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第21章
第 21 章
21
早上越來越冷。進了十二月,一出門,空氣中都是微小的冰碴子。
梁贻彤再未遲到,依舊提早到中心彈琴。早上太陽出得越來越遲,得開燈。整個中心還惺忪地沉進在昨夜的夢裏,只有梁贻彤的琴室的燈光清淩淩地亮着。呂秘書早上一聽鋼琴就松口氣,一天都不難捱了。梁贻彤聽門口有動靜,她以為又是呂秘書抱個保溫杯來找她聊天,便沒在意,等呂秘書開頭。
“彈得不錯。”
總監?
梁贻彤探着身子一看,還真是總監。徐鯉永遠都是冷峻的修身西裝西褲高跟鞋,嚴絲合縫的細腰大長腿。早上溫度零下了,徐鯉還是飒飒的,感覺不到冷。
“總監來這麽早?”
徐鯉靠着門框:“你都成咱們中心一景了,我來觀摩觀摩。”
梁贻彤在徐鯉面前彈琴有點局促,徐鯉那金光萬丈的履歷讓她整個人極具壓迫感。
“彈錯了。放松,別緊張。”
梁贻彤清清嗓子,擺正态度,演奏起來。
徐鯉聽了半天,沒再發表看法。一串高跟鞋的聲音漸漸遠去,梁贻彤暗地裏松口氣。
她進中心的時候,給她面試的就是徐鯉。一架鋼琴,就讓她彈,徐鯉繞着她打轉。考場上班主任三百六十度環繞看着填考卷的那種效果,還有高跟鞋,一步一步幹脆利落差點攪亂梁贻彤演奏的拍子,她手很穩,牙快打顫了。
後來梁贻彤才知道,中心其他老師的面試都不是總監,就她一個。
總監一直很忙,教學中心并不是她唯一負責的。最近風吹草動似乎接了個大項目,又說不是。梁贻彤不怎麽關心,總覺得跟自己沒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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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辭職好像對不起徐鯉。
雖然梁贻彤不善交際,也不愛吭聲,導致她事業沒啥進步,徐鯉也是挺照顧她的,給她中心鑰匙。梁贻彤自己不申請提升評級,還能有自己單獨的琴室。總體來說總監對中心創業之始的老員工不錯。
梁贻彤豎着耳朵聽徐鯉的鞋跟聲徹底不見了,停止演奏,上下搓搓臉。
早上起床越來越困難,太冷了。梁贻彤真的不喜歡冬天,生活成本都漲了。早上出門,靠着一身正氣正面迎戰冷風的迎頭痛擊。
昨天晚上回家之後,她看了一晚上的買車網站。回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學車買車,買個什麽車型呢,還得是省油的。她打電話給梁父,問他,爸爸,我開什麽車比較好?
梁父瞬間就明白她的意思,認真跟她讨論。起碼這個創造她的男人是可靠的,她已經比很多人幸運。
“回來也好。我和你媽給你攢了套房。”
梁母似乎從哪裏回家,一進門遠遠問你給誰打電話?梁父回答彤彤。梁母一定要囑咐梁贻彤,翻來覆去那幾句話,梁贻彤不得不聽着,甚至覺得有幾分悅耳。
“我這幾天碰着胡老師了,正好小喬跟着她,我看那意思,小喬好像還挂着你?”
梁贻彤費了半天勁想哪個小喬挂着她,合着是喬岳?
“人家客氣兩句您聽聽就算了,總不能直接說‘我沒看上你閨女’。”
梁母還是在叮囑,梁父提了一句:話費。梁母把手機遞給梁父,洗衣服去了。
梁父壓低聲音:“我看小喬那孩子不錯。我和你媽也是相親,當時沒什麽,回家之後越想越覺得有後反勁,一個月之後我們才再聯系。相親當場拍板的都是生意,散夥的多。”
細數梁贻彤人生的前段,沒有任何桃花運,以後也夠嗆。父母操心她的婚姻操心魔怔了,看着個還成的就想弄回家。
“您也知道喬岳條件好,那他還單身。”
“你不也單身?我看你條件也很好呀。”梁父不解,“你是主動選擇單身,別人為什麽不行。”
梁母喊一聲:“話費!”
梁父笑一聲:“不說了,你自己的大事自己拿主意。做父母的過多幹涉反而不好。不過,如果喬岳不行,彤彤的要求到底是什麽樣的?”
