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夜風漸大,一片雲漫過弦月,施玥不禁緊了緊身上的衣衫。舒墨蹙眉,上前一步,正欲脫下外衫為她披上,卻見施玥已稍稍提起手上的酒壺,“怎樣,一起喝一杯,暖暖身子?”
舒墨一愣,緩了動作,忽的輕笑,是了,她這樣的人,又何須他多此一舉?一陣酒香飄過來,舒墨忍不住點點頭,接了酒壺,卻發現,“沒有酒杯?”
兩人面面相觑,施玥猛地一擊掌,腆着臉朝舒墨道,“你呆在這兒等我一會兒。”
再回來的時候,施玥手中多了兩只相當精致的杯子。镂空的金色紋路順着杯身延展開來,一朵開得正豔的牡丹花在杯沿處靜靜地綻放,竟讓人恨不得采撷。舒墨低着頭,瞅着杯子細細瞧了好些時候,好奇地問施玥,“這般工巧的杯子,是從哪兒得來的?”
“爹爹的房間裏放着好些,随手就拿了兩只過來。”不就是普通的杯子,為何舒墨會盯了它半晌?施玥不禁也湊了過來,可還未看清,舒墨已經将杯子擺在青石上,姿态優雅地斟了酒,遞給她。
“何以忘憂,唯有杜康……”月光皎皎,許是興致上來了,舒墨眯着眼,吟道,似是韻味無窮。
施玥卻極不明白這句,她雖向來嗜酒,可活了這麽些年,除了偶爾被江程黑了幾次,還真談不上憂愁。酒嘛,無非是快意人生的東西,哪來那麽多墨水腔?若是往日,她定會好好嘲弄舒墨一番,可今日,大抵是因為清輝如霜的夜色,施玥竟也不覺得這酸腐氣讨人厭了。
一壺酒堪堪下肚,實在是不過瘾,施玥目光一閃,又想起江叔寶貝地在樹下埋的那幾壇酒,瞅着舒墨,“還繼續喝麽?”
舒墨那小眼神兒已經是熏熏然了,連連擺手,“施姑娘,我的酒量可不如你……”
“唉……”施玥憂桑望天,“勇士都是孤獨的!”說着,趁這月黑風高之際,又蹑手蹑腳拿了工具,開始挖坑。當然,舒墨的衣襟一直被她拽在手裏。“犯罪”這檔子事兒,一個人幹……那必然是大禍臨頭!
少頃,便挖了一壇酒出來,打開封,酒香四溢,施玥滿足地眯了眯眼,左瞧瞧,右看看,挑了後山的一亭子,坐了進去。也懶得将酒灌進壺中了,徑直拿着酒杯就舀。
舒墨瞧了,卻并不攔,只是抱着琴,安安靜靜坐在一旁。至于施玥一人獨酌,雖有幾分寂寞的味道,可靠着舒墨的肩膀,竟說不出的惬意舒坦……不知是月色太過朦胧,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她只覺得眼睛裏浮現出一片恍恍惚惚的重影,外頭的景色漸漸看不分明,留得一人印在目光之中。
不知為啥,施玥那小心肝兒忽然甚是沒出息地漏跳了兩拍,伸手錘了錘心髒那位置,好不容易安撫了,可眼神一瞥,又瞧見舒墨抿嘴微笑,那唇色光潤,和她強吻他的那日無異,竟又開始神思恍惚了。
借着醉意,施玥心中猛然生出了個大膽猜測,或許……舒墨并不算讨厭她?或許……舒墨有那麽一點點兒的喜歡她?
