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 姚宮

沉沉夜,一點游光,自姚宮觀星臺頂,晃悠悠向下。

內侍掌燈,領着并排的姚昱和裘真,小河慢吞吞,挂在最後。

她耐不住好奇,幾次三番,偷偷打量裘真。

這人骨骼清秀,周身像蘊着靜氣。

他正和姚昱商議清風宴的事。

“您初次主持清風宴,月照寺定會全力配合……莫貴妃的意思,您已及弱冠……也可擇選良配……”

“……所以看守的人,得從刑部增派……寺中多處都在修繕……不要靠近……避免受傷,少些後事……”

姚昱這時道:“裘住持,月照寺的修繕,也有十多年了。不知還要修到幾時?”

裘真回:“月照寺有百院,百院中有千數神像,百幅畫壁,這些都需得年年維護。一院接着一院,并不會有停的那日。”

“可這修繕月照寺的巨資和人力,若能拿去添百姓溫飽,興百姓教育,不知有多少人的生活,能得到改善。”

裘真恭順道:“民利之事慰民身,神祇之事慰民心,各有其用處。”

姚昱笑,“真會說話。”

待到了階下,掌燈內侍要領小河出宮。另二人,要去清風殿尋康王與姚帝。

小河禮辭,正要走開,就聽到聲:

“等等。”

回頭,竟是姚昱向着她走來。

他對內侍道:“你送裘住持去清新殿,我領莫小姐出宮。”

小河頭發絲兒都在跳。

為什麽?!

她把左手背到身後。

內侍也猶豫,“世子?”

姚昱:“去。”

邊說,便直接走近小河。

內侍:“世子,奴才奉命……”

姚昱低眸看他。

內侍微凜,不敢再勸,又不好走,一時間,真是左右為難。

他把求助的目光抛向裘住持,而裘真,正好也很疑問。

“世子何意?”

姚昱頭也不回,“我還要與你交待?”

裘真道:“世子自然是不用。只是……莫小姐身份特殊……”

姚昱:“不必提醒我。若真出了什麽事,我擔着便是。”

裘真點頭,“世子清楚利害,裘真就沒什麽不放心的了。康王也還在清風殿,世子可要早去早回。”

姚昱終于瞥一眼裘真,裘真卻只朝內侍道:“餘內官,請領路吧。”

內侍腳下踟蹰,終于,還是掌了燈,很快,便和裘真走遠了。

小河感覺很不好。

姚昱是一方面,還有裘真那句——“莫小姐身份特殊”?

什麽意思?

姚昱走到她身前。

小河啓口,“世……”

哪想,姚昱理都沒理她,直接繞過她,走上了宮道。

“……”

小河真是搞不懂了。

夜有星,無月。宮道上,宮燈長明,照不盡四野黑暗。

磨尖的簪,還在袖裏。小河小心翼翼,保持着與前人的距離。

一路無話。

待到個寬敞又黑暗處,前人開口了。

可小河沒聽清。

“世子?”

姚昱提聲,“近些。”

小河不是很情願地,跟到他身後。

姚昱又道:“跟近些。”

小河瞧着他刺繡的衣角。

這還不夠近?

姚昱卻解釋說:“我剛剛,是讓你跟近些。”

其聲泠泠,不像好接觸的人。

小河點頭,“是。”

頭頂上,半會兒無聲。

姚昱似嘆了口氣,才再次往前去了。

天有流雲,風過又散。

姚昱打前頭走,小河不動聲色地,又開始拉遠和他的距離。

姚昱覺察了。

他停下了腳步,轉過身。

小河坦然迎視。

“世子?”

姚昱眉頭緊蹙,先是往周遭看了一圈。可周遭黑黢黢,他也看不清。

姚昱只能朝着小河走來。

“我真是……”

話還未落,一柄寒刃,就從道旁夜幕裏竄出。寒刃後,有兩道交纏的身影。

小河驟起驚詫,姚昱卻面不改色。他已至小河身前,便迅速迎前一步,左手籠了小河肩背,右手環握她腰脊,而後反身一旋,抱穩小河,站定。

瞬息之間,一場交鋒完畢。小河急忙去看。

宮道上,一個黑衣人跪在地面,身前,落地一柄彎刀。而黑衣人身後,陸爾鉗住他肩,踩牢他腿,一劍封抵他喉頭。

“……怎麽的?”

