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11月12日
11月12日
淩晨三點五十，季微的鬧鈴響起。
她一下子醒來，一秒鐘就掐了聲音。
房間裏都是淺淺長長的呼吸聲。
很好，沒有人被吵醒。
季微小心翼翼爬下床，拿起窗臺上裝着牙刷的水杯，輕手輕腳走出門去。
屋外，空氣清涼。
季微只穿了T恤和短褲，大片肌膚裸.露在外頭，在風中瑟瑟發抖。
這沙漠的溫差，是有點大啊。
季微抱起雙肩，低頭快步往公共衛生間走去。
四下靜悄悄的，空無一人。
她轉進到衛生間門口，打了一個噴嚏。
“啊湫——”
睜開眼，面前一道黑影。
季微倒抽一口冷氣，吓了一跳，生生定住，後退幾步。
待她穩住心神，才發現眼前的人穿着暗棕色圓領T恤，正懶洋洋地低頭，笑眯眯看着自己。
陸猶拿手上的毛巾抹了一把臉，甩到膀子上：“薇拉小美女，你也這麽早吶？”
季微剛才被吓了個半死，頭“突突”地跳得厲害，沒給他好臉色。
她“嗯”了一聲，繞過陸猶，走到另一邊的女衛生間前。
“去卡塔丘塔風之谷？還是去烏魯魯巨石？”
陸猶轉過身子，看着她的背影，語速極快，問了一句。
季微的腳步頓了頓，思慮回轉，出口的是：“烏魯魯巨石。”
她要去的其實是風之谷。
幾小時前盛大的星夜還歷歷在目，可如今，季微又選擇了騙他。
——畢竟，昨晚是自己有些醉了，所以才會莫名其妙和一個陌生人聊那麽久，看那麽美的風景。
季微，這很危險，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她這樣對自己說。
陸猶聽到她毫不猶豫的回答，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
他目送季微走進衛生間。
哎，真是一個小騙子。
陸猶無奈一笑，摸了摸鼻子。
“小騙子，等會兒見啊。”
＊
季微刷好牙洗好臉走出衛生間，陸猶已經不見了。
一時間，她心裏湧上了一種不知什麽感覺的情緒。
有些空蕩，也有些惆悵。
季微狠狠甩了甩頭。冷風穿過她的發絲，清晨的空氣格外沁人。
真是見了鬼了。
肯定是因為才睡了四個多小時，昨晚的酒還沒有完全醒吧。
她這麽想着，穿過花園小徑，走回自己的房間。
屋裏所有人還在熟睡，季微輕輕地換了衣服，往包裏裝了一升水、餐巾紙、防曬霜，戴上帽子。
在牆角充了一晚的充電寶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拔下來了。
她沒在意，直接拿起來走人。
出了門，季微打開手機看了一眼。
淩晨04:25，時間正好。
預約的大巴車04:40到青旅門口來接人，趁等車的這十五分鐘，她可以把早飯吃了。
等她走到青旅門口的時候，剛才心裏的那點空蕩惆悵立馬煙消雲散。
——陸猶正懶洋洋地坐在門口房檐下的長椅上，斜斜靠着，擡頭看着她笑。
“挺快得嘛。”
“……”
季微轉念一想，去烏魯魯巨石和去風之谷都要在這個時間在這裏等車，也沒毛病。
她禮貌一笑，也在長椅上坐下。
不過，和昨晚不同。現在，她和陸猶之間，幾乎隔了兩個人的距離。
陸猶一歪頭，看向她，手一指天空：“薇拉小美女，還認得出這些星星麽？”
季微下意識擡頭。
淩晨四點的天空，連一絲曙光都沒有。
星光依然耀眼，可布局卻已經和幾個小時之前完全不同了。
她擡頭看了一會兒，搖搖頭：“你知道？”
陸猶一指遙遙天邊：“那是小天狼星，那是……”
“……獵戶座！”
季微眼睛一亮。
三顆星連成一條線的“H”型星座，她認出來了。
太醒目，太壯觀，也太美了。
她第一次可以準确地認出一個星座，興奮地盯着獵戶座看了半天。
陸猶一聳肩，笑道：“薇拉小美女，昨天的課你還是學進去了的嘛。”
“那當然了，”季微順口接上，“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接觸星星，肯定認真啊。”
