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第30章

第 30 章

30

別鬧了。

以前陶嶼總是這樣應付梁贻彤,這三個字有魔力,非常好用,不管對方是想做什麽,立刻就“不鬧了。”

所以梁贻彤讓陶嶼也別鬧了。

玩笑開到一定份兒上,大家都笑了,就可以了,再超過——

“那就沒意思了。”

梁贻彤懶得花時間再琢磨陶嶼的表情,他背着光,她什麽都看不見。陶嶼手大,梁贻彤直接從他攥成的拳頭裏把自己的手抽出去。

“別鬧了。”

“那就沒意思了。”

她還給他了。

梁贻彤走進樓道門洞,電梯一開,裏面出來個拎着垃圾袋的姑娘,被她臉色吓一跳,拎着垃圾小心翼翼繞開她。梁贻彤對她笑笑,那姑娘推開樓道門之前,梁贻彤心平氣和走進電梯,電梯門緩緩關上。

晚上要收拾行李箱,後天淩晨拖着就走。

第二天梁贻彤送走最後一個學生,很罕見地沒有單獨留下繼續練琴。她背着包手上搭着大衣離開琴室,步履輕快。

難得的晴天。幽靜水面一樣碧藍的天,陽光清澈地濾下來。幾縷白雲仿佛浮生做的夢,緩緩掠過嘈雜喧嘩的人世,不沾紅塵。

梁贻彤站在中心門口,眯着眼擡頭看天。她最喜歡盤古開天地的神話,輕的飛上去,沉的落下來,明明白白幹脆利落分開兩個世界。

Advertisement

梁贻彤慢慢在沉重的,磅礴的,塵土飛揚的地面走。

到家就開始用寬膠帶封箱子。三只碩大無比的紙箱,精簡了梁贻彤離開家鄉的這些年。

大宗物流打過電話确認家裏有人,還要再等等。梁贻彤盤腿坐在飄窗上喝咖啡。她明确跟父母表明,回家也要單獨搬出去住。面對梁母,梁贻彤甚少有如此強硬的時候,梁母同意了。梁贻彤覺得有趣,當她開始說一不二絕不商量,這個世界反而跟她和氣起來了。

梁母跟她開了個玩笑: “你不怕我扣下你的大箱子不給你啊。”

倒是真不怕。梁贻彤端着咖啡杯歪頭看那三只紙箱子。她還要它們,因為它們帶着記憶。要扔要捐要送,都是很容易的。

陶嶼送的那條裙子不知道怎麽辦。梁贻彤沒拆開過,提回來連盒帶袋就那麽扔着。輕薄飛揚的版型,這個天氣,到哪兒去穿。昂貴且無用。

手機一響,梁母問她面試準備得如何。

梁贻彤回答,簡歷資料全部準備妥當,明天一到就能給。

梁母叮囑她出門不要忘帶證件,不要忘了檢查水電氣。

梁贻彤耐心地一一應了。租房子還是個麻煩,過年放假回去倒是有時間,可是別人也放假。元旦就得解決。

梁贻彤想來想去,要不然年前就辭職吧,手頭上的學生課時一結,不拖泥帶水了。

幹淨利索地走,梁贻彤仔細想了想,也沒什麽留戀的。

她靠着飄窗,陽光溫熱安全地罩着她。她心想,回家鄉也得租個高層,也得有飄窗,她還得這麽坐着喝咖啡。

大宗物流來電話,物流人員過來了。

梁贻彤放下咖啡杯,去給物流人員開門。

寄了三只大紙箱子,梁贻彤七點就躺在床上對着暗夜眨眼。

睡不着。

難得這麽早躺下,睡不着。梁贻彤翻個身,手機在枕側,老老實實。靜音狀态,她實在是誰都不想應付了。

沉寂中她好像聽見鋼琴聲。幻聽。梁贻彤眨眨眼,她聽到自己的琴聲了。

梁贻彤練琴艱苦卓絕,來回重複導致她幾乎記得練習每支曲子時的天氣。陶嶼嘲笑過她,總是關注無足輕重的小事,浪費時間。她想他可能是對的,所以她的成就遠遠不如他。

黑暗裏的琴聲時隐時現。每個音符都是記憶的基因,梁贻彤一個一個數。也的确都是小事,不知道為什麽記得那麽清楚。上學,放學,和同學說笑,練琴,偶爾瞟一眼陶嶼都緊張。

上學沒什麽很好的回憶,工作也是。

梁贻彤反思自己漂着的幾年。沒脾氣,有求必應,導致所有人使喚她理所當然。這一點得改,無必要的随和就是蠢。回家進入新工作環境,一定要注意。

梁贻彤終于有點困意,黑暗中久遠時光裏的琴聲漸漸隐去,她正要入睡,手機屏幕一亮,喬岳給她發了個什麽,燈光刺穿了她的睡意。梁贻彤不想看,也沒興趣,睜着兩只眼睛憤怒等手機屏幕滅掉。

馬上就要到一分鐘,手機屏将要滅掉的一剎那,陌生號碼的電話突然殺至。梁贻彤氣得伸手把手機翻過去扣着。今天晚上,誰都別想打擾她。

誰都別想。

梁贻彤似乎打了個盹,她也不知道自己睡沒睡,手機鬧鐘就響了。四點必須出門,梁贻彤睡眼惺忪起床洗漱。換了衣服拖着箱子出門前耳朵裏滾着老媽的啰嗦,只好又檢查一遍水電氣,鎖了門。

