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番外·沉默的雪
第25章 番外·沉默的雪
謝默雪是一個自卑而敏感的人。
他的母親年輕時曾有個兩情相悅的戀人, 家人嫌棄對方是個窮小子,逼迫她嫁給了家庭條件還算不錯的父親。
母親對這段婚姻并不滿意,平日裏對父親冷冷淡淡, 很少會有好臉色。
可她有一張異常貌美的臉, 深得父親喜愛。
所以哪怕每日被母親從早責罵到晚,亦或呼來喝去, 父親總是笑呵呵的也不生氣。
父親是個不善于表達的男人,平時有些笨拙木讷。
他不會說什麽甜言蜜語的話,只會一昧地遷就妻子, 然後把她慣得越發有恃無恐。
父母結婚兩年後, 謝默雪便出生了, 但母親似乎并不太喜歡他。
謝默雪沒有繼承到一丁點母親的美貌,沒有她明亮閃爍的大眼睛, 沒有她豐潤飽滿的唇瓣。
他只有一對內雙小眼睛,以及兩片薄薄的嘴唇。
謝默雪上一年級的時候,母親與失聯多年的初戀重逢, 沒多久就扔下他們父子倆和那個男人跑了。
這讓父親在親戚朋友面前丢盡作為男人的臉面, 令他大受打擊, 自此便得頹廢陰沉許多。
父親并不擅長照顧孩子, 又因為母親的事耿耿于懷,連帶着對他也有幾分怨氣。
于是, 那時只有七、八歲的謝默雪成為了同齡孩子們最不喜歡的對象。
他瘦小的像只猴, 皮膚偏黑,身軀裹在偏大的校服裏顯得邋遢又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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體育課上跑也跑不快, 被老師叫起來回答問題也經常一問三不知。
同學們笑話他是眯眯眼, 掐着一把小細嗓說話比女生還嬌氣。
他的頭發也總是亂糟糟的, 衣服髒兮兮的帶着異味, 被同學們說是撿垃圾的。
或許小孩子帶着天真的不喜并非出自惡意,但也讓謝默雪感到無比的窘迫與難過。
班級裏的人數是奇數,沒有孩子願意和謝默雪坐同桌,老師只好把他單獨放在最後。
他開始變得沉默內向,自卑敏感,漸漸游離在團體之外。
直到讀二年級下冊的時候,班裏轉來了一個漂亮的小姑娘。
謝默雪發誓,那絕對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甚至勝過他的媽媽。
小姑娘紮着兩個高高的馬尾辮,臉圓圓的像是雪團子,眼睛也圓圓的像是兩顆黑珍珠。
老師讓她在講臺前做自我介紹,小姑娘穿着幹淨的校服,說話奶聲奶氣。
“大家好,我叫江雨葵,今年八歲了。我的爸爸是一名軍人,媽媽是一名鋼琴老師……”
女孩子昂首挺胸,聲音響亮,渾身由內而外散發的自信讓謝默雪忍不住一直偷偷看她。
很多很多年以後,謝默雪再次想起那一天,他依然清晰地記得小姑娘辮子上紮的頭花是粉色的。
自我介紹完,老師神色有些猶豫,不知道該把江雨葵的座位安排在哪裏好。
許是老師遲遲沒有開口,江雨葵指向謝默雪主動地問她,“老師,我應該坐在最後面那個空位置上,是不是呀?”