昨晚，他們還用天文望遠鏡清晰看到了兩個星雲和月亮的模樣，真的是無比震撼。
陸猶也仰頭看着星星，陷入沉思，一時無話。
季微拿出面包，小口小口地開始吃。
敏感如她，感受到了陸猶情緒的細微變化。
她沒多問。
這誰還沒有個小秘密啊，是吧？
誰知道，沒過一會兒，陸猶卻主動開了口。
“薇拉小美女。”
“诶？”
“你有沒有做過什麽很後悔的事？”
他的聲音低低的，像濃縮後的拿鐵，又苦又澀。
要到這位叔叔的人生故事時間了？？？
季微瞥了他一眼，竟然有些好奇。
這樣的語氣，這樣的問題，一點都不像他的風格。
她想了想：“算是有吧。”
那年她和哥哥一時興起的冒險，卻不想是一場義無反顧的絕境。
她後悔嗎？
有一點吧。
但有時候她想想，她也挺喜歡自己變成這樣的女孩子的。
季微深呼一口氣，思緒亂亂的，想到很多事情。
陸猶頓了頓，才開口。
“我做過一件事，很後悔很後悔。”
他的聲音分明很輕，但卻在微涼的此刻凝結成霜，冰冷異常。
還是一個有故事的男人啊。
季微一邊咬着面包，一邊看了一眼陸猶的側臉，如是想着。
她心裏有點兒好奇。
他這樣的人，好像什麽都不會放在心上，會做過什麽樣後悔的事，一直記到現在？
季微垂眼，目光落到陸猶半露的胳膊上。
就着路邊昏暗的燈光，她再一次看清了那上面的圖案。
……厲害了厲害了。
也虧得她昨天去上了那個天文課，今天才能認得出這個圖案來。
竟然是獵戶座。
他竟然在胳膊上紋了個獵戶座。
天邊的朝曦微露。
陸猶的呼吸清清淺淺，微不可聞。
季微擡眼再看向他，卻見他也看了過來，忽地勾唇一笑。
“看出我紋的是什麽了吧？嗯？”
季微老老實實點點頭：“獵戶星座吧。”
“你知道獵戶座的故事麽？”
天文課還真得沒有講這個。
季微将裝面包的塑封袋扔到一邊的垃圾桶裏，搖了搖頭。
“你不看希臘神話嗎？”陸猶問，“我還以為你們學戲文的都會對古希臘的東西很了解呢。”
“學希臘語的才會比較精通古希臘的東西吧。”季微一聳肩，“說實話，我不怎麽喜歡古希臘神話。”
“嗯？”
“你不覺得那裏頭想表達的東西挺可怕的麽？我看過幾個故事，卻只能看到幾個字：愛是自私的毀滅的，神也不例外。”
陸猶笑了笑。
季微又說：“愛讓人怯懦讓人妒恨，它到底能帶來什麽正面的情緒？想想也挺讓人絕望的。”
陸猶又想起了小時候那個不知姓名的小姑娘。
“愛也會帶來希望的吧。”他說。
季微看他一眼。“也許吧。”
人還是要有些希望的。她想。
一陣沉默襲來。
陸猶看了一眼季微，沒繼續接話。
其實她說的沒錯。
愛到底能帶來什麽正面的情緒？
他低頭看了一眼胳膊上的紋身，自嘲一笑。
其實，很早之前他就應該知道這點了。
早到他還是個不谙世事的孩子。
那時候潛溪上游還沒有工廠，水還很清。
當時他多天真。
當時，他的母親尚在。
＊
四點四十分，大巴車準時停在青旅門口。
司機下車叫了一嗓子，季微站起身來。
沒想到，陸猶也跟着她站起來。
季微：“……”
這人怎麽回事！
他難道也去卡塔丘塔風之谷嗎？！
陸猶看出她眼中的疑惑，點點頭：“薇拉小美女，真不好意思，我們應該又要同路了。”
季微：“……你怎麽會……”
“你剛才不是說去烏魯魯巨石嗎，我去的是風之谷，還以為今天我們不會在一起呢。”陸猶一聳肩，無奈道，“看來是你記錯了？你要去的也是風之谷？”
……真的是非常尴尬了。
季微扯了扯嘴角：“應該是我記錯了……”
“那一起走吧。”陸猶背上包，雙手插兜，朝她一勾頭，“正好可以兌現昨天我的諾言。”
季微：“……？”
“幫你拍裝逼照片啊。”陸猶笑了笑，“你忘啦？”
她還真忘了。
不知怎麽的，季微覺得陸猶只要一說到拍照這事，渾身上下就充滿了騷兮兮的氣質。
她背起背包，沖陸猶一笑。
“好啊，一起走。”
語氣中頗有些挑釁的意味。
她季微有啥好怕的？
和一個陌生男人一起穿越沙漠裏的戈壁峽谷。
有啥好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