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湊巧

第4章 湊巧

蘇悠拿着畫卷回了當鋪。她将畫卷平鋪在長桌上,看着那畫卷上沾染的果皮印記,以及不同程度的破洞磨損,怎麽也沒有想到這《江山圖》竟然會被扔棄在垃圾簍。

按說能直接出三千兩不帶猶豫的買下此畫,那官家公子應該來頭不小,可買完又扔,難不成不識這是真跡?

旁邊老張也是一臉惋惜:“這好端端的畫怎麽就糟蹋成這樣了!”

蘇悠忙問:“張伯可知買畫之人是誰?”

“是個不常見的面孔。”老張稍稍回憶了一下,又道,“不過,我倒是聽見他身邊的人都喚他趙大人。”

在朝官員中只一家趙姓,便是都察院左都禦史,如此說來,買畫之人極有可能其子趙六郎。

蘇悠從前見過幾次這個趙六郎,那時他是周沅的伴讀,雖說性子有些跳脫,但到底也是書畫愛好者,以他博古通今之學不至于辨不出此畫真假。

蘇悠一時不知該要如何處理這畫,只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是這麽想着,樓下便有砸東西的聲音傳來。

老張心知是有人鬧事,便示意她別擔心,然後自己下了樓。

樓下已是一片狼藉,看鋪子的小厮被打倒在地上,展櫃上的東西也被一通摔砸,而那為首的男子一身青色官服正是兵馬司的指揮使燕郊。

原是趙六郎堅持自己買的畫是前朝名将的《江山圖》,可六皇子偏偏一口咬定畫是假的,兩人便在青雲樓争執了起來,無奈之下,只得派人來當鋪找老張給他作證人。巧得兵馬司的人剛好路過,便領了這命令前來帶人。

老張一聽原由有些惶恐,他萬萬沒想到是六皇子買了畫,忙解釋道:“大人,小老在這汴京數十年可從未賣過一件贗品,這其中定然有什麽誤會。”

燕郊道:“誤會?憑你是什麽東西!也配讓六皇子冤枉了你?”

言畢,他一腳踹在了老張身上,那力道重得直接讓老張磕在了桌櫃上,鬓角鮮血直流,可燕郊卻沒看見似的,又喝令手下将人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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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悠聽見此動靜急忙下了樓,見老張倒在地,怒道:“我竟不知兵馬司也能以權壓人目無王法了!”

燕郊擡眸看了一眼,見是蘇悠冷笑一聲,并不打算理她:“帶走!”

蘇悠卻幾步走上前,護在老張面前:“律法為上,便是六皇子抓人也該拿出證據來!”

燕郊頓了步子,譏諷道:“看來蘇姑娘上回的板子還沒挨夠呢?”

半年前蘇悠的香鋪無端被人砸,告知兵馬司後非但沒有幫忙查找兇手,反而挨了十個板子,并告知她,得罪了榮國府便是得罪了兵馬司。

所以蘇悠很清楚,以燕郊趨炎附勢狗仗人勢的品行,若讓他把張伯帶走,不知會如何折磨到死。

那畫本就是她的,沒道理讓張伯替她受罪。

燕郊見蘇悠執意要攔,也沒了耐心,突然就從旁邊的兵衛身上拔出刀,不帶絲毫猶豫地揮刀過去。

他本意是想吓唬吓唬,可蘇悠卻反應其快的握住那刀刃,不懼絲毫,一字一頓:“無憑無據動私刑,即便是到禦前也當是你們罔顧律法!燕指揮使,可想清楚了!”

燕郊本就只是來帶人去問話,砸鋪子也是順道的事,料想這當鋪的掌櫃也不敢反抗,可他卻沒想到蘇悠會在這,還誓死護着這掌櫃。

雖說蘇家落魄蘇悠早沒什麽身份可言,但近日來她是葉氏香方傳人的事已經傳揚開了,不僅為汴京的諸位貴人調制香方,還有有顧氏做靠盾,他就不得不顧及這些。

遂松了語氣,勸道:“蘇大小姐憑你現在的身份,就不要樂善好施了吧?他得罪的人,可不是你能護得起的。”

言畢,蘇悠驀地松了手。

燕郊以為她這是想通了,也收了刀,與她商量道:“今日我便當沒見過你,他日這當鋪掌櫃落了罪,也不會牽及你,如何?”