班主任愣了一下,見她臉上沒有排斥的神色,忙微笑着點頭。
就這樣謝默雪終于有了同桌,一個漂亮非凡的女孩子。
江雨葵坐下的那一刻,謝默雪聞到她身上奶甜奶甜的香氣,忍不住緊張地朝牆角縮了縮。
同學們都說他身上有怪味道,他害怕這個新來的小姑娘會聞到。
江雨葵很活潑,一下課就迫不及待地問他的名字,顯然是憋了整整一節課。
盡管想要立刻交朋友,她也很遵守紀律,沒有在課堂上随便說話。
所有孩子都對新同學很好奇,江雨葵又是個漂亮的女孩。
課間時分,謝默雪原本冷清的周圍開始擠滿了小孩子,大家都想和她玩。
江雨葵把書包裏裝着巧克力的罐子拿出來,把mm豆分給大家,謝默雪也沒被落下。
縮在角落裏,謝默雪開始情不自禁地悄悄關注這位新同桌。
江雨葵似乎很喜歡照顧別人,那會兒女孩子們愛扮家家酒,她總是要當姐姐或者媽媽。
“寶寶”的角色缺少人來扮演,班裏的小胖哥自告奮勇,女孩子們卻嫌他高高壯壯一點都不像“寶寶”。
江雨葵環視了周圍一圈,目光落在謝默雪身上,眼神發亮。
“謝默雪,你來當寶寶好不好?”
那時的謝默雪身形瘦小,個子不高,比江雨葵都還矮一點。
他既害羞又驚喜,漲紅了臉沒有拒絕,從來沒有小朋友主動找過他玩游戲。
江雨葵在家家酒的游戲裏投入的很認真。
那時謝默雪還沒學會系鞋帶,經常左邊鞋帶松松散散,右邊鞋帶栓成個死結。
他被自己絆倒摔了個狗吃屎,小胖哥在一旁哈哈大笑。
謝默雪臉頰滾燙的想鑽進地縫裏時,江雨葵跑過來扶他,叮囑他走路要小心。
說完,還蹲下來幫他把兩邊鞋帶都系好了。
那時謝默雪屏住了呼吸,緊張的心髒怦怦直跳。
他的鞋子怪髒的,他好擔心會弄髒江雨葵的手,或是她覺得自己是垃圾堆裏爬出來的臭孩子。
謝默雪只好緊緊地盯着她,說來也奇怪,以前爸爸教過好幾次系鞋帶的方法都沒學會,那次只看了一遍江雨葵的動作就會了。
媽媽離開後,謝默雪就很少會有幹淨衣服穿。
父親并不擅長做家務,自那以後也總是早出晚歸。
別說給他洗衣服,連晚飯都總是要餓肚子等到九點多以後,才能吃到父親從外面随手買回來的燒餅和炒面。
那次謝默雪回到家裏,脫下校服和鞋子在水池旁邊認真仔細地刷了很久很久。
他費力地刷個不停,渾身被水濕透,兩只細胳膊廢了老大勁才把水擰幹。
晚上,父親回來看見他渾身濕透,以及衛生間的一片狼藉後,發了好大一頓火。
第二天謝默雪穿着幹淨校服去上學的時候,心中滿是雀躍。
*
江雨葵總是願意把自己的橡皮、鉛筆和塗改帶借給別人,哪怕對方不小心弄丢了也不會生氣。
大家學寫鋼筆字的時候,經常有人忘記帶墨水,她便拿出自己的墨水瓶放在講臺前,每當用完也會立刻補充。
課堂表現優秀或作業完成的好的學生,總是能得到班主任獎勵的水果硬糖。
通常學生只會拿到一顆糖的獎勵,只有表現的特別出色的學生,才會獲得第二塊糖。
江雨葵總是能得到兩顆糖果,可謝默雪表現的不好,他一顆也拿不到。
每次江雨葵得到糖果以後,總是要分一顆給謝默雪。
他在心中仰望江雨葵,覺得她是個多麽優秀又努力的好姑娘。
但謝默雪自始至終都不知道,同桌的姑娘每天那麽積極的舉手回答問題,就是想拿到第二顆糖分給他。
中午的小飯桌老師會讓學生來維持秩序,排隊一個個地打飯菜。
江雨葵一直是被老師安排掌勺的那個,她從不借此“特權”先打自己的午飯,每次都先把好吃的盛許多給其他同學。
前桌的雀斑臉女生喜歡豆腐讨厭芹菜,她就盛多多的豆腐塊和少少的芹菜給對方。
那會兒食堂每周能吃兩次土豆炖肉,江雨葵總是給謝默雪盛大大的兩勺,把他的餐盤堆得滿滿的。
輪到江雨葵最後盛菜的時候,保溫桶裏已經只剩很少的半勺土豆了,其他剩下的都是孩子們最讨厭的胡蘿蔔。
他們并肩坐在一起吃午飯,謝默雪憋了半天,終于忍不住把自己盤子裏的肉和土豆一塊塊夾給她。
江雨葵難得地有些緊張和無措,“你不喜歡吃這個麽?”
