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終于啊, 十年了, 扣在知識分子頭上的那頂帽子還是叫國家摘去了, 村裏牛棚的那些知識分子又可以擡起腰杆做人了。
他們多不容易啊,在身心的壓迫下堅持了這麽多年, 終于重見天日。再也沒有人能壓倒他們的脊梁了,趙永青哭夠了, 情緒也穩定下來。
這幾天村裏的氣氛很好,好些趙永青這樣住在牛棚裏的人是不會輕易在供銷社去消費的,現在他們也敢拿着家裏寄來的錢票去買東西了。
徐途跟張慶春就拿攢下來的錢買了好些吃食, 還拜托給傅眉想在她家做一頓。秦保山沒什麽意見,秦豐更不會說什麽。
這天下工, 傅眉就跟張慶春在廚房忙活了半個下午,做了一桌子的好吃食。兩人在廚房忙的時候,金美雲還來了,遇到秦保山說是來找秦豐的。
秦保山知道她已經定了親, 現在還在盤算到時候該送什麽合适,金美雲來找秦豐他也沒想別的。畢竟村裏一大片的娃子都是自小一塊長大的, 來說句話不為過。
秦保山把金美雲讓進來, 告訴她秦豐在屋裏哩。金美雲點頭道謝。秦豐正在練習寫字, 聽到敲門聲忙把紙筆藏進抽屜裏。
開門後見是金美雲, 臉色瞬時就冷淡下來,神色帶一點漠不關心, 引着人到堂屋, “你來幹什麽?”金美雲眼底有些傷心不舍, 看了秦豐好一會兒。
在眼淚要掉下來的時候連忙低頭,“我就是來跟你說一聲,我要結婚了,到時候你要來啊。”她一個人抗争了這麽久也累了,終于還是拗不過家裏人,接受了他們的安排。
不過她不覺得先前做的事情有什麽不對,她那些小打小鬧誰都沒傷害到,反倒是自己到最後都沒有如願。她抽了抽鼻子,想到她多喜歡秦豐啊,明明想跟他一輩子的,到頭來還是要分道揚镳,心裏就一陣一陣的難受。
“我知道先前給你帶來了困擾,但是你能不能念在我也沒什麽壞心原諒我。”她揪着自己的衣擺,緊張期待的看他。
秦豐有些不耐煩應付金美雲這樣胡攪蠻纏的人,他抿抿唇,“你都要嫁人了,以後好自為之吧,我不覺得咱們有聯系的必要。”想到她真去告發,差點害了傅眉,他就一陣心冷。
“那看到我了就招呼一聲也不行嗎?好歹咱們也是一起長到這麽大的。”秦保山就在院子裏溜達,兩人有共識,不想讓其他人聽到在說什麽,所以聲音很小。
秦豐什麽也不說了,顯然金美雲的提議他不感冒,為了避免節外生枝也不準備反駁她,這樣的态度就說明了一切。金美雲有些不甘心,可是也不想把關系搞得更加糟糕。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珠,“咱們的事情先放放,我就是要走了,所以來跟你道個別。”其實這幾天她一直再找機會想跟他單獨說話,兩個人約個地方好好談一談。他就是對她沒什麽意思,她也希望在嫁人之後能在他心裏有一席之地。
只是秦豐打定了主意躲着她,她也有工作,每次好不容易有機會去找他,他卻跑的飛快,不然她也不會找到他家裏來。金美雲看了看門外,安安靜靜的并沒有什麽人,“我就是想告訴你,傅眉她再咋說也不是咱們這裏的人,你家這個樣子根本留不住她,你不要把所有心思放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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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是怕他吃虧所以來當了這個壞人,提醒他一下,畢竟她是女子,女孩子的心思她最清楚。跟傅眉也接觸過幾次,她覺得傅眉對秦豐根本沒多少意思。
就是傅眉也有喜歡秦豐,但絕對沒有她對秦豐的喜歡多,她覺得自己是很愛秦豐的。有時候甚至都勾畫好了兩人的未來,現在還不是要離開他。
誰知秦豐聽她這樣說話,臉色反而更加陰沉了下去,心裏氣的一鼓一鼓的。金美雲到底在想些什麽,說話這樣不讨人喜歡。
他忍着怒氣,盡量克制住自己的脾氣,“這是我的事情,不用你多費心。”
傅眉把發好的面拿出來揉,白面勁道柔軟,還要再揉一會兒才能切面。張慶春在理菜跟調味料,過一會兒炒菜的時候可以用,她笑道:“本來是準備在家裏自己做的,只是牛棚裏到底地方小,平時就是做個小菜小飯,什麽都不方便。”
傅眉笑道:“反正在哪裏做都一樣,一頓飯而已,我也說準備叫你家跟趙老師吃飯,正好今天這頓一道。”
張慶春道:“這麽久也是你跟豐娃子照看我們,我也說走之前大家一起吃頓飯。”提起要走的事,張慶春臉上就溢出燦爛的笑容,仿佛充滿了希望。
傅眉從來沒見過張慶春臉上這麽發自內心的笑容,暖暖的,褶皺的紋路裏都是開心。傅眉只知道他們是大地方來的,具體是哪裏的卻不知道。
張慶春笑了笑似乎在回憶那個時候,其實她跟徐途是近幾年從國外回來才被遣派下鄉的。剛開始知識份子受戕害的時候,他們夫婦就跟一群朋友躲到國外去了。
