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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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不開車,陶嶼要了瓶啤酒。他和梁贻彤之間擺着煎羊肋骨的方形鍋子,滋滋地自顧自熱鬧。

陶嶼沒吃東西,梁贻彤啃小羊肋骨,啃着啃着想起來以前文娜跟她講過一句話,說男人這玩意兒,就好比是外食,不論是幾星的米其林或者塑料盒的外賣,賣相看着還成閉眼吃就行,千萬別計較是不是地溝油。

一般而言,追根究底只能自己惡心自己。

梁贻彤啃着啃着笑起來,文娜自己都懷孕了,不知道她家那份是米其林還是外賣。

陶嶼看着梁贻彤笑。她從來這樣,有自己的一個世界,沉浸入自己的世界開心,誰都參與不了。

“贻彤?”

梁贻彤眼睛彎彎地看陶嶼:“什麽啊?”

陶嶼一閉眼:“沒什麽。”

他想起來了。

那天梁贻彤打電話給他,說在什麽餐廳等他。他當時在忙什麽?忘記了,最後沒有去——是不是這個餐廳?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想起來的,他當時沒有在意,後來更沒有在意,他強悍的記憶力卻幫他記着。這樣砂礫一樣陳年舊憶潛伏在他精良的腦子裏,不懷好意地等待時機,出其不意地蹦出來,在他心裏硌着肉,連磨帶擦。

梁贻彤一偏臉,看到落地窗外的霞光。難得好天氣,她拿起手機照一張,發朋友圈。發的時候配什麽字呢。金色的餘晖容易讓人動情,這是一天之中最後的輝煌。明天也會日出,只是今天一旦日落,便永遠無法挽回。

“來的時候一個人,走的時候還是一個人。這麽多年一個人,多得你的照顧,謝謝。”

梁贻彤是跟燕城說的。這個城市待她不薄,她很愛它,只是終究要離開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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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發上去,第一個回的人梁贻彤沒想到居然是喬岳。

“你……要回來了?”

梁贻彤笑一聲:“嗯,混不下去了。”

“家鄉人民歡迎你。”

梁贻彤笑意更大,手指在手機上點點戳戳:“今天完成了一個很多年前的小小夙願,完成才發現,也沒什麽,總歸沒遺憾了。沒遺憾,就高高興興回家。”

喬岳秒回:“家鄉正敞開胸懷,等你。”

“多謝喬老師。”

“贻彤。”

梁贻彤帶着笑意的眼睛擡起來看他:“嗯?”

陶嶼微笑:“菜要涼了。”

梁贻彤放下筷子:“我吃飽了。你呢?”

陶嶼的餐具包根本沒拆,他只是笑着點頭,梁贻彤用手機掃了付款碼,很雀躍:“那就走吧。”

梁贻彤站起就走,服務員在門口說“歡迎下次光臨”,梁贻彤心裏輕輕回答,這是最後一次啦。

梁贻彤輕快地走出餐廳,回頭對着陶嶼笑,赤金的光在她眼中漣漣一蕩:“味道挺好的,你最喜歡哪個菜?”

陶嶼回答:“烤……小羊肋骨不錯。”

梁贻彤點頭:“對呀,我也覺得。”

他們一路往外走。梁贻彤從小性子不硬,很容易滿足,她在冬季将至的夕陽金風中張開雙手惬意一嘆。

陶嶼跟在她後面,看着她簡單紮的馬尾甩來甩去。

沉默很久。

他跟梁贻彤之間,沒什麽可聊的。缺了這幾年,他們不知道對方的一切。梁贻彤可以問他,他什麽都回答,什麽都可以。

梁贻彤什麽都沒問。

她不感興趣了。

等車的時候梁贻彤把提包遞給陶嶼:“幫我一下吧?”

陶嶼接過她的包,她把風衣穿上,很自然地拿回自己的包:“謝謝。”

燕城秋天風大,梁贻彤沒被攏起的發絲招招搖搖地飄飛,貼在她的腮上。陶嶼擡手想給她拂掉,梁贻彤側臉看他,他的姿勢底氣不足地凝固。

“怎麽了?”