她看謝默雪每次只有這道菜會吃的一點不剩,還以為對方喜歡這道菜。
謝默雪忙搖頭,低聲道:“沒有,你盛太多了,我吃不完。”
江雨葵松了口氣,沖他嘻嘻一,正在換牙的她缺了個下牙,看起來傻乎乎的。
“你好瘦啊,要多吃點才長得高,還沒有我高呢。”
她一邊說着,又一筷筷把肉給他夾了回去。
班裏的小胖哥很不滿江雨葵對他這麽好,經常起外號嘲笑他。
那次江雨葵聽見小胖哥一口一個“眯眯眼”、“垃圾王”地喊他,難得生了氣。
“老師說了,不能給別人起外號,你再這樣我不和你玩了!”
小胖哥見她生氣,立馬就慌了,慫慫地道歉。
江雨葵撅撅嘴,很輕很輕地打了一下小胖哥的手背,叫他以後不可以欺負同學。
小胖哥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再三保證以後絕不欺負別人。
謝默雪開始愈發地黏着江雨葵,那是他小學以來的第一個朋友。
或許江雨葵的朋友不止他一個,但對于謝默雪來說,她就是他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江雨葵也從不覺得他煩,無論何時都很耐心。
小學放學那會兒,老師會讓身高差不多的男孩女孩分成兩列,手拉着手走到校門口再解散。
她每次都會主動地拉起謝默雪的手,直到揮別時才松開。
直到現在,謝默雪也還記得她的手軟軟的、暖暖的。
*
他們就這樣坐了兩年同桌,從二年級升到了四年級。
謝默雪真的好喜歡好喜歡這個女孩子,那幾乎是他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光。
可對方過生日的時候,他連個像樣的禮物都拿不出手。
那次父親回來的很晚,還喝了酒醉醺醺的。
謝默雪等了好久終于等到他回來,想向父親要十塊錢買一張音樂賀卡。
父親聽說他想送禮物給過生日的同桌女生,不但拒絕了他的要求,還打了他一巴掌。
“送什麽送?小小年紀不學好,心思淨用在那些黃毛丫頭身上。”
父親醉醺醺地倒在床上,嘴裏罵罵咧咧。
“跟你.媽一樣,都不是好東西……”
謝默雪躲進房間裏,趴在床上偷偷哭了很久。
父親以前不是這樣的,曾經對他明明那麽好。
江雨葵生日那天,她的父親在肯德基訂了位置,邀請班裏的小朋友一起去吃好吃的。
同學們紛紛送上早已準備好的禮物,有送圍巾的,有送鋼筆的,還有送音樂盒的。
看着那些包裝精美的禮物,謝默雪最終沒有把自己畫的那張醜醜的賀卡拿出來。
放學的時候,江雨葵叫上他一起,謝默雪也搖頭拒絕。
他別開頭,眼神心虛地對她撒謊,“爸爸讓我早點回家,今天家裏有客人。”
江雨葵看起來很失望,“那好吧……”
看着她和其他同學一起說說笑笑地離開,謝默雪神色黯然。
他帶着賀卡回到家,把它放在了抽屜的最裏面。
第二天是聖誕節,江雨葵帶了很多糖分發給同學。
謝默雪得到了單獨的一個小盒子,盒子上因着卡通小熊,寫着“熊寶寶”三個字。
他打開一看,裏面是很多口味的水果硬糖,老師常獎勵孩子們的那種。
江雨葵小聲對他說,“昨天過生日,我們吃了好多好吃的,你都沒有來,所以今天這些糖是專門給你的。”
那時他心裏高興壞了,卻又很不好意思收下。
“我……我都沒給你準備禮物。”
“沒關系,媽媽說心意到就可以啦。”
謝默雪抱緊了糖盒子,鼓起勇氣道:“不行,明年你過生日的時候,我一定送你禮物!”