天是濃重的黑,壓得人透不過氣,唯恐漏一絲光。梁贻彤坐在出租車裏,四下裏漫無邊際的黑暗讓她恍然生出虛無的幻想,她好像正在脫離地球。

“國內還是國際哪個航空公司”

梁贻彤愣一下,回答司機: “國內。您随便找個入口把我放下就行了。”

梁贻彤挺喜歡機場的,因為來去匆匆,全是陌生人,今生只有一面之緣。她坐在休息區等待自己航班值機,四周的人都帶低頭看手機。梁贻彤不看手機也不知道看哪兒,看哪兒都不合适,只能老老實實跟着低頭。空曠的機場上空回蕩着催促旅客登機的廣播,孤零零地在梁贻彤腦袋上打轉。

她其實沒打開手機,用手機黑屏當鏡子,看自己。

看起來不太差,也沒有很好。沒化妝,應該也不用。

加油,梁贻彤給自己做個鬼臉,加油,你能行。

以前比賽,她都要對着鏡子跟自己說,加油。梁贻彤告訴梁贻彤,你能行。

梁父梁母來機場接她,梁母一看見她就紅眼圈。梁贻彤抱着老媽拍拍背: “我以後就不走了。”

梁母問她: “早上吃飯沒有中午想吃什麽”

梁父把行李箱放進後備箱: “時間還夠,先去琴行看看。就在你原來學琴的少年宮,全拆了,重新起的樓,我看也挺漂亮的。”

梁母捏捏梁贻彤的臉: “回家也好。在父母手裏,總比在外面好。”

梁父一邊開車一邊笑: “我和你媽翻了好幾天的房屋出租消息,圈了幾個地方。我們跑了前幾個,地段看着還行,等你也看看。”

梁贻彤感動: “嘿嘿。”

梁母捏捏她的手指: “彤彤彈琴好聽,那麽多人誇過呢。”

梁贻彤笑一笑: “嗯。”

她剛露出點要回來的意思,紅色炸彈第一個到。中學兩個同學,分班之後的,梁贻彤不太記得他們的樣子,只記得因為早戀,被班主任請家長。抓早戀一般都這個處理方法,叫雙方父母見一面,當老師的說兩句,父母們回去各自修理自己的孩子。梁贻彤聽說那倆人回去被打得很慘,後來也就不知道了。

這麽多年,早戀的這對兒,結婚了。

特別像個命運的冷笑話。

梁贻彤決定用手機發個紅包,就不到場了。梁母還在絮絮地說話,她手機上的好幾個應用都浮着紅色數字,提醒她未接來電未讀信息。她把手機收起來,目不轉睛看着梁母,看得梁母不好意思: “你怎麽這麽看着我。”

梁贻彤微笑: “聽母親大人教導。”

到了音樂中心,梁贻彤站在簇新的大樓面前仰頭看着。原先的少年宮拆得一點不剩,新樓裝修得很堂皇,樓上還有叮叮當當的琴聲飄下來。不知道是不是人太少,琴聲都有點寂寥。

面試過程還順利。随機讓梁贻彤彈了幾支曲子。鋼琴是新的,弦調得不大好,不過梁贻彤忍了。琴室更大更敞亮,新裝修的味道有些刺鼻。

負責人是個很親切的大姐,和梁贻彤握一握手: “我們還在起步階段,你能到來,我們非常高興。”

這事兒就這麽說定了。

梁贻彤心裏暗暗松口氣。

新的工作環境。梁贻彤走出琴室,站在陽光通亮的走廊上。中心的樓是個“回”字型的,中間一個花園式大天井,居然還有噴泉——家鄉人民總是對噴泉有執念。

下午陽光正好,熱融融地曬進走廊。她輕輕踩走廊上窗棂畫下的影子,她自己的影子便也投在走廊另一面的牆上。

這樣真挺好的。

梁贻彤透過一整面玻璃牆一樣的說大落地窗往外看,還是輕盈的未然塵埃的藍天,跟在燕城天氣好時看到的完全一樣。千年萬年,理應都是一樣的。

不知道誰在公放手機,煞有介事地介紹哪個星座流星雨,百年一遇,國內哪個地方能看到。

梁贻彤聽得笑了,又來,又是這樣,百年難遇,千年難遇,新聞用詞總是這麽驚悚,遇上怎麽樣,錯過也不可惜。

人事部門接受了梁贻彤的簡歷材料。負責人姓張,讓梁贻彤喊她張姐。幹練的中年女人,并不精通音樂,只是想經營中心賺錢。梁贻彤也不覺得這有啥不好。張姐拍拍她的肩: “随時歡迎你,我們求賢若渴。”

梁贻彤很高興: “多謝張姐。”

張姐拿了一疊中心的資料手冊什麽的讓梁贻彤看,送梁家三口人到大門口,很有風度地道別。

她一定是個嚴厲的公事公辦的上司。梁贻彤心想,和徐鯉一樣,這樣的上司反而好相處:

老老實實幹活就行。

坐車回家,梁贻彤晚上的飛機,梁母一定要讓梁贻彤回家吃一頓。

梁父開着車,梁母疼愛地把梁贻彤的一縷頭發別到她耳後: “我都不敢問你了,怕你嫌我煩。你在燕城這麽多年,就沒遇到個人麽”

梁贻彤笑了,哪個星座流星雨,觀測範圍都不在中國北方,她想看看流星雨都沒那個運氣。

“沒呀,沒那個……好運。”

梁母深深嘆口氣,握着梁贻彤的手: “那就……不着急。”

梁贻彤手機一響,不知道誰給她發了個什麽,她還是沒看。

————————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