“頭發,貼臉上了。”

梁贻彤用手腕子一抹,抹開還是在飄,幹脆扶起風衣帽子,整個人被風衣扣起來,陶嶼向下看,只能看到一個下巴的側影。

風衣帽子一罩上來,梁贻彤也松了口氣。面對陶嶼,她也不知道說什麽,問他的事業,為什麽回國,總覺得不大禮貌,顯得自己很八婆。生活上的事情更不能問,梁贻彤自己都讨厭別人問這個。那聊什麽呢,總不能跟陶嶼聊音樂教育?陶嶼看不上音樂這回事,梁贻彤倒是知道。以前在學校,成績不好的學生才去藝考。梁贻彤堅定走音樂路線,陶嶼還很震驚,認為梁贻彤成績還行,非要去當彈琴的腦子有問題。

可是她不說話,陶嶼就沉默。

梁贻彤有點害怕陶嶼不說話。這男人總給人感覺他什麽都知道,什麽都能掌控。他沉默的時候怎麽在心裏評估她,是不是跟面試一樣來點職業前景判斷,能到哪個等級?梁贻彤想想脊背就發涼。

不多想,不多想。梁贻彤下定決心放空,什麽都不想,反正她怎麽都琢磨不過陶嶼。

跟陶嶼面對面冷場,就有點想念喬岳。喬老師根本不會讓場面冷掉,雖然聒噪了點,口才還是不錯的,講話也有意思。

陶嶼仰臉看公交車牌,梁贻彤笑道:“你跟着我坐就好了,我知道怎麽轉車人少還時間短。”

陶嶼一愣,梁贻彤在碩大的風衣帽子裏擡起下巴,語氣很認真:“我經常坐這幾趟線,我知道。”

梁贻彤以前經常跑來,各種理由。她也覺得那時候自己夠二百五的,好處是對燕城四通八達的交通系統了如指掌,指哪兒打哪兒。

陶嶼早就把學院路外面公交車站忘得一幹二淨,這對他來說是無用信息,只能捏捏鼻梁同意梁贻彤,跟着她上車,走向車尾的空座位。梁贻彤喜歡貼着窗坐,陶嶼就解開外套扣子坐在她身邊。

梁贻彤抓着空着的前座,下巴頂手背,臉偏向窗外。公交車裏人不多,空空蕩蕩,卻滿載了一車亮堂堂的金色陽光。坐着的人,等待進站下車的人,每個人披着一身餘晖。

梁贻彤微笑,陶嶼輕聲問:“你笑什麽?”

梁贻彤一指安靜的公交車廂中蓬勃粲然的黃昏的光:“共襄盛舉。”

陶嶼一擡手,微微一攥,攥不住幾縷夕陽的輝光。

他頂着自己的太陽穴,腦袋裏面劇烈翻滾。

他們幾乎一路無話,到了梁贻彤的小區,兩個人一前一後溜達着走進小區。陶嶼忍無可忍:“贻彤。”

梁贻彤轉身仰臉看他:“嗯?”

“你……這幾年過得怎麽樣?好不好?一直教鋼琴麽?”

梁贻彤微微睜大眼睛,陶嶼一開口就後悔了,語氣怎麽像是面試?梁贻彤放下風衣帽子,神色有點防備:“一直教鋼琴,是有點乏善可陳,但這是我的……理想職業。能彈鋼琴就行。”

陶嶼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裏,站在梁贻彤家樓下,輕聲地,固執地告訴她:“我這幾年過得也還行,讀書然後回國找工作……”

他們兩個面對面站着,風一吹梁贻彤的圍巾,啪一下打陶嶼身上。

夕陽快下去了,陶嶼背着一身聲嘶力竭的光,光影一半在他身上燃燒,另一半只有餘燼。紅紅黑黑繞着他,像是繞着慷慨悲歌中厮殺勝出卻血流奔湧的英雄,跟着太陽一起謝幕。

梁贻彤眼神一動:“你……是不是很累?”

陶嶼一愣,沒想到梁贻彤冒出這麽一句。

梁贻彤用手指把頭發捋到耳後:“那你……要不要上樓坐坐?”

