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提十八個燈
第18章 提十八個燈
上樓也沒什麽事可做,就是聽大夥兒奉承江荟珠培養了這麽個好弟子,說以後要好好栽培,争取走上國際大舞臺。
沈姜不屑嗤笑。
關江荟珠什麽事,一身的本領都是周鳴耀自己辛苦練出來的,江荟珠頂多最近指點過幾句吧,怎麽能把功勞扔她頭上。
周鳴耀心不在焉,許是因為眼盲,他看起來聽得格外認真,因為眼睛一直盯着一個地方。
晚上回家路上,少年少女一同坐在後座,面對面沒一個人說話,安靜地可怕。
江荟珠反而成了那個話最多的人。
“快兩個月了,拉地簡直不像樣,零花錢不想要了是吧?”
沈姜咬牙切齒扒住駕駛座的頭墊:“我沒學好?我沒學好你不應該給周鳴耀扣錢嗎?為什麽扣我的啊?”
坐在她身旁的周鳴耀局促地緊繃身體:“江老師,扣我的錢吧。”
他平時沒什麽可花錢的地方,沈姜大手大腳慣了,從十萬到六萬再到兩萬,已經沒有可降的地方。
“是誰的問題沈姜你自己心裏清楚,以後每個月只有一萬,如果還有意見,那就一分錢也別想要。”
“憑什麽啊!只有兩萬了,你又降!我到底要練到什麽程度你才能滿意?”
“現在我對你沒什麽要求,只求你認真聽話地繼續練,等你上了高三,如果小提琴達不到國藝的程度……沈姜,你是知道後果的。”
“那我認真我聽話,你別動不動扣我錢啊!”
江荟珠輕飄飄從後視鏡遞過去一眼:“你知道剛才他們都怎麽評價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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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姜抓狂:“我不想聽,也不想知道,是你讓我上去拉的!”
沉默無言,空氣中彌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江荟珠不再回話,沈姜氣得在車裏踢門,沒用,換不來她媽一個眼神。
沈姜回到家繼續砸東西,看見什麽砸什麽。
“不滿意!不滿意!你對我永遠不滿意!我到底怎麽做你才能高興!”
當初說好了練小提琴是為了考大學,沒說一定要考國藝。她那麽讨厭小提琴,怎麽可能在高三就達到上國藝的程度,這完全就是刁難!完全就是為了打壓她而打壓她!
王姨吓傻了,這孩子怎麽一回來就跟吃了炮仗似地。
江荟珠卸下外套和包包,冷漠換鞋:“她要摔就讓她摔,報廢的錢從她零花錢裏扣,每樣都記下來。”
王姨打了個寒噤,為沈姜默哀一分鐘:“啊,好的太太。”
沈姜抓狂地停住動作。
沈姜氣頭上,王姨怕傷及無辜,趕緊讓周鳴耀回家,他本來想留下安慰沈姜來着,但又怕開口刺激到她。
算了,還是回家吧。
江荟珠才想起還有個人沒回家,扭頭又把外套穿上:“等等,我送你吧。”
咚咚咚——身後傳來沈姜怒氣沖沖跑上樓的聲音。
少年急切出聲:“江老師……”
周鳴耀望着沈姜離開的方向蹙眉,滿臉憂思,江荟珠無所謂道:“別管她,我們走吧。”
路上江荟珠一直拉着周鳴耀說話,前段時間學校裏正忙,師徒二人沒有像現在這樣單獨好好聊過,這會兒聊起他的家人,他的經歷,江荟珠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
周鳴耀沒什麽興致聽着江荟珠絮絮叨叨,腦海裏浮現的是沈姜蹲在角落偷偷哭泣的畫面。
“江老師,冒昧問一句,您為什麽對沈姜這樣苛刻呢?我覺得她的進步已經很大了,她……”
方向盤轉動駛入狹窄的巷道,江荟珠出聲打斷他的話:“鳴耀,我是她的媽媽,我不會害她,我也最了解她。她是什麽樣的人、适合什麽樣的教育方法我最清楚,如果你們覺得我的方式有誤,那是你們沒看見效果。等着吧,她現在才高二,等到了高三再看我有沒有做錯。”
輕輕嘆了口氣,周鳴耀點頭沒再說什麽。
這邊,江荟珠送周鳴耀回家的時候,沈姜緊趕慢趕給沈國輝打了個電話要零花錢,平時最疼他的爸爸聽聞女兒的零花錢被前妻私自降到了一萬,心裏微微驚訝了半秒,最後吐出來一句:
“這樣啊?爸爸也沒辦法,一定是你哪裏做錯了,惹了媽媽不高興,不然她也不會這樣。”
沈姜氣得要死:“所以,只有考上國藝,我的零花錢才會回來是嗎?!”