她一定是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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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陣陣鳥鳴吵醒的時候,施玥艱難地睜眼,卻發現身下并不是往常柔軟的褥子,而是,略顯結實的……胸膛?心中一慌,施玥顫微微地挪開了自己緊貼的半邊臉,瞅着那白衣上的口水印子,欲哭無淚。記得昨兒晚上睡着之時,她還躺在那亭子裏,只是不知何時,舒墨将她移到了岩壁後面,估摸着是怕她着涼,竟就這麽摟着她睡了過去。
不過,施玥的原則向來是該吃的豆腐絕不落下一口,再加上舒墨這家夥雖看上去瘦弱,但一身骨架子卻是極好的。此時,施玥枕在他的肩窩處,只覺說不出的舒坦,便也就不急着起身了。
日光斜斜灑下,施玥愣怔地瞧着舒墨。他微卷的睫毛随着呼吸聲輕輕顫動,略顯單薄地靠着石壁,瘦削清秀的臉龐越發顯得清俊恬淡,可睡顏分明只是孩子模樣。
山谷中偶有涼風習習,舒墨的衣擺便在風中輕揚,清爽的男子氣息隐隐傳來。偷偷去捏了一把舒墨白皙的爪子,涼意深重,畢竟是山間的秋夜,昨晚只顧着為她擋風,自己卻是着涼了吧?
施玥心下一動,想起了昨晚他那溫潤的眸中含着的萬千光華,剎那間只覺嫩竹抽芽,百花齊放。循規蹈矩了二十年的小心肝禁不住又突突地迅疾跳了起來,施玥擡手掩了掩面,估摸着是昨兒個晚上它漏跳了幾拍,現下回想了起來,便急于趕工了吧?
可這般似是三魂七魄統統造反,恨不得奔去孟婆處喝了那湯水投一處好人家的急躁到底是從何而來?
晃晃腦袋,施玥自覺這麽複雜的問題她定然想不出答案,索性淡然了,此時舒墨的呼吸依舊平穩,施玥不願壞了這“好景致”,動也不動,不一會兒,居然再度睡了個回籠覺。
可……她忘記了,後山每日是有人來巡邏的。
不過是一炷香的光景,青峰寨的人都知道了——舒公子摟着小姐,在後山睡着了!
“啧啧,小玥這娃越發無牙了嘛,耐不住竟撲倒了舒公子!”張三嫂得了這八卦,眉一挑,萬分感慨。
“什麽是無牙?”曹勳湊上來好奇問道。
張三嫂擺擺手,“不就是無恥啦……”話音剛落,頓時覺得身側有些涼涼的,扭身一看,徑直對上了海棠的視線,不由抖了三抖,讪讪閉了嘴。好在海棠匆匆趕去了後山,張三嫂望着他的背影,這才松了口氣,“忠犬什麽的,果然難對付!”
“什麽是忠犬?”曹勳的好奇心依舊絲毫不減。
張三嫂滿面驚訝,雙眼直勾勾地盯了曹勳一會兒,“沒文化,真可怕!”說着,用力抖動臉皮,“呵呵”幹笑了兩聲,晃晃悠悠甩了他,也去瞧熱鬧了,只留下曹勳一人孤苦伶仃,在地上畫了幾個小圈圈,詛咒了兩聲,才拍拍手,一臉憤恨地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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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今兒個日頭正好,江程搬了張軟榻于庭中,在紅了半邊天的楓葉中斜靠在軟榻上,半擡起眼簾,閑閑打了個哈欠。
身邊的施仲陽從吃了早飯後便在吱吱喳喳,“今兒個卿塵她早上只喝了半碗粥,你說,她是不是胃口不好?”
“天氣不錯,你說,帶卿塵去賞秋景,如何?”
“卿塵說她覺得……”
待到兩盞茶下肚,身邊擺了十來個果核兒,江程終于懶洋洋地一擡手,止住了施仲陽的滔滔不絕,“若再讓我聽到卿塵兩個字,你便可團成一個團,滾出門了。”
施仲陽縮了縮,不敢再說聲,捏了個果子,蹲在江程身邊默默地啃着。一擡頭,恰好瞧見了神色匆忙的梨花,心下歡喜,喚道,“小梨花呀,大早上的,又去找你家海棠玩兒?”