陶嶼疲憊地長長吐一口氣:“……謝謝。”

梁贻彤領着陶嶼上樓,進門。

陶嶼中午什麽都沒吃,只喝酒,他現在根本不能開車——陶嶼對酒精的反應比一般人大,過敏的程度,梁贻彤其實清楚。

陶嶼跟在她身後,垂着眼,看她束起馬尾之後露出的脖頸,雪白修長,非常漂亮。梁贻彤上學時是短發,陶嶼有一天問她,你頭發紮起來什麽樣?

梁贻彤頭發就一直留着。長長的馬尾在陶嶼面前掃來掃去,他擡起手背,柔滑的頭發一瞬間掃過去,他感覺到比酒精更毒的電流一路順着他的胳膊劈進他心裏,整個手都麻了。

梁贻彤打開門,陶嶼彎腰換鞋,一下沒控制住差點栽倒。梁贻彤扶着他,他捏捏鼻梁:“沒事,沒事。”

酒精咬着他的大腦,他一喝酒就會頭痛。回國應酬該喝就得喝,他習慣這種痛感,也并不可憐自己。

梁贻彤的房間不大,收拾得清清爽爽,充分利用空間又不局促,花費了心思。陶嶼躺在胖胖的沙發上,陡然出現這麽大一個男人的身形,就有點突兀。他手背抵着額頭。梁贻彤給他倒杯熱水,輕輕地放在茶幾上:“要不要喝點水?”

陶嶼勉強睜開眼,藏在自己手背下面看梁贻彤,看着看着就笑:“你……你別那麽看我,跟可憐外面的小狗小貓似的。”

梁贻彤蹙眉:“亂說。”她起身去開窗,開了條縫。清涼的風緩解了陶嶼的躁熱,他聽見百葉窗的控線杆輕輕敲打的聲音。

梁贻彤站在窗前惆悵:“太陽下山了。”

陶嶼一頓:“我待會兒就走。”

梁贻彤解釋:“我不是趕你。”

陶嶼狠狠地捶捶太陽穴:“應酬這麽多,就是沒長進,每次都頭疼得像爆岩漿。”

“你以後還是少喝……”梁贻彤一說,突然停止。

陶嶼笑意卻越來越大:“聽你的。”

梁贻彤默默進廚房,燒一鍋水。她對着鍋嘆氣,然後等水開了扔了一把面條。

陶嶼就死挺在梁贻彤的沙發上,堅決不動一下。

等梁贻彤端着一碗面出來,陶嶼姿勢都沒改。她把面放在茶幾上:“你……先吃了吧。”

陶嶼白着臉坐起來,苦笑:“你還記得我胃不好?”

梁贻彤垂着眼睛,沒回答。小小的客廳兼書房沒開頂燈,只有半開放式廚房的光。梁贻彤抱着腿坐在茶幾對面的懶人沙發上,看陶嶼。

陶嶼胃不好純屬自己作的。忙起來廢寝忘食,兩天不吃東西。有一次陶嶼的同學給梁贻彤打電話:“陶嶼吐血啦!”

梁贻彤差點昏過去,跑到醫院才知道,重度勞累和飲食不規律導致胃潰瘍。就那一次,落下了,稍不注意就容易複發。陶嶼逼梁贻彤發誓不告訴他家裏,梁贻彤只好自己天天去查胃潰瘍要怎麽養,差點成為半個專家。

不過……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今天一天天氣都不錯,傍晚居然有點夏夜的味道,氣味溫暖豐盈。梁贻彤下巴頂在膝蓋上,像是在看陶嶼,又像是在看另一個人。

陶嶼放下筷子,面色還是慘白:“多謝贻彤。”

梁贻彤起身,把碗筷拿進廚房放進水槽,陶嶼緩緩站起:“我該走了。”

梁贻彤打開水龍頭,水聲沖刷着碗筷。她默默地點頭。陶嶼慢慢換鞋,梁贻彤到底忍不住:“不要開車。”

陶嶼聲音裏有笑意:“我找代駕。”

梁贻彤對他笑着點頭:“嗯。”

陶嶼離開梁贻彤家,沒坐電梯,走樓梯,電梯間的感應燈為他披荊斬棘一路從十一樓亮下去。他的車裏有人,坐在司機座上,看到陶嶼走出樓道連忙啓動引擎:“陶總。”

陶嶼來開車門進後座,往後一仰:“走吧。”

SUV在黑夜裏伏擊,潛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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