沈國輝擰着眉把電話拿遠,耳朵差點炸了。
幹笑兩下:“也沒那麽嚴格,爸爸覺得,只要你能靠自己的本事考上二本就夠了,高了爸爸不為難你。如果能考上二本,就算媽媽不給你錢,爸爸也給,爸爸說到做到,你只要努力就可以了。”
其實有一點沈國輝沒告訴她,要是實在考不上好大學,高三過後他也會把女兒送到國外鍍鍍金。
他們家又不缺錢,沒必要死磕國內大學,沈姜周圍的叔叔伯伯家的孩子早送國外去了,他就是放不下江荟珠,怕女兒去國外了媽媽一個人在榮市孤獨,所以沒送。
而且江荟珠也不同意把孩子送走,說她現在還沒長大,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容易被騙,沈國輝想了想,覺得在理,遂作罷。
“唉,爸爸心裏也不好受啊,但你媽說的對,不心狠逼你一把只會繼續堕落!”
沈姜很委屈,委屈到涼風從窗外吹過來,都覺得是在欺負她。
欺負她還不夠冷,欺負她一連打了五個噴嚏。
“我知道了。”
挂斷電話,沈姜重重撲進被褥裏。
忍,她一忍再忍,等到了大學,她絕對要放飛自我!
……
今晚天色異常黑暗,天空看不見一朵雲,連星星的微光也沒有幽暗的巷道內寂靜陰森,黑暗仿佛要吞噬一切。
周鳴耀說把他送到博園路的十字交叉口就可以了,江荟珠非要把他送到家門口。
無奈,周鳴耀只能等江荟珠走後,偷偷在樓道裏換衣服,好巧不巧,就被剛下班拎着一袋油炸花生米回家的周巡山看見。
“瞎子!你在幹什麽!”凜冽一聲大喝,吓得花壇裏休憩的小狗發出嗷叫。
“哪裏來的,啊?哪裏來的!”
周鳴耀不肯說,掙紮着要掏鑰匙進屋,被男人拽着手臂扔到樓梯口,差點滾下樓。,好在他及時抓緊扶手。
“衣裳哪兒來的?剛才那個送你回來的車又是誰的?你他媽在外面幹什麽勾當?”
周巡山在紅木廠當小工,每天早上九點上班,晚上九點下班,今天好巧不巧提早下班了十分鐘,結果就看見兒子從一輛汽車上下來。
周巡山不懂什麽汽車牌子,但他知道那種車頭前面帶立體圖标的車是豪車。
想到兒子傍上了有錢人還裝窮,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一巴掌呼他臉上,看他還敢不敢跟他老子扯謊!
少年攥緊扶手,青筋如虬,跌倒的時候腳踝扭了一下,膝蓋一軟,猶如破敗的棉絮墜落深淵。
周巡山氣急敗壞打開門,拽住周鳴耀的襯衫領子往屋裏扔。
周鳴耀看不見,幾個踉跄摔倒在地,兩只手下意識撐着,手腕傳來鈍鈍的痛。
周巡山把他剛換下來的衣服奪走,扔到地上踹了兩腳:“你個瞎子,也配穿這麽好的衣服?你配嗎,配嗎?”
