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提二十六個燈
第26章 提二十六個燈
夜色很濃, 霧色是抹不開的稠,寂靜而漫長的街道看不見人,偶有遠燈刺過濃霧, 落在周鳴耀的眼眶裏,只是灰暗的一團。
十一月底氣溫驟降, 周鳴耀又多塞了一件保暖衣。
兩天前沈姜為了“讨好”他, 趁休息的時間特意剪開她的手套,裁下一塊布料給盲杖套上“小衣服”, 做了大概一截手掌的長度。
她說冬天盲杖摸起來很冰,這樣會暖和很多。
周鳴耀問她為什麽要剪掉手套,而不是拿一塊便宜的布料。
沈姜漫不經心地說:“我覺得駝色手套的顏色更配你的盲杖。”
只這麽一個念頭,便剪碎了她上千元一雙的手套。
那時候周鳴耀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受, 實際上現在仔細想想,他是很開心的。
那是失明後第一次有人真正在意他, 即使可能只是為了讓她的“關心”顯得更真實,讓她看起來好像真的“喜歡”他而已。
他記在腦海裏什麽也沒說, 沈姜罵他不領情,其實他很高興, 真的很高興。
他只是選擇了沉默,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
她救他,給他買小提琴, 給他的盲杖穿衣服……她對他這樣好, 他卻冷臉相迎。
果然, 該是報應來了。
沈姜本就該對他冷漠, 一如最開始那樣, 惡劣一點, 他也不會有希望。
周鳴耀繼續走着, 熟悉的一條路今天卻好像遲遲走不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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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腔裏忽然傳來一縷嗆人的煙味,他腳步微頓,下意識轉身想換方向,卻聽到了熟悉的名字——
“沈大小姐你還沒拿下啊?
“約好幾次了都說沒空,我怎麽搞?”
“幹脆就今天吧,她剛才不是約我們嗎?晚上去酒吧直接做了她,那種胸大無腦的大小姐,還不是被咱拿捏的份兒?”
男人低沉的嗓音粗嘎難聽,短促地笑了一下:“聰明啊。”
而後,響起兩個人得意笑着離開的腳步聲。
回過神,周鳴耀驚覺手心後背全是汗,他的體溫急速下降,幾乎想也沒想地原路返回。
彼時沈姜正墊着腳從家裏逃出來,難得,還換了美美的裙子化了精致妝容。
江荟珠和陳賀鈞早回了卧室休息,沈姜偷摸出來的,晚上沒事江荟珠不會查房,就算查到了也算她倒黴,大不了被罵一頓,至于扣錢?
呵呵,都這麽少了,也不在乎再少點。
“你怎麽來了?”将将走到小區門口,便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急吼吼往裏沖。
沈姜把人拉住,審視的目光滑過他滿是汗珠的臉。
“這麽晚了還不回家?”搞什麽飛機。
周鳴耀今天穿了一件淡青色的棉襖,衣擺微微翹起,灰色闊腿褲洗地泛白,帆布鞋刷到起毛,由內而外的廉價感。
大概走急了,停下來時他大口喘氣,沈姜的視線無意落在他的膝蓋,上面還有兩團淺灰色痕跡,像摔倒在地上摩擦出的形狀。
沈姜若有所思打量他。
周鳴耀本來是很焦急的,這會兒聽見沈姜的聲音,臉上頓顯欣喜之色。
他用力握緊她的胳膊,急切問道:“你現在要出門嗎?”
眸光垂落,沈姜甩開他:“關你什麽事。”
真以為當了幾天老師就能像爸媽一樣管教她了?
再說了,只是家教老師,還不是正式老師呢。而且前幾天這男人故意避她躲她冷漠她,她可還在生氣呢,別來找茬。
沈姜冷冰冰的一句厭煩,将他臉上的笑意凍住。
長睫微顫,眉目低斂,他低頭吞咽喉嚨,小心翼翼地問:“是要去酒吧嗎?”。
“什麽?”沈姜驚愕:“你怎麽知道?不對,你什麽意思?”
“不要去。”周鳴耀眉目嚴肅,臉上表情十分慎重。
沈姜蹙眉,上下掃視他,目光少年額頭滾落的汗珠上停留兩秒:“我去哪裏關你什麽事,你管不着。”
沈姜擡手推開他,他沒防備,後退兩步。
“別去。”周鳴耀追着她,因為跑得急沒注意腳下,跌跌撞撞沖了上去,撞到她的後背。
“沈姜,你別去。”聲音央求,帶點可憐意味。
沈姜不耐啧了聲,轉身接住他。
兩人距離極近,他這會兒倒是不說避着她。
近距離下,兩團白霧從口中溢出,交織迷離,卻帶着冷冰冰的溫度。
“你煩不煩?現在是下課時間,你沒資格管我吧?就算是上課時間,我的私事你也管不着。”
不是一直避着她嗎?不是不想跟她接觸嗎?那還管她幹什麽,神經病!
周鳴耀急切搖頭,黑夜遮蔽住他眼底的紅痕:“不是,我聽見有人說要那個你,有危險,你不能去。”
“那個?哪個啊?”沈姜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博園路,我聽見有人說要,要……把你騙去酒吧,然後……”
後面的他說不下去了,但沈姜不是傻的,她知道他的意思。
沉默半刻,沈姜攏了攏單肩包:“誰啊?蔣勳?”