江雨葵高興地點了點頭,“那好!”
然而那份約定中的禮物,謝默雪最終沒能送出去。
四年級的寒假,父親從外頭帶回來一個大着肚子的陌生女人,讓他喊對方媽媽。
父親告訴謝默雪,已經和他的媽媽領了離婚證,眼前的人才是他的妻子。
父親和繼母再婚後,謝默雪也被帶着搬離了原來的家。
他就這樣匆忙地被父親轉了學,連最後的告別都來不及對江雨葵說。
大雪紛飛的冬日,謝默雪坐在車裏遙望着窗外的茫茫白色,手裏是一個小小的糖盒子。
盒子裏只剩下最後一顆草莓味的硬糖,他始終不舍得吃。
*
光陰飛速地掠過。
轉眼間,當初瘦小的男孩已經長成了清俊挺拔的少年。
迎來青春期,謝默雪的外形開始發生巨大的變化。
他長出了喉結,曾經的小細嗓變得清脆低沉,悅耳動人。
他的身高開始抽條,像雨後村筍直奔着一米八的關卡而去。
他還是有些清瘦,但卻沒有了當初的纖細病弱感。
謝默雪的五官漸漸長開,曾經被同學嘲笑的內雙眯眯眼,也長成了一對精致漂亮的鳳眼。
同齡的女孩子們開始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為他而心動臉紅,卻始終不敢太靠近他。
狹長的眼型會帶來冷淡壓迫感,丹鳳眼的人看起來總是顯得沉靜又克制。
即便雙眸微微含笑,也會給人帶去淡淡的疏離感,即便眼神稍顯迷離,還是會讓人倍感冷漠與高傲。
加之謝默雪內向沉默的性格,他在別人的眼中逐漸變得如同名字一般,宛如不可攀附的高嶺之花。
只有謝默雪自己知道,這一切都不過是他自卑與膽怯的僞裝罷了。
繼母和父親結婚以後,很快他就有了一個弟弟。
俗話說有了後媽就有了後爸,更何況他是個将來要劃分“家産”的男孩,繼母自然嫌他礙眼。
謝默雪開始認真學習,努力把自己打造成一個完美的孩子。
他在內心期盼着,父親不要再和母親一樣抛棄他。
可是在繼母的慫恿下,父親還是很快同意把他送到奶奶家裏。
那個年代,嫁出去的女兒等于潑出去的水,外公外婆一家根本不願意花費精力來照顧他。
爺爺早就病逝了,奶奶獨身一身,祖孫倆自此孤獨相依。
繼母的算盤打的噼裏啪啦響,奶奶身體不好,她并不想照顧對方。
謝默雪住過去以後,自然就承擔起了照顧奶奶的責任。
初中三年來,每天的早飯和晚飯都是由他親手來做,累是累了些,起碼不損太孤獨。
可是初三畢業那年,奶奶也因病去世了。
孤零零的房子裏,立刻就只剩謝默雪一個人。
他不是流浪兒,卻與流浪兒無異,有家不能歸,歸處不是家。
*
謝默雪孤寂地獨自行走在人群之中,未曾想過有一天能與那個人相遇。
去榮中入學交費的時候,謝默雪看見了年級主任桌子上的花名冊。
只一眼,他就在上百個陌生的名字中找到了那三個熟悉的字眼。
江,雨,葵。
謝默雪沉寂已久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跳動起來,隔着胸膛也能感受到它的火熱。
他異常執着地肯定,那就是在他心裏住了很多年的人,重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謝默雪記下了她的班級和學號,軍訓那天坐大巴車時,他果然在其中一輛車旁發現了江雨葵的身影。
她的眉目間依稀還有着年幼時的影子,漸漸地與烙在他心上的輪廓重合。
