了嫡長子楚澈為太子,但是楚澈以荒淫無度而出名,縱然礙于熹帝威嚴,不敢太出格,但無論是良家婦女還是青樓豔姬,他可是恨不得調戲個遍;至于二皇子楚辰,呆呆傻傻,是個不喜歡名利的主兒,整日在府中的花園裏擺弄花草,不問世事;反而三皇子楚桓,胸懷大志,運籌帷幄,賞罰分明,是個正直向上的好青年,頗受人民愛戴。
雖說熹帝此時身體倍兒棒,不過,對于暗地裏的勾搭有無,他是默許的。因此,朝中除了少數以蘇丞相為首的中庸派以外,大部分官員已是蠢蠢欲動,為自己尋了條後路。
皇位這種東西,本就是一場“高投資、高回報”的博弈,不到最後誰也猜不到結局。雖說大皇子仍把持着太子之位,可三皇子卻是民心所向。
即使蘇衍之不願意遠離這趟渾水,也該選個贏面比較大的,可他偏偏……民可載舟,亦可覆舟,連這點兒道理都想不通透,衆人紛紛搖頭嘆息,難不成蘇衍之表面是個才子,本質卻是個傻缺?
結果,這大半年過去了,太子在蘇衍之的輔佐之下,居然開始像模像樣,壞脾性也改了十之六七。原本以三皇子馬首是瞻的官員們,猛地意識到局面已是撲朔迷離了,這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慌忙應對。
蘇衍之總是能讓人大吃一驚,而今,他居然和熹帝的侄女兒——安平郡主勾搭上了,東泱國的人民群衆表示壓力很大,這倆人成得了麽?一時間,所有的賭場都開始張羅着下賭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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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賊們又圍着聽了會兒,等到只剩下什麽“兵部尚書和禮部尚書吵了架”這種沒啥樂趣的消息後,紛紛打着哈欠回,摟着媳婦兒睡午覺去了。
而施玥繼續領着舒墨滿山亂竄,倆人沉默了一會兒,突然……
“舒公子呀……你覺得蘇衍之此人如何?”
認識施玥的這幾天,她何曾用這般溫柔的口氣喚過他?舒墨稍一偏頭,看到了她微微發紅的側臉,不禁怔愣。
“此人心思詭谲,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并非君子。”
雖然蘇衍之每次出現,必定會震驚路人無數,但大多東泱國的人民群衆對他都是持觀望态度,不加褒貶,施玥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不遺餘力地批評蘇衍之,忍不住詢問,“你為何不待見蘇衍之?”
“我只是陳述事實罷了。”不知為何,舒墨的聲音突然暗沉了下來,似乎是極其不願意提到蘇衍之一般。 “天下讀書人何其多矣,可志趣自有不同,有尋求漁舟蓑衣,避世深山做逍遙之人;有力正時弊,宦海沉浮做達官之人;有輾轉天下,賞遍天下錦繡華美之人……然,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讀書并非為了一己之私利,他的做法,我是萬萬不贊同的!”
“說來……”施玥眼珠子轉了轉,“舒墨,你參加科舉考試了沒?”
前一刻還巧舌如簧的舒墨猛地一愣,隔了幾秒,才結結巴巴道,“參加了……”
“考中了沒?”
“沒,沒有……”
“哦……”施玥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略帶同情地看向他,“沒關系,繼續努力,不用嫉妒蘇衍之。”
顯然,施玥将他憤慨的神情理解為了對蘇衍之的羨慕嫉妒恨,舒墨有些受辱地望向她,正要解釋,可她已轉身,喃喃道,“或許有苦衷也說不定吧?”
舒墨不知為何,眼色忽然有些失落。
不多久,倆人便走到高處,俯瞰整個清風山。
遠遠的,熟透的稻間流溢着芬芳的香氣,清新而婉轉,飄入鼻息間,在身體裏緩緩飄散,施玥恍然間想起了香醇的酒釀,忍不住眯了眯眼,嘆道:“今年該有好酒了……”
而舒墨默默地站在她的旁邊,瞥到屋子旁邊盛放的木槿花,在籬落的周圍盤旋回轉,升騰成盎然的濃郁歡欣,有幾株竹子零散地在秋天微涼的風中搖擺着身軀,像是對春日的繁華做最後的追憶。薄紗般的雲朵,在午後的陽光背後釋放了一個夏季不曾現身的蔭庇,涼爽的氣息在他們柔軟的身體裏擁擠着落在臉頰上,以如此潇灑的心情,歡喜地度過一整個璀璨的節氣。
“濃霧知秋晨氣潤,薄雲遮日午陰涼。不需飛蓋護戎裝。”舒墨忍不住低聲吟了出來,為功名所累這麽長時間,此刻看着如此景致,他竟驀地有些疲憊。若是能生活在這裏,似乎也是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