這個問題梁贻彤想了很久。不是想喬岳,是想她自己到底什麽要求。想來想去,越想越尴尬,她居然是沒什麽條件……只要有人喜歡她。梁贻彤有些羞恥,可是對自己沒什麽不能坦誠的。她就是想要有人喜歡她,不是跟面試一樣逐條分析她的各項指标達不達要求,就是……一看見她,就高興的那種喜歡。
梁贻彤家分析喬岳,喬岳家肯定也在分析梁贻彤。兩家大齡青年的父母都等不了了,是個老實孩子沒有犯罪記錄就行。喬岳看梁贻彤,跟梁贻彤看喬岳估計是一樣的:
我父母滿意這個人。
第一個學生嘟嘟到了,把梁贻彤的思緒給扯回來。她收拾心情,起身迎接。管警官一臉尴尬:“今天……麻煩梁老師了。”
行,這個措辭,梁贻彤得看着嘟嘟一整天。
嘟嘟挺安靜的,不彈琴就坐着,聽別人彈琴,或者看梁贻彤彈琴。
送走一個學生,梁贻彤一轉頭,嘟嘟坐在小凳上,兩只小手放在膝蓋上,端端正正。梁贻彤心裏柔軟。辭職走了她不放心嘟嘟,但嘟嘟值得更好的老師。等鄭老師的學生出國比賽回來,她可以向鄭老師引薦嘟嘟。梁贻彤頂多給嘟嘟啓個蒙,不耽誤小家夥時間。
這世上,誰也別耽誤誰的時間。
“舅舅說,梁老師彈琴跟媽媽一樣。”嘟嘟很認真,“我沒見過媽媽彈琴。”
梁贻彤心裏又酸又軟還有點尴尬。
午休,梁贻彤幫嘟嘟穿上衣服戴上針織小帽子小手套:“我請你吃東西。”
嘟嘟很習慣,牽着梁贻彤的手,一大一小走出中心,小心翼翼過十字路口,走進商業中心,找靠窗的作為坐着。
“你舅舅最近又忙?”
嘟嘟點頭:“嗯。”
梁贻彤聽嘟嘟說,小家夥經常睡警局值班宿舍。晚上睡覺屋裏的叔叔跟早上起床之後屋裏睡的叔叔們都不一樣,舅舅總是不在,叔叔們都對他很好。不睡警局值班宿舍,就睡親戚家,各個親戚輪流接嘟嘟去住一晚。
嘟嘟很認真地挖小蛋糕:“舅舅說,等明年我上學就好了,上住讀的學校,就不用跑來跑去。”
梁贻彤聽得眼睛酸,小小的孤兒,在成年人之間流浪。嘟嘟必須學會察言觀色乖巧可愛,這算他的生存技能。從小小的孩子跋涉到成年人,總是那麽艱難,遙遙無期。
可是一旦長大了,時間又像是洩了洪,一去不回。
梁贻彤點點嘟嘟鼓鼓的臉蛋:“學琴很苦,嘟嘟要堅持下去。”
嘟嘟看她一眼:“梁老師,你不教我了?”
梁贻彤一愣:“什麽?”
嘟嘟很平靜:“梁老師不教我了?”
大人之間推诿他,跟他道別,或者巴不得趕他走,或者可憐他又幫不上他,總是有個特別的表情。
梁老師的臉上也出現了。
梁贻彤無地自容,她知道自己藏不住心事,這麽明顯麽?小孩子都看得出來?
“并不是不想教你,老師年後可能要……回自己的家鄉去了。再說老師能力其實有限,對于嘟嘟來說,應該有個更好的老師。鄭老師人很好,收費也不是很貴,帶出過很多高徒,嘟嘟應該跟他學習。”
嘟嘟反正總是被舍棄那個,他習慣了,所以沒什麽意見。
梁贻彤不知道怎麽解釋,也沒什麽可解釋的。
“我會跟你舅舅說的。”
嘟嘟點頭。
在年前,梁贻彤會盡心幫嘟嘟規劃好,讓管警官起碼有個參考。
嘟嘟不開心地挖着蛋糕。
梁贻彤坐到他身旁,深深吐口氣:“嘟嘟是不是覺得成年人都很讨厭。說走就走,說跑就跑,絲毫都沒有考慮別人。”
嘟嘟哼唧一聲。
“就是這麽讨厭。有些人——大部分人都是這樣,走着走着,說消失就消失掉。有道別還是好事,一聲不響就走的,可能是想讓你覺得你連‘再見’兩個字都配不上。”
嘟嘟擡臉看梁贻彤,梁贻彤摟着嘟嘟:“嘟嘟很快長大,就明白了,有的時候……‘再見’兩個字,說不出口。”
嘟嘟靠着梁贻彤,用小叉子挖蛋糕。
天氣不錯,晴空萬裏,幹冷幹冷。嘟嘟吃完甜點,梁贻彤領着嘟嘟回中心。她穿着一件紅色的羽絨服,火色的長筒靴,在冬日凋敝裏盛開出一朵花兒來。
嘟嘟平靜接受了将要到來的離別,下午還是很認真地看別人練琴,在休息間隙靠着梁贻彤練琴。
等到快八點,嘟嘟舅舅還沒出現。梁贻彤不敢給他亂打電話,可是又沒法把嘟嘟扔着不管。送嘟嘟回家……回哪兒?