謝默雪已經長得很高了,曾經與他個頭齊平的少女,如今只堪堪到他的肩膀。
他站在遠處,低垂的目光落在江雨葵身上,心裏卻依舊如最初那樣仰望着她。
他的心裏流淌着喜悅,又充斥着悲傷。
那個美麗的姑娘變得如此耀眼,是他伸手所無法企及的高度。
軍訓的第二天,江雨葵中暑暈倒,臉上被曬傷。
謝默雪坐在宿舍裏心神不寧,久別重逢的激動和喜悅難得地鼓舞了他的勇氣。
當樓層裏有男生決定組團偷溜到基地外面去買零食的時候,一向恪守紀律的謝默雪打破了規則。
他向舍友借了五十塊錢,心跳飛速地跟在那幾個男生後面,以最快的速度從小超市裏找到了一瓶蘆荟膠。
運氣不好,回來的時候謝默雪和那群男生被逮個正着。
放下蘆荟膠,他被教官喊去訓話,又罰着跑了三千米。
謝默雪的身影在夜色下劃破呼嘯的風,大口大口喘着粗氣,腦海裏卻不斷地想着江雨葵。
她好些了麽,還疼麽?
謝默雪盤算着該如何把東西送到女生宿舍去,也許他應該直接交給老師,也許他應該給其他女生代為轉交。
拿到蘆荟膠後,明天她一定會來道謝。
到時候她會認出他麽?
他該說些什麽呢?
謝默雪一遍又一遍地在腦海中勾勒出他和江雨葵交談的各種畫面和可能,卻未曾預料到,當他回到宿舍以後,蘆荟膠已經不翼而飛了。
取而代之的,是枕頭下的五百塊錢。
很快,謝默雪就得知了隔壁宿舍聶潇拿蘆荟膏去搭讪秦笙的事。
他沉默良久,最終沒有選擇做什麽。
也罷,只要東西送到她手裏就好,開學以後他們還有機會見面的不是麽。
謝默雪不知道,他錯過了這次,後來的一切就全都變了。
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做什麽,心心念念的女孩子那雙眼睛裏,就只看得見另一個人了。
很多次在走廊和辦公室偶遇江雨葵,也曾鼓氣勇氣想叫住她,對方卻只低着頭匆匆路過,不曾看他一眼。
顯然江雨葵沒有認出他來,就連謝默雪這個名字,她也已經不記得了。
謝默雪的心底落空一塊,悵然若失。
江雨葵因為臉部受傷把自己僞裝成了一只鴕鳥,不願意接近任何人。
盡管她在榮中學生看來平凡又不起眼,卻一直是謝默雪心中難以觸及的存在。
他就這樣在遠處默默地看着江雨葵,沒有輕易打擾。
她的成績很好,高二說不定可以分到一個班,那個時候他就有更多機會小心翼翼地靠近她了。
平靜的日子一天天過去,所有的一切卻都未能按照謝默雪所想般發展。
江雨葵出乎意料地分到了理七班,随之而來的是她與聶潇交往的消息。
這在榮中驚起了一片滔天海浪,于謝默雪而言更是晴天霹靂。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謝默雪緊緊握住了拳頭。
他表面上依舊風輕雲淡,心裏恨聶潇恨得要死。
未曾想過,自己買回來的那瓶蘆荟膠,最終會為別人做嫁衣。
*
這個消息幾乎吞噬了謝默雪所有的勇氣。
他遙遙地望着江雨葵,卻再也無法靠近半分,兩個教室隔着一條走廊兩面牆,像隔着整個世界。
謝默雪厭聶潇入骨,卻也羨慕他,妒忌他。
倘若年少的他有聶潇半分耀眼,也許他會有足夠的勇氣對江雨葵告白。
可惜他沒有任何告白的資本。
謝默雪很清楚,自己什麽都沒有。
他沒有錢,更沒有一個完整的家。
學生時代的愛很純真,卻也脆弱無比,他沒有任何籌碼能保證給心愛的女孩帶去幸福。
