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你的花開了。”姚安年說。

“什麽?”我的思緒還在塵埃裏掙紮,聽到他的話了,卻聽不懂這句話。

“看!”他笑呵呵地,唇紅齒白,臉頰酒窩若隐若現,獻寶一樣手裏舉着一個玻璃瓶,裏面插着幾朵花,是紅玫瑰,看起來新鮮嬌嫩,也很眼熟。

“這是你的那三分之一的捧花,掉在車上了,我就撿回來用水養着。”他抿着嘴,轉着玻璃瓶,左右看了看,伸手戳戳葉子,又用拇指和食指輕輕捏了捏紅色的花瓣,後又緩慢撫過。他的手指白皙細長,動作很輕,像是撫摸着情人的嘴唇一樣,我的腦海裏欻欻欻閃過令人臉紅的純愛漫畫。

哦!我反應過來了。

這是昨天的那份“幸運捧花”,我回到家才想起來它不見了,又不知道掉在哪裏了,反正也是一份“陽光普照獎”,就當它回歸大地了吧。

沒想到在姚安年這裏看到了。

“哇~你真棒!”我又習慣開啓誇誇誇模式。

他低頭笑笑,朝我走過來,“那個~”他欲言又止。

“別害羞,大家姐妹一場,有話直說。”我坦蕩蕩地看着他。

“什麽姐妹?”他睜着大眼,臉紅紅的。

“沒事兒,這很常見哈,要勇敢做自己~”我拍拍他的肩膀,表示我都懂。

“不是~”他語速很快,“我怎麽聽不懂?”

“嗯?你不是不喜歡女生嗎?正好,我也喜歡男生。”我比他還疑惑。

“……你哪裏看出來的啊!!!”他低吼一聲,垮着個紅臉。

“啊?那個~”我該不該告訴他,我聽到他跟同事說的話?能不能講,昨晚目睹了他跟老外“嗨”來“嗨”去?可不可以說,其實他長得簡直就是一副活零活現的樣子?

“我的直覺。”我最後決定保守一點。

姚安年:“……”

短暫的沉默過後,他眯着眼看了我一眼,不發一言,轉身往客廳走去。

我跟了出去,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很用力的樣子,感覺要是沙發彈力再足一點兒,他就會馬上發射出去。

但是他卻輕輕地把花瓶放在茶幾上。

“過來坐。”他拍拍身邊的空位。

沒有辦法,這裏是他家,我只是過客。我一向從善如流。

“丁小怡同志。”

我瞬間挺直腰杆兒,但心裏也一抖。此時的我,還沒有意識到這個誤會對男生來說代表着什麽。

“我不是。”

“哦。”你說不是就不是吧。

“我真的不是。”他又強調了一遍。

“明白。”我一向好說話。

“要我證明一下嗎?”他眯着眼看我。

“啊?”我眨眨眼。

他的臉突然在我面前放大,我下意識往後靠。

沉默,沉默,沉默。

沉默會是今晚的長江大橋嗎?

“哎~算了。”他撤回了一顆頭。“我感冒呢。”

“對了,你早上幾點吃的藥?該吃下一頓了吧?”我瞬間抓住了重點。

“九點多吧,你給我打過電話後。”他拿過手機,幽幽地說着。

“行吧,待會兒3點了再吃一顆。”這很重要。

“那你得記得。”他嗫嚅着說。

“記得什麽?”

“記得提醒我吃藥。”

“不是~你定個鬧鐘呢?”我有點兒無奈了。“我待會兒有事。”

“什麽事?”

“呃~就是,有事。”我也不知道,但是吧,事情想有還是會有的。

此時我的手表震動了一下,我看了一眼,是梅超欣,她說要去看看翻新後的上海書城。

“我要去買書。”我一本正經地說。

姚安年:“……”

從姚安年家逃出來之前,沒有忘記把老爸老媽送給他的蜂蜜和茶葉都留下了,告訴去他網上找找教程和說明,不能亂喝。

我只是個搬運工,我是不會負責的。

姚安年:“……”

到了上海書城,其實是有點兒失望的。

這裏是我從小學起就認定的“心靈殿堂”,神聖不可侵犯。

可是……這飽和度超标的粉紅色臺階是怎麽回事?這七扭八歪、毫無美感的布局是怎麽回事?這參差錯落的、出淤泥而層林浸染的通天書架是怎麽回事?