晚上得在哪兒,嘟嘟都不知道。
陶嶼一推門:“我來晚了,給你打電話你怎麽不接……這是?”
嘟嘟一看陶嶼吓得往梁贻彤身後躲,陶嶼馬上認出這是那個年輕男人帶來的孩子。梁贻彤摟着嘟嘟:“一個學生,家長還沒來接,我得等等……”
梁贻彤很窘迫,關于那條項鏈,那四個字。這時候嘟嘟在反而是好事,她對着陶嶼不知道說什麽。
陶嶼反而沒問項鏈的事,若無其事,仿佛決定權在梁贻彤那兒。嘟嘟被陶嶼吓個半死,一個成年雄性和一個幼小的雄性,天生的競争掠奪意識在嘟嘟骨血裏告訴他必須恐懼。
陶嶼倒不至于跟一個小孩子計較,他看看腕表:“不如送他回家?”
梁贻彤嘆氣,送他去哪兒?
琴室外面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個年輕男人,梁贻彤居然沒發現。這個陌生人一進來,對嘟嘟道:“走啦。”
梁贻彤瞬間全身的刺都張開了,警惕地把嘟嘟推到身後,瞪着年輕男人:“您是?”
陶嶼轉過身,直直對年輕男子道:“您哪位?”
這個琴室裏兩個成年男人對峙,陶嶼立在梁贻彤身前,下意識地保護他們。這個人怎麽進來的,陶嶼都不知道。他的身量不如陶嶼,但殺氣騰騰的,不像善茬。
嘟嘟從梁贻彤身後探出小臉:“楚叔叔。”
楚警官亮出警官證:“我是嘟嘟舅舅的同事,幫他來接嘟嘟。”
嘟嘟很喜歡楚警官,從梁贻彤身後掙脫出來:“楚叔叔舅舅說我今晚睡哪兒?”
梁贻彤很猶疑,楚警官打了個電話,将手直接遞給梁贻彤:“梁老師,管子直接跟你說。”
管維那邊風很大,但是說話聲音挺清楚的:“梁老師,廚子幫我接嘟嘟,您真是個負責任的好老師,不過您別誤會……”
梁贻彤是真的害怕陌生男人,帶着孩子的還好,這樣突然冒出來的……她簡直感激陶嶼在這裏,她悄悄攥住陶嶼腰後面的衣服,将手機遞給楚警官,放開嘟嘟。
嘟嘟沖到楚警官懷裏:“廚子叔叔。”
楚警官攬着嘟嘟,對梁贻彤點頭,看陶嶼一眼,抱起嘟嘟轉身就走。嘟嘟扒着楚警官的肩搖小手:“老師再見。叔叔再見。”
梁贻彤精神緊張地看着楚警官離開,才稍稍放松。陶嶼轉身看她,兩個人一對視,梁贻彤噗嗤笑出聲:“多謝你在這,吓死我了。”
她還攥着陶嶼的衣服,這時候像是她摟着他的腰。梁贻彤放下手,撓撓臉:“其實這麽晚了,你要是太忙,就不必非得來接……”
“沒什麽忙不忙的。只要你願意稍微等一下,我就一定過來找你。”
梁贻彤不自在,低頭收拾琴譜,肩上的頭發一劃,垂下去擋着臉,耳朵露出來,全紅了。
陶嶼低聲笑:“晚上吃東西了沒?我請你?”
梁贻彤穿上大衣拿起包:“我晚上不太吃東西……你餓了?胃不舒服了?”
“那沒有。”
陶嶼先出琴室,梁贻彤跟在後面關了燈,鎖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