他連解決自己的吃住都是問題,這就是殘酷的現實。
愛情無法占據他青春的全部,對于謝默雪來講,那太奢侈。
他清楚自己和別人的差距,明白應該做些什麽,于是拼命地趕走所有的酸澀與嫉妒。
他唯一可以做的,只有努力地往上爬。
清醒地看着渴望的東西被奪走,那是一種常人難以忍受的痛。
正因為清醒,才更加刻骨銘心。
*
在謝默雪的世界裏,大部分時間都被學習所占據。
為了今後的生活,他無法像同齡人一樣花大把的時間去放松和娛樂自己。
他并非生來就是天才,能保持那樣的成績,無非靠着付出遠多于別人的努力。
他被生活步步緊逼,每天都在高速運轉着,偶爾疲憊歇息時才會想起那個少女。
然後在深夜時分,放縱地去夢一把他無法觸及的遙遠。
就這樣,他們幾乎沒有任何交集地從榮中畢業,然後分別。
謝默雪考上A大,去了另一座城市。
自此,他連江雨葵這個名字也再聽不到。
他的青春,他的回憶,還有他念念不忘的夢,全都塵封在了過去。
未來還有更多的艱辛和苦難,需要他咬牙堅持下去。
大學的生活遠比高中更忙碌,謝默雪不僅需要優秀地完成自己的學業,還要靠自己四處兼職打工來賺取生活費和學費。
努力是有回報的,他每學期都能夠拿到獎學金,從老師那些獲得的機會也遠多于其他人。
他一鼓作氣,從研究生讀到博士,憑借着自身的優秀免減了所有的學費。
謝默雪深得導師器重與喜愛,經常帶着他參與各種項目。
他也不負老師期望,拿了國獎,多次為團隊拉來巨額經費,也憑借着頭腦在工作中賺取了不小的一筆財富。
如此日複一日的平靜生活,讓謝默雪幾乎已經快要忘記了那個曾刻在心中的名字。
可命運似乎很喜歡捉弄人,又讓他們意外地重逢。
*
謝默雪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江雨葵了,久到他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這個女孩。
他很忙碌,并不怎麽會經常想起對方。
導師研發的項目讓謝默雪再次聯系上了多年未見的舊識。
看見江雨葵的那刻,他沉寂已久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跳動起來,一瞬間将記憶帶回了那許多年前的遙遠舊時光中。
心跳的反應告訴他,原來十幾年過去,他是沒有忘記過對方的。
時光老去,她一直都住心底。
這麽些年過去了,江雨葵好像變了很多,卻又好像一點沒變。
變的是她清瘦的身軀,不變的是她依舊陪在聶潇身旁。
同學聚會上,大家紛紛訴說着這些年來的變化。
變化最大的要數聶潇,他幾乎看不出還是當初那個張揚狂妄的少年。
謝默雪從別人口中得知他們這幾年來的故事,端着水杯神色不明。
沒人知道他有多嫉妒,更不知道他的嫉妒從何而來。
他在心底感慨聶潇的好命,命運是怎樣偏愛他,才會給他一份不離不棄的愛。
他笑自己的可憐,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第二個人知曉他那份一廂情願的暗戀。
看着緊緊靠坐在一起的兩人,謝默雪心底忽地冒出一個想法。
假如他當初主動一點、勇敢一點,現在坐在對方身側的人會不會是他呢?