小河後怕懸着,顫聲問陸爾。

陸爾制牢身下人,瞥一眼姚昱。

姚昱這時,松開了小河。松手時,見小河頭頂的朱釵松了。他便伸手,取下了釵子。

陸爾蹙眉。

“小姐,過來。”

他以侍衛的身份,守在小河身邊。在人前的稱呼,自然也變了。

小河就要過去,耳際,卻先有一只手撫來。

她回頭,姚昱攏着她腦後,與她對視。

一支朱釵的尖鋒,抵在她喉間。

是她的朱釵。

陸爾一扯一踏,黑衣人右臂左腿,均是一聲咔響,随即悶聲倒地。陸爾松開他,攜劍就往另兩人去。

姚昱朱釵施力,小河溢出輕呼,頸間滲出顆血珠。

陸爾停在了原地。

姚昱也就不再動作。

宮道夜靜。

只有小河的聲音,顫顫漂浮。

“……世,世子?”

姚昱:“那日在鼎泰樓,你是故意的嗎?”

小河沒懂,“什麽?”

姚昱慢慢又問了一次。

“那日,在鼎泰樓,你是故意撞上我的嗎?”

這是什麽問題?小河不明白。但釵尖在喉,她不敢松懈。

“不是。”

小河道:“今夜之前,我都不知道你是誰。”

良久,姚昱松開小河,移走朱釵。

小河腿軟了。

姚昱仿若無事,擡手,便又将朱釵插回小河發中。他再一抹,從小河脖上,移過手指。血珠去到了他指尖,又被塗抹散開。

小河一身雞皮疙瘩。

陸爾迎前來,一拉,小河到了他懷裏。

小河扶穩陸爾,問:“世子什麽意思?”

姚昱不理睬,只走到跪地的黑衣人前,蹲身,捏住黑衣人的右臂,還有左腿。黑衣人全然不反抗。

小河把握到一層意思,用眼神詢問陸爾。

陸爾道:“方才,那人本來要殺你,卻在出手時猶豫了。是因為……看見了他。”

陸爾示意姚昱。

小河敞目,“所以那人……”

“是我的人。”

背對着他們的姚昱,接下了話,随後起身,對黑衣人道:“已經廢了。該怎麽辦,你自己知道。”

黑衣人從頭到尾,不吐一字。這會兒,卻左臂撐地,向着姚昱,重重叩了一頭,而後,嗑一聲輕響,像是咬碎了什麽東西,即刻頹然倒地,再不省人事。

姚昱這才轉身,面對二人。

他第一次看向陸爾。

他道:“功夫不錯。”

陸爾說:“比不得世子心狠。”

“也是。”姚昱颔首,“你欠了我一命。”

陸爾不認。

“該是世子欠了他一命。”

“也許吧,不過我要你還。”

陸爾靜視他,而後道:“拿得走,你就來取。”

“會的。”

二人說完,姚換上輕松模樣,同小河道:“出宮的路,你知道。”

而小河不應承。

她問:“世子要殺我?”

“……是嗎?我還當自己是救了你。”

小河換而道:“世子安排了他,在我回程時,在這裏,殺了我。”

姚昱點頭,“本來是這麽想的。”

“為什麽?”

姚昱輕笑,“為什麽不殺你了?”

“為什麽要殺我。”

這下姚昱倒愣了。

宮道那頭,正巧有人走來。

姚昱先是蹙眉,擡頭一看,卻又松展開。

他好整以暇。

問:“你沒告訴她?”

從宮道上走來的,竟然是一身官服,拄着拐的莫迴。他身後,還墜着雲中。

莫迴眼落定地上,原本黑衣人卧倒的位置,如今,只剩得一灘濃稠血水,鼓鼓冒着氣泡。

莫迴說:“世子妄動了。”

姚昱笑笑,“老師,您也不先看看,您送來多大個驚喜。”

他示意小河。

莫迴并不回應,只朝小河道:“走吧。”

可小河不動作。

她道:“既然當我面說開了,不如也一次說清了吧。”

她問:“我有什麽‘特殊身份’?”