梨花步伐一頓定了定神,再擡頭時,已經瞪着水汪汪的眼,一派天真爛漫的模樣,“剛剛瞧海棠哥匆忙往後山去了,我正準備跟他後面,又聽得張三嫂他們說,今天早上瞅見施姑娘和舒公子兩人緊緊摟在一起,大家都急急忙忙趕過去瞧熱鬧了。究竟是什麽情況,我也不大懂,……”
施姑娘,舒公子,抱在一起……抱在一起……
施仲陽恍然間懵了懵,施姑娘是說他家女兒?他家女兒和舒墨一起睡了?小玥和舒墨有奸情了!這如何是好?這……不合體統!怎麽辦,怎麽辦?女兒清白豈不是毀了?不,不,小玥沒什麽清白不清白的,舒墨的清白算是毀了……是不是要給兩個人準備婚嫁事宜了?小玥要嫁出去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他當了這麽多年的爹,今兒個,今兒個……
一片虛無之中,施仲陽只覺“奸、情”兩個字在眼前晃晃蕩蕩漂浮着,甚至還環繞着亂閃的金星,擊得他東倒西歪,摸不着方向。
還好江程的反應快,一把扶住施仲陽,見他那頹敗的神色,幾度張了張嘴,最後嘆氣口氣,安慰道:“小玥她也總有長大的一天嘛,我們做長輩的……”
說到一半,忽的生出幾分怪異之感,再一細瞧,施仲陽的目光中,竟是混合了驚訝、震撼、崇拜等等複雜的情緒,一擡頭,滿臉的欽佩狀,“小玥竟能拿下舒墨那個呆書生,真是強悍吶!怎地,我就拿不下卿塵姑娘呢?”
江程臉色一黑,甩了衣袖,扭頭就走,也不顧施仲陽在後頭扯着嗓子吼,“等等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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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轉醒,卻是因為沸騰的人聲了。
青峰寨內部向來是精神生活嚴重缺失,大家無什八卦可聊,可今兒個,可真真叫個冰河水澆進了油鍋,噼裏啪啦,油花爆濺。衆人瞪着眼,直直瞅着兩個人,那神色,那笑容,讓施玥生生打了個寒顫。
“施姑娘……”背後傳來的聲音,該是因為剛睡醒的緣故,帶着些微的磁性,可在施玥聽來,更多的是,滿滿的無言以對。
“速速退散!”遠遠的,聽到一聲怒吼,施玥扶額長嘆了,果不其然,自家老爹風風火火地推開人群,身後跟着面色淡然的江程。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江程一瞥,看到了地上東倒西歪的酒壇,剎那間,陰風起,天色暗。
施玥幽幽嘆了口氣,居然忘記了毀屍滅跡,咋覺得她原本就不多的智商近來日發令人捉急了呢?
一邊緩緩從舒墨的身邊爬起來,一邊搜腸刮肚琢磨着有無化解“危機”的好法子。
昨晚一黑衣人劫了她和舒墨,将他們二人丢在了這裏?黑衣人……你妹!
昨晚雖是喝醉了,但卻沒有做任何酒後XX之事?沒做……怕在這群人眼裏只是臨死前的掙紮!
對上如此多閃閃發亮的眼神兒,施玥恨不得撞上那岩壁了。回頭,舒墨倒是一副清朗之色,凜然正氣,瞧不見絲毫的心虛。啧啧,這才是本事!
默默地在心裏贊了一句,施玥正欲學他,擺上那正經模樣,可卻有一山賊飛奔而來,臉色焦急,緊緊拽住了施仲陽的衣衫,結結巴巴道:“寨主……不好了,出事兒了!”說着,湊上他的耳邊細細說了幾句。
迅疾地收起臉上的戲谑,施仲陽正色道,“江程,海棠,跟我來!”
施玥心裏突地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