他的心裏有些不甘的蠢蠢欲動,很快又被理智所克制。
或許現在這樣就足夠了。
雖然她依舊沒有想起他,可至少他們現在是朋友。
也許是命運聽見了心髒裏叫嚣的不甘,愛情再次給了謝默雪一絲希冀。
攜手相伴九年,聶潇依舊與秦笙藕斷絲連,讓江雨葵的心開始動搖,不再堅定。
那個夜晚,謝默雪帶着喝醉的江雨葵回家。
她的情緒相當失控,抱着他又哭又吵。
謝默雪緊緊地握住方向盤,心裏有些痛,更多的卻是欣喜。
這仿佛是他最後的機會。
謝默雪從小就能輕易地感知別人的情緒,他知道,江雨葵在那場愛情中絕不是無怨無悔的。
如果無怨無悔,她就不會如此痛苦,如此憤懑。
她喜歡聶潇,也同情他憐憫他,對當初的一切心有不甘。
正因如此,他有機會。
“你說不明白為什麽無法放手……因為一旦放棄,就意味着你九年來付出的一切全都白費了,一分都拿不回來。而繼續下去的話,至少還能留住一些你想要的東西,安慰自己曾經的付出沒有全部白費。”
謝默雪耐心地循循善誘,想要試圖慢慢将那個他讨厭的人趕出江雨葵心中,只是這話語或許有些殘酷。
“越是繼續這樣,你投入的時間和感情越多,你的沉沒成本就越高,更難放手,最後陷入惡性循環。”
“如果決心要放手,就沒有太遲兩個字,無論過去當下還是未來,最好的時間永遠都是現在。”
看見江雨葵的眼神,謝默雪明白這番話起了些許作用。
他把江雨葵送回房間,沒人知道他花了多大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的沖動,不去向她傾訴那份埋藏了十幾年的愛意。
待江雨葵陷入沉睡,謝默雪将她安頓好在床上,然後深呼吸冷靜下來,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小公寓只有四十五平米,房間很小,但對謝默雪來說大而空曠到令人感到孤寂。
朋友曾點評過他的房間,說幹淨整潔到和樣板間有得一拼,死氣沉沉的不像是活人該住的地方。
謝默雪想,這個小房子也許能夠迎來一些改變。
在未來,這裏或許可以被稱之為家。
他不用再□□情世界裏的流浪兒,不會再無家可歸。
晚上回來時,有熱乎乎的飯菜和溫暖的燈光在等候他,而不是像這樣,迎接他的只有死寂和黑暗。
她會在這裏養上盆栽,閑暇時彈彈琴,讓日子變得生動又惬意。
謝默雪忍不住彎起唇角,從某個抽屜的盒子裏拿出了一張發黃的舊紙,以及裝着一顆糖果的玻璃瓶。
平日裏,他從不會拿出這些東西翻看,但每次輾轉搬家,這些東西也都不曾被丢棄。
發黃的舊紙上寫着歪歪扭扭的“生日快樂”,糖果存放了十多年,早已不能吃了。
這是他從時光中偷來的寶貝。
*
謝默雪覺得命運很喜歡和自己開玩笑,或者說是戲耍懦弱的他。
每當他已經不抱任何期待時,命運就會讓他看到一絲希望。
可等他鼓起勇氣想去碰觸那心心念念的人,命運又會告訴他這只是一場夢。
自那以後的無數個日日夜夜,謝默雪總是一次又一次後悔,如果那個晚上他沒有離開就好了。
葬禮上,謝默雪不似聶潇那般痛苦到神情扭曲。
他只是瞳孔無神,神色麻木地看着遠方,仿佛一局沒有靈魂的軀殼。
好像又一次被在乎的人所抛棄了。
江雨葵生日會上,聶潇離開的真相很快水落石出。
這件事也在昔日的高中同學們之間傳的沸沸揚揚,秦笙被扒得老底都不剩。