竟然惹得上姚世子要取我性命?

姚昱瞧一眼莫迴,似打算作壁上觀。

莫迴道:“你不必知道。”

姚昱:“哦?這樣好嗎?”

小河于是轉朝姚昱,“那便還請世子賜教,我是什麽身份?”

“不行。”

姚昱拒絕得幹脆。

小河:“為何?”

“姚宮的羞恥,我為什麽要大張旗鼓?”

羞恥?

小河還凝眉細思,姚昱就回身,往來時路去了。

“老師,您家的事兒,您看着辦吧。”

小河跟個球似的,一根疑問的線懸着,被大家踢來踢去。

感覺不爽極了。

莫迴往宮門去時,她速度跑着跟上。

雲中、陸爾,守在二人後面。

莫迴伴着拐杖聲道:“明日,你去莫府別院。璧山上要辦清風宴,等那邊完了你再回來。”

誠如莫楊所料,但小河現在挂心的重點,不在于此。

她背着手,慢悠悠走。

“我見到了姚帝。”

拐杖聲如舊。

小河看看莫迴,點頭道:“你知道。”

莫迴不否認。

小河又說:“所以那日,也不是莫貴妃要見我,而是姚帝想要看看莫雪的女兒。所以,莫貴妃身邊跟的,才會是姚帝身邊的秦內官。”

莫迴不說話。

“你當年,是一直帶莫雪去見姚帝?”

莫迴終于有了點驚訝。

“你從哪兒知道?”

其實,主是因為姚帝長得太過好看,合上了莫雪日記裏的描述,再者,能讓莫迴屢屢帶女兒去見的,也必然是權位高于他的要緊人物。各項合起來一猜,也能猜出個七八。

順帶我一問你再一認,就确定了呗。

小河道:“我聰慧。”

莫迴鼻裏一哼,懶得再理她。

小河盯緊莫迴,不錯過他每一絲神情。

“所以我是公主嗎?”

莫迴轉眼看她。

“莫雪屢屢和姚帝相約,說沒有什麽……不太說得過去吧?姚帝見着我,那麽激動,甚至準允你以我為交換,重回禮部尚書位。這些都說明,我真的很重要。那我這麽推測,也很合理吧。”

莫迴點頭,“合理。”

小河臉色不太好,“所以,世子說‘姚宮的羞恥’,甚至對我痛下殺手,是為了防止……這确實龌龊。”

莫迴又看過來。

小河:“不是嗎?”

莫迴道:“合理,不代表正确。”

他勸小河,“有病治病。”

小河在心裏紮他小人。

然後跟上他步伐。

“也是,若我是公主,你們何須把我藏着掖着?只是,那我還能有什麽身世,引得你們這麽重視?你們都知道的話,那我父親,是不是也是你們熟悉的人物?也許今天我就已經……”

篤。

莫迴拐杖擊地。

小河:“?”

兩人此時,已近宮門,宮門燃燈,道路明亮了些。

莫迴道:“你今日,不大謹慎。”

小河想想,往脖頸一指,“莫尚書,我剛剛啊,差點就被殺了。這個秘密會要我的命。”

莫迴點頭,“的确如此。”

小河笑,“所以,我是真的怕呢。尚書您,不能稍加指點指點嗎?”

她道:“反正我也要入局了。這身份,我早晚都會知情。您何不趁着我無依無靠,先遞我一個人情?日後,也能算您與我小結盟友的憑證。”

她說:“畢竟,我們才是有血緣之親的,不是嗎?”

二人走過宮門,宮宴早已散去,只有兩輛馬車停留。

雲中攙扶莫迴,送他上前車。

莫迴道:“等你真入了局,再來與我說這些吧。”

小河笑得不誠心,“您這樣,就顯得很是缺少發展的投資眼光。”

雲中提馬先走,後車的馬夫,請小河陸爾上車。

陸爾低道:“你打草驚蛇了。”

小河承認,“是。”

她望一眼宮門。

“可既然明日要離府,今夜就該有個了結。清風宴若能離開,這是最後探清我身世的機會。若走不了……至少也能确認,莫迴無心做我的盟友,我得另尋他路。”

小河長呼一口氣。

“希望吧,希望能走。這憋死人的姚宮,我是一次也不想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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