我的殿堂塌了......

梅超欣的失望,也是明晃晃地寫在了臉上。她看起來比我更加痛心,因為她不僅僅是失去了童年的殿堂,她藝術家的審美也無法讓她說服自己這個奇形怪狀的建築是書城。

我倆開始追憶往昔,互相分享着在我們尚未謀面時各自在書城度過的美好時光。

然後留下的唯有嘆息。

不過很快,我們又都高興起來,因為決定又去吃海底撈。

她距離黑海會員,只差300大元,今天應該可以完成目标。我們倆都有點雀躍,各自買了杯檸檬茶,就往海底撈走去。由于是節假日,我們等了一會兒才有座。

我太喜歡跟梅超欣吃火鍋了,兩個人吃出了沸反盈天、驚濤拍岸的感覺。

剛開始認識的時候,同事們一起吃火鍋,我們還互相給夾菜撈菜,客客氣氣、和和睦睦。

次數多了以後,被她一頓吐槽:火鍋就要搶着吃才香!

她那時已經是金海會員,我相信她。

我們倆痛痛快快吃了個九分飽,她開始跟我吐槽:“家裏人給她介紹了個相親對象。”

“哇~好事啊~”我真心這麽覺得。

梅超欣比我小3歲,還是相親圈裏正好的年紀。

“我們互加了微信,還沒有見面,只是簡單聊了幾句。”她嘆口氣。

我一聽,這才剛剛開始的步驟,但她卻接着說:“我這幾天一直處于精神內耗中。”

“為什麽呀?難道情不知所起了?”我還是相信一見鐘情的,但我也相信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

“不是哇~每次他回複一句,我腦子裏已經将yes or no的邏輯圖走了好多步,就~不知道怎麽聊天才合适,很擔心下一步該怎麽繼續。似乎對方也是比較內向的人,不太會找話題。”不知道怎麽跟相親對象聊天,這讓她着實很苦惱。這也讓我驚訝,畢竟我們倆聊天的時候,一直是滔滔不絕、絕不放空、空前未有、有來有往的方式。

她說:“我心裏有兩個聲音一直吵吵嚷嚷,一邊勸說自己不要太在意,就當作多認識一個朋友也挺好;一邊卻不停地在告誡自己,這樣的交流方式正在消耗自己的精力,就像是我一直在做閱讀理解和邏輯分析題一樣。”她的眉頭皺着。

我都被她感染到了,也皺起眉頭。這樣左思右想,左右為難,對寥寥數字的對話不停地反複猜測,真真是自虐的行為,偏偏又控制不住,也停不下來。

我作為資深社恐,以及早已在相親圈失去“領號碼牌資格”的過來人,借以自己微薄的經驗,在對她的遭遇表達理解的同時,提出了個小小的建議:“這只是剛開始,還是個陌生人,要不~試試把他當作客戶對待呢?!”

我想到了姚安年。我好像一開始也是把他當作客戶,不對,他就是我們的客戶。

“對待客戶?展開說說~”梅超欣來了興趣。

“你這樣想哈~”我盡量放慢語速,試圖把自己的想法說清楚:“說起客戶、業主、甲方,打工人都有太多太多的心酸和吐槽,可是仍然打落牙齒和血吞,壯士斷腕一般勇闖天涯。”

“對呀~”我們是同事,做設計咨詢這一行,雖然不在同一個項目組,仍然感同身受。若是說起奇葩業主的奇葩要求,簡直百爪撓心、心如刀割、歌以詠志!

“我們聽過太多什麽顧客就是上帝啦,甲方虐我千百遍,我待甲方如初戀這種話了。”

“yue~”梅超欣顯然不認同這些話術。

“先不讨論對錯,在面對陌生的客戶時,我們會不自覺地就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說是真誠友好也行,說是刻意讨好也行,總之,當我們面對客戶,都是有一個明确的目标的,立即變身為專業人士,只将注意力集中在如何提出方案,如何才能讓對方理解自己的觀點,如何快速地解決問題上。”我略微思考,“就是不帶個人情感,自動忽略話語裏的情緒,只關注事情本身。我只是個無情的工作機器,是張三,是李四,是甲乙丙丁。”

梅超欣若有所思,點點頭;“然後呢?”