“別人給的!看我可憐給的可以嗎!”周鳴耀很少發火,這次真的動了怒。
少年那雙被怒意染黑的雙眼孔鷹隼一般盯住男人,盡管看不見,寒潭般凜冽的眼神卻讓周巡山莫名發怵。
“誰?誰看你可憐給你買西裝?這一套得多少錢?”
西裝是什麽東西?在周巡山的人生經驗裏,西裝那是有錢人穿的,有錢人才買得起的衣裳。
周鳴耀這種毫無經濟來源的窮學生怎麽買得起?
一定是別人給他的!
五年來,這是周巡山第一次正經打量兒子,
穿上西裝的他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變得不再像他的兒子,那個卑微到塵埃裏的少年。
他像清峻的貴公子,像大戶人家的豪門少年,他根本不是他的兒子!
腦海裏閃過的念頭讓他為之一顫,随後便清醒,肆意伥笑:
“你以為你穿得人模狗樣就不是我周巡山的兒子了?你以為傍上富婆就能擺脫我了?周鳴耀,你是老子生的!你是老子的兒子!想擺脫老子,你還嫩了點!”
是了,他再穿得漂亮,再長得帥氣,他永遠都是周巡山的兒子,刻在基因裏的血脈他永生永世也無法擺脫!
周巡山臉上的笑愈加暢快:“你看看你自己,你就是個瞎子你有資格嗎?你有什麽資格!”
客廳裏只開了一盞白熾燈,周鳴耀坐在冰涼的地板,身子斜斜靠在櫃邊。淺白色的光從他頭頂灑下,照得他影子冗長,仿佛沿到黑夜盡頭。
這麽多年,他鬧過怒過反抗過,到頭來只是被打得奄奄一息,像條死狗被他毫不憐惜拖拽。
他永遠忘不了周巡山的語氣,那吃人的眼神不用眼睛看,他已然能想象。
在周巡山面前,他只是一只輕賤的蝼蟻,美麗的皮囊下,只是一副任人擺布的軀殼。
來回好幾個深呼吸,周鳴耀終于冷靜了下來。
再擡眸時,眸中厲色收斂,眼睫無辜下垂,他又成了那個可憐包周鳴耀。
“老師帶我參加活動,衣服是學校公款買的,洗幹淨明天還要還回去,你給我丢地上弄髒了,一百塊錢的押金還怎麽退?”
他一板一眼地撒謊。
“什麽?”周巡山愣住,遲疑地把西服撿起來,拍了拍灰,“老子一天給你二十塊錢,你哪來的一百?”
“前兩天買彩票,中了兩百。”少年冷漠地說。
周巡山一巴掌扇過去:“有錢你他媽不孝敬你老子,翅膀硬了要飛了?”
周鳴耀歪着頭,對他的話無動于衷。
他打他,總比起連續不斷追問來得好。
周巡山對這個兒子從來都知之甚少,尤其是那場車禍後,簡直不聞不問。
他每天會給兒子二十塊錢生活費,不是因為良心,是怕他餓死,而這二十塊錢有時候還會被他忘記,周鳴耀也不提醒,下次再想起來,也不會補上。
如此,周巡山居然沒懷疑兒子為什麽不會被餓死,還認為自己二十塊錢是不是給多了。
“錢呢!剩下的錢呢?都用完了?說話啊!”
周鳴耀摸索着從舊棉襖裏掏出一張嶄新的一百,周巡山不滿意,繼續在他身上搜刮,連新西裝的外套都不放過。
最後零零碎碎搜出來五十四,數了二十丢他身上,剩下的都拿走了。
錢拿到了人也打了,周巡山的氣也消了。
剛出鍋的花生米吩咐周鳴耀給他騰到碗裏,最後倒一杯小酒嘬一口,滿足地喟嘆。
少年沉默地做完一切,走向浴室。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