她素來懂得周游輾轉于各色男人之間,聽說大學時就同時養過三四個人當備胎,畢業後到了職場上也還是死性不改。
常在河邊走,哪會不濕鞋,秦笙養備胎養到老板頭上,毫無疑問地觸怒了對方。
這也才會有了後來的強行“陪酒”事件。
葬禮上,秦笙迫于壓力,被父母逼着前來道歉。
她跪在地上痛哭的樣子,讓謝默雪感到無比惡心。
他看見聶潇沖過去,狠狠甩了昔日的初戀一巴掌,又覺得可悲可笑。
倘若他是聶潇,絕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
謝默雪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葬禮。
說來也好笑,明明一秒鐘也未曾擁有過她,卻像是已經失去過她千萬次。
拿起那張十多年都未能送出去的生日賀卡,謝默雪看了良久,眼神一沉,狠心地将它撕得粉碎,扔進了電腦旁的垃圾桶中。
随後,他又取出了玻璃瓶裏的最後一顆糖果,看似毫不留戀地一并扔了進去。
走進浴室,脫衣,洗澡。
冬日寒冷的溫度中,謝默雪企圖用冰冷的水溫讓自己清醒振作。
沒過多久,他還是神情煩躁、渾身濕透地穿上衣服,腳步匆匆地走回了垃圾桶前。
謝默雪蹲下去,嘴唇被凍得有些發白。
他雙手顫抖地将那些被撕碎的賀卡碎片撿起來,又用膠棒一點點仔細地粘好。
看着那張手工賀卡皺巴巴滿是裂痕的樣子,他終忍不住後悔地啜泣起來。
謝默雪哭的傷心,就像是很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他挨了父親的打,半夜裏卻還爬起來,一邊偷偷哭着一邊拿起彩筆在紙上一下又一下地畫。
不多時,謝默雪抹去眼淚,拿起那顆草莓味的水果硬糖。
他小心翼翼地剝開粘連在一起的糖衣,帶着暗沉色的糖果很快出現在掌心中。
已經過去太久了,糖果雖然沒有發黴生菌,但也變質不能吃了。
謝默雪還是将糖放進了口中,舌尖傳來的是苦味和一絲辛辣,并非年少時那般甜蜜的香氣。
如此滋味,卻好像把他帶回了十七年前的舊時光中,令他久久不願醒來。
他終究還是沒能有個家,依然做着愛情裏的流浪兒。
作者有話說:
小謝番外奉上,做過修改,盡量不是很虐了。
兩個男主番外都發了,到完結都不會有其他番外了,之後都是走劇情。
回複一下部分小天使,你們的評論我都在看的!
***
1.女主好像還很在乎聶潇
答:是的,讓一個重情的人在短短幾個月內忘記九年的過往并不是容易的事,請大家給瓜子一點時間。
2.聶潇上輩子更多是愧疚,沒什麽愛
答:不是的,聶潇是個自私到骨子裏的人,愧疚可以道德綁架他一時,無法長久綁架他。和瓜子在一起那麽久,歸根結底源于心裏的好感,但他不知道。
3.秦笙的智商是否強行下降
答:人在嫉妒的時候,是會做出理智無法控制的蠢事的
4.小葵喜歡渣男哪兒?
答:第一眼看臉,他們都是俗人。
最後,看到你們好多人說被虐哭了,作者內心真的十分忐忑。
後面真的不虐瓜子和小謝了,只有聶潇被虐咳咳
厚臉皮安利一下作者的完結校園文《校草的高嶺之花》
真校花x假校霸,覺得的被虐到或者焦急等更新的小天使,可以點我的專欄打發時間。
讓隔壁的甜心小霸王治愈你們一下,我發誓它真的很甜不虐(摸着大大的良心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