蘇悠沒答,回身将老張扶起來,又囑咐小厮趕緊去找大夫包紮。

然後又尋了塊布條包紮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徑直走到門口:“畫是我出賣的,我跟你走。”

.

青雲樓離老張的當鋪并不遠,一來一回兩刻鐘足以,但眼下半個時辰都過去了,燕郊還沒回來。

趙六郎知道燕郊此人常常仗勢欺人沒什麽好口風,擔心人還沒請來,就已經被他先伺候一頓,便準備讓自己身邊的人去看看,可剛要下樓,就見人已經回來了。

燕郊先是回禀人帶回來了,然後有些為難的解釋道:“回少詹事大人,那賣贗品的另有其人。”

趙六郎皺眉:“哦?是誰?”

“是蘇悠。”

“……誰?”

趙六郎以為自己聽錯了,可燕郊往旁邊挪了兩步,便見其身後的女子立在臺階下,正擡眸看向自己:“那幅《江山圖》是我轉手的。”

“……”

趙六郎怔了幾息,有些不敢相信,然後略顯慌亂的扶手回了一句“蘇姑娘”。

想起裏頭的那位,一臉苦笑:“蘇姑娘今日恐怕來的有些不太湊巧……”

蘇悠不明白其意,只道:“畫是我讓張伯出手的,既然六皇子疑心畫是假的,我可以進去解釋清楚。”

“可以是可以……”

趙六郎猶疑了一下,還是弓腰作了個“請”的姿勢,把人領上了樓。

雅間裏,五皇子尚在欣賞一衆名家法帖,六皇子則還在一旁向周沅吐苦水,數落趙六郎。

原本得知是贗品他就惱着,再與趙六郎幾番争執,更是怒意騰騰。瞧見趙六郎把人帶進來時,氣沖沖地就從裏間往往外走,直言就要把那當鋪掌櫃一道抓起來,可沒曾想,來的是一姑娘。

破口而出的話停在了嘴邊,頓了頓,才道:“以下犯上膽大包天之事本皇子料你一個姑娘家斷不敢做,你且告訴本皇子,到底是何人在诓騙本皇子!”

他這話是對蘇悠說的,可卻瞪向後頭的趙六郎,将他一起罵了。

趙六郎這下不與他争論了,走到蘇悠的身旁隔開那侍從,才回身道:“我還是那句話,六殿下既然堅信畫是假的,何不将畫拿出來當場辨一辨!”

六皇子昂着脖子:“有何可辨,假的就是假的!”

趙六郎懶得理他,轉頭看向蘇悠,扶手道:“蘇大人博古通今,論書論畫最有講究,想來蘇姑娘也盡得真傳,煩請蘇姑娘替在下證明清白。”

裏間幕簾後的兩人忽聽見此話,也都頓了手中的動作。

周沅眉目微蹙,擡眼看向外間站立的人,不知她又是如何摻和了畫卷之事。

五皇子倒是先擱下手裏的法帖,起身走向外間,一臉笑意:“不是說芙蓉當鋪的掌櫃是名男子麽?”

蘇悠聞聲擡眸,這才發覺,這雅間裏除了趙六郎與六皇子,裏頭竟還有兩人。

昨日在大倉她不敢與周沅相見,可眼下卻是避無可避的迎上了他的目光。

他坐在那,容色淡淡沒有任何表情,似是從未認識,亦沒有過多的停留,很快便移開了視線。

蘇悠猝然對上他的雙眸又些愣住,但也很快穩住聲線,朝走近了的五皇子福了身:“回五殿下,《江山圖》乃民女偶然所得,托給芙蓉鋪出賣。”

五皇子“哦”了一句,問道:“既然畫卷是在你手裏的,那你又如何證明那是真跡?”