“哪怕對方有不滿,也不是針對你個人,你得把事情和情緒分開來看。”

“比如呢?”

“比如我們之前有個城市公園的設計項目,開發商建那個公園,就是為了提升周邊房價。結果有人投訴了,說是從他家28樓窗口能看到場地裏的一個公共廁所,覺得晦氣。然後開發商在群裏把我們說了一頓,讓我們整改設計。”我回憶着過去。

“啊~我聽李總提過那個項目。我們公司參與前期方案設計的時候,對面連地基都沒有吧?”

“是呀~”我想起這件事就覺得哭笑不得,“其實按照原設計,等到周邊的樹木長個三、五年,就可以遮擋住了。後來呢,我們就建議先加個遮擋物,也經濟實惠,總比拆了重建的好吧。”

“哎!這個方法好!”

“這麽省錢省事的,業主也覺得好。反正呢,對方說什麽,你先順着說。或者呢,你就先一通誇,誇對方有見識、有學問、誇對方真棒!”畢竟沒有人不喜歡聽好話。先肯定對方的想法,再說自己補充幾點,把你的方案說出來,這樣就能平和友好地聊下去了。”

“你一直這樣?”她還是猶猶豫豫的樣子。

“百試不爽。”我理直氣壯地說,“畢竟我們是專業的。”我說得口墜天花、口幹舌燥,再喝一口快樂水,最後總結道:“一樣的道理,你面對那個相親對象,就把他當作客戶吧!”我大言炎炎、循循善誘。

我又想到了姚安年,他已經不是我們的業主方了。

那~我們除了上過同一所高中,現在算是朋友了嗎?

如果作為朋友,我要不要提醒他該吃藥了?

這時手表震了一下,“我要吃今天的第三顆藥了。”姚安年發來消息。

我一看時間,差不多晚上9點了,他還挺聽話的。

“Good boy!”我對自己的習慣誇人這一特點簡直有點無奈了。不過,誇誇誇,應該不會錯。

他立即回了個“讓人怪不好意思”的表情包。

這小子!好好做姐妹吧!

“對了,”我假裝不在意地提起,“你還記得那個姚安年嗎?就是之前我們項目的一個客戶團隊裏的人,來過辦公室做演說的。”我問梅超欣。

“嗯?哪個項目?長什麽樣?”

“就~去年楓葉國的項目。一個高高瘦瘦,臉紅紅的,嘴也紅紅的那個。”

“???”她的眼珠亂轉,努力思索中。

“就~很零,很受,很像姐妹的那個。”

“哦~好像有點印象。”她眼睛眯起。

梅超欣沒有怎麽參與過這個項目,但是姚安年他們來辦公室開會的時候,領導為了表示歡迎和重視,叫了很多人去會議室壯膽,不是,鼓掌。梅超欣也被叫去了。姚安年還簡單做了個演講,說了下項目情況。

“我想起來了,他好像對你很感興趣。”梅超欣一臉八卦地瞅着我。

???“沒有吧~”我讪讪的說。“不過,我最近跟他吃過幾次飯,才知道他原來是我高中學弟啊,我上高三的時候,他才高一。”

“哦~年下啊~”梅超欣哦了個九轉十八彎,“他當時看你好幾眼來着。”她信誓旦旦地說。

“啊?可能是為了确認我是不是我吧~”我猜想,“畢竟畢業那麽多年,我雙下巴都兩層了,是得确認一下。”

“可是你的臉沒有怎麽變啊~”我給梅超欣看過我大學時候的照片,當時是為了力證自己還是曾經瘦過的。

這好像有點道理。我工作幾年後,還在公交車上被小學同學認出來,對方給出的原因是“你的臉沒有變啊,只是胖了而已。”我真的謝謝他的貼心解釋。

所以,姚安年其實認出我了。

不過他到現在沒有告訴我,第一次見到我是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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