“我不認識,但我親耳聽見。”所以才急匆匆跑來找她,還好,還好她還沒走。
風從他的發間穿過,帶來忐忑的霧。
“哦,我知道了,謝謝你特意通知我。”說完,還是“義無反顧”轉身離開。
周鳴耀支着盲杖追上去,走得快了,手套滑滑的一截差點從盲杖脫落。
他順勢攥緊,青筋鼓起。
“你還要去嗎?”現在都快十點了,是做壞事最合适的時間。
“嗯。”
周鳴耀眼睛瞎了還大老遠跑來報信,他的話一定是真的,他沒必要騙他,但她要過去查真相,要搞清楚這到底怎麽回事。
她雖然缺朋友,但也不會放任欺負她的人繼續做朋友,她的底線在這裏。
如果真是蔣勳那群家夥對她動了歪心思,那就絕交,沒什麽好說的。
“沈姜,別去,別去。”
“沈姜。”
“沈姜。”
任由周鳴耀苦苦哀求,沈姜不為所動。
不知走了多久,她終于停下腳步,周鳴耀循着聲音追上了她,用力握緊她的手臂。
因為要去酒吧,她穿得很清涼,露肩上衣配熱辣的短褲,只一件毛茸茸的長外套披在肩頭擋風,拉鏈也沒拉。
握住她的時候,周鳴耀能感受到毛絨外套下纖瘦的一截。
脆弱,易碎。
“現在是下課時間,周鳴耀,你以什麽立場管我?”
她面無表情審視他,橘黃色的路燈将她的臉照得一半魔魅一半深幽。
如果周鳴耀看得見,就會發現沈姜的臉色有多差。
可周鳴耀雖看不見,卻能感受到沈姜此時的壞心情。
她還在為他最近的疏離生氣,他知道,但是他沒有別的辦法。
“我……”他想說以朋友的立場,可是,她有說過要跟他做朋友嗎?
沒有,沒有過,他們只是師生的關系,且脆弱不堪。
他如鲠在喉,仿佛缺氧的魚,幹巴巴張着嘴,發不出半點聲音。
而周鳴耀的遲疑,更讓沈姜心裏燒起一股無名火,燒得她心煩意亂。
無論周鳴耀怎麽說怎麽勸,最後都沒能撼動沈姜的決心。
像是賭氣,她走得越來越快,快到他逐漸追不上,最後走到博園路的時候,她一陣風似地跑沒了影。
她故意的,故意甩開了他。
知道他看不見,也追不上來。
“沈姜!沈姜!”
周鳴耀瘋了一樣呼喚她的名字,黑暗幽靜的小巷子裏,并沒有得到回應。
大風猛烈,似痛苦嚎叫,綠化帶裏剛剛綻開的小秋菊,蜷縮着身體伏倒在黑暗裏。
……
本來幾個人約好在酒吧見面,但中途沈姜又接到了電話,說他們還在永輝飯店吃飯,讓她過去一起吃。
哪知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桌上只剩殘羹冷炙。
“哎喲,姜姐終于來了,快快快,結賬結賬,結完好去蹦迪了。”
大家都喜歡叫她姜姐,剛開始沈姜覺得不習慣而且也不喜歡,但叫久了以後,漸漸地就習慣了,而且還挺享受大家這樣恭維她。
直到今天,看見一桌的剩湯剩菜,再想起周鳴耀的話,心裏升起一股難以名狀的反感。
“蹦迪?不是說先讓我過來吃飯?”
還吃飯呢,又是拉她過來結賬,這種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
沈姜心大錢多,從來沒放心上過,她覺得朋友之間誰吃虧誰占便宜都不重要,而且她有錢,并不在意為朋友花多少。
今天大約是周鳴耀的話先入為主,審視的目光掃過面前一張張恭維的笑臉,沈姜頭一次生出想一走了之,此後再也不來往。
“哎呀,大小姐,知道你在家吃了大餐,這裏的東西反正你也不稀罕,有什麽好吃的嘛。”金菲菲親昵地走來攬住她的肩膀,好姐妹似的。
“是啊,姜姐家裏保姆燒的更好吃吧,這種飯店就适合我們這種人吃。”
沈姜漆黑的瞳陡然望向她,深得沒有底:“那剛才為什麽說請我吃飯?”
沈姜來這裏顯然不是為了吃頓飯,而是享受跟朋友們待在一起的輕松。
可現在,連這種感覺都染上了不痛快,那還有什麽意思?
方超嘻嘻哈哈走來調和氣氛:“這不是口快,客套一下嘛,姜姐你要是餓了,我現在就讓老板再上幾個菜。”
說着還真要去叫服務員,沈姜攔住,看一眼金菲菲,無所謂道:“不用了。”
然後掏出手機:“多少錢?”
周鳴耀的電話一刻不停地打來,打了挂,挂了又打,孜孜不倦,沈姜一個煩躁直接把他拉進黑名單。
終于歇停了——
馬金武幾個把沈姜帶去了收銀臺,最後算賬,八個人一共吃了五千六。
這不合理,就這種規格的大排檔,最貴的菜也不過兩百出頭,怎麽吃也吃不到五千六。
沈姜在朋友方面是有點無腦有點傻,但不代表她什麽都不懂。
幾千塊錢對她來說就是灑灑水而已,有時候明知被宰也心甘情願。
但今天,她的心裏很不舒服!
“哪位支付,刷卡還是現金,還是手機支付?”收銀員詢問道。
沈姜解開屏保,劃拉兩下,目光注視屏幕故意看了兩分鐘才遺憾地嘆了口氣。
“錢沒帶夠,今天你們自己aa吧。”手機一滑,塞進了大衣口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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