蘇悠道:“若為臨摹贗品,落墨設色自然不古,不難辨。也可從畫上所提的行書辨識,字跡可仿其韻難同,所幸畫卷提字之人尚有文書在翰林的書閣,五殿下只需讓人一查便知畫的真僞。”

《江山圖》因繪制着邊境塞外地貌,必要時能當作軍事輿圖,是以當今聖上才會一直想尋回此畫。可到底不是出自名家之筆,衆人難以辨認,且真正知道畫卷上詳細繪圖及行字的,也只有翰林院那幫人了。

分明一查便能知畫的真假,卻要先手将畫毀了。

蘇悠覺得,畫是不是贗品其實無所謂的。有關系的是買這畫的人是趙六郎,而趙六郎又恰好是東宮的少詹事。既然畫毀無法對證,拿着假畫卷呈禦前邀功的事,最後必然會落到太子的身上。

先前出現不好的預感,此刻已經豁然。

五皇子聽完此話,定睛看着蘇悠:“你知道的,倒還挺多。”

蘇悠卻略過他的目光,冷冷道:“民女所知豈能有諸位殿下知道的清楚。民女只是覺得,假若當真有人臨摹贗品,那翰林院的人無疑嫌疑最大,而非是無憑無據去當鋪砸鋪子傷人!”

說完她又扶手弓腰:“民女賣出的畫并非是贗品,還請諸位殿下明鑒,莫要再亂傷無辜。”

蘇悠便那麽站在那,那包裹着的布條鮮紅刺眼。

趙六郎便是猜到了燕郊會如此,卻怎麽也沒想到他還把蘇悠給傷了,心中頓時愧疚不已。

他又悄悄瞧了眼裏間一直默然坐着的人,神色此刻依舊沒什麽波動,便也順着蘇悠的話道:“方才我便是這麽說的,只消拿畫出來對比一番,若那畫是贗品,我自是認罪認罰!”

“我……”

此番話聽下來,六皇子從惱怒逐漸變得有些心虛。

畫都已經讓人扔了,他一時半會兒去哪兒找?

但他實在是個不會撒謊的,如實交代:“畫卷被我扔了,沒辦法比對了!”

趙六郎聞言當即就不幹了:“好嘛!六殿下都把畫弄丢了還這般理直氣壯,這要是找不着畫,我豈非要背一輩子黑鍋!”

六皇子争理道:“你方才若不與我吵,能如同蘇姑娘一般好好說,我怎麽會不聽!”

“六殿下聽風就是雨……一個外行人告訴你是假的,你輕易便信了!我便是有十張嘴也拉不回你這頭倔牛!”

“我……我那也是想為父皇壽辰禮!”

眼瞧着兩人又要掐起來,就見周沅忽然起身走來:“行了,畫卷之事到此為止。”

他今早才進宮,尚未來得及述報邊關軍情就被喚出宮尋畫,又豈能不知他這個父皇是擔心他貪功有所圖。所以這《山河圖》終究只是個幌子,不管最後是真是假,結果都是一樣。

而趙六郎便是知道如此,才非要與六皇子争個對錯,甚至想罵醒他被人利用都不自知。

可如今太子不願追究,他便也不再多言。

但偏偏六皇子心有不甘,一邊懊惱自己輕易信人,一邊又擔心把話毀了聖上責罰,便道:“可畫弄毀了,父皇定會責罰于我,三哥可要幫我想想辦法!”

周沅睨了他一眼,突然問:“你将畫卷丢哪兒了?”

六皇子支支吾吾,只說讓人撕毀給扔了。

五皇子卻道:“其實倒也不必擔心,父皇只在意畫中輿圖,只要向父皇說明是一場誤會,再臨摹一副便是。”

說着,轉而看向周沅,“一向聽聞蘇姑娘書畫雙絕,又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不如請蘇姑娘臨摹一副,如何?”

周沅腿已經往外邁了,仿佛沒聽見此言。

倒是蘇悠杵在那,想着若是能重新描一副也不是不行,至少趙六郎不會被聖上怪罪,也不會牽連……

“還不走?”

蘇悠的思緒忽然被打斷,周沅已經折了身,朝她這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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