原本國內局勢緊張,短期內是不打算回來的,只是徐途是那時候的建築師。年輕的時候幾乎跑了半個國家收集了很多珍貴的資料,走的時候帶不走留在一個朋友家。
最後叫人抄撿出來,連累了極好的朋友,為了幫人洗脫嫌疑,夫婦倆毅然決然的決定回國。說起那些事,張慶春臉上并沒有任何後悔,她本不必跟着徐途來吃苦,可是不放心他,還是來了。
“我家在S市,走的時候給你個地址,有機會你跟豐娃過去玩。”張慶春把摘好的菜裝進簸箕裏,準備拿去清洗,便對她說。
傅眉把竈洞裏的火挑燃,“那你們以後打算怎麽辦?出國還是回去S市居住。”徐途夫婦倆已經幾年沒回去了,兩人又沒有孩子,也不知還有沒有親人在。
張慶春道:“還不知道呢,現在雖說這麽好的政策下來了,心裏還是有些不踏實,再等等看。”等到時局真的穩定下來,兩口子或許會重操舊業呢。
傅眉笑道:“反正我知道,不管幹什麽,只有徐老在哪裏,你一定會在哪裏的。”徐途跟張慶春的感情确實好,在這麽艱苦的環境下相互扶持,從未抱怨過一句。
“人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既然走到了一起,那就是一輩子的事。我們這個時候啊,人心都誠,生活慢,一輩子很短,也只夠愛一個人。”
張慶春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滿滿的都是滿足幸福的光輝,傅眉看的羨慕,然後就想起了秦豐。他們這樣的關系,現在相處的很好,還不知以後咋樣呢。
張慶春看出她臉上迷茫的神色,笑道:“我瞧豐娃子就挺好的,對你好比什麽都重要。難得他還想着你,你別看我跟你徐師傅這麽多年,以前啊他還是個榆木疙瘩呢。”
傅眉點點頭,現在想那麽多做什麽,未來很長,她有的是時間好好看。兩人說話的空檔,金美雲從外頭跑出去了,傅眉看到沒說什麽。
不一會兒秦豐就進來了,說是幫忙,傅眉把人攆出去等着。吃過飯後幾位老師就要回去了,趙永青叫了秦豐出去走走。
心裏的大石頭搬開了,整個人的精神氣都好了不少。趙永青閑步在柳樹屯的田間,明明是一樣的景色,第一次覺得夜色這樣可憐可愛。
夜風清清涼涼的,拂在臉上就像愛人的手一般輕柔,他呼出一口氣,“我就要回去了,你的課業還可以,以後打算怎麽辦?”
他要走,自然是不能再繼續教秦豐的,只是這麽個聰慧有靈氣的徒弟也舍不得。在柳樹屯住的這些日子,秦豐一家對他的恩惠極多。
秦豐腳下頓了頓雖然遺憾學業沒法繼續,但這本來就是意外之喜,跟趙永青學習的日子都是偷來的。現在沒法繼續也沒法子。
趙永青拍拍他的肩,“我就回家了,那邊要是有合适的活計,倒是可以介紹給你,你可以跟着我繼續學習。”
秦豐有些意動,他長這麽大,連市裏都極少去,要是能進大城市裏工作,學習倒是其次,主要是長見識。也是因為心裏那點自卑隐秘,傅眉見多識廣,是大城市的女娃,他卻是山溝溝裏土生土長的人。
兩人之間的差異實在不小,這一直是他心裏的結,要想跟她長久,他知道思想上的共鳴很重要。趙永青既然這樣提議,他就先答應下來,反正後頭還長呢。
到了十一月份,上頭正式更完全的文件就下來了,柳樹屯附近幾個村子裏像趙永青這樣的人就收拾着要回去了。秦豐雖然記挂着趙永青說的事,但也沒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上頭,平時該幹嘛還幹嘛。
農活閑的時候就看書,從書中尋找底氣,秦豐把家裏的那塊自留地侍弄的極好,一絲一毫的縫隙都沒有浪費。這天他又去地裏忙活了,趙海林就搬着糧食來了,傅眉趁着秦保山不在把人迎進來。
趙海林拿來的東西有花生、綠豆、核桃等幹食材,傅眉一見就知道做什麽吃的了。她把東西搬進自己屋裏,出來給趙海林倒了杯水,問他,“姐夫,你們的生意都咋做的,安全性怎麽樣?”
趙海林抹了一把頭上的汗,“你放心,也不止我一個人幹這活,做的人多着哩,我都是打聽好了的。我手裏的貨也不是我去買,自然有人手裏有客戶來源,跟我沾親帶故的人,你別怕。”
傅眉不是不放心趙海林,只是事情得問清楚心裏才踏實。他們雖是幹的投機倒把的勾當,也沒有真漫天擡價,那些東西都是跟着物價來的,自然買的時候還是要糧票的。
跟趙海林約定好什麽時候來拿東西,傅眉就把人送出門去,結果才發現趙海林是走路來的。為了不被人發現,他還從山裏繞了遠路,這樣是不行的,太費事。
傅眉要把自行車借給他,趙海林堅持不要。依他的說辭,秦家已經幫他太多了,自行車雖是借給他,但是用着就是消耗,再說人家買車肯定是有用的,他拿去傅眉咋辦。
說着就急忙走了,傅眉只好叫他帶了點她做的土豆餅回去給孩子們吃。秦豐回來的時候,傅眉把趙海林帶來的食材分類,豆子都泡上了。
他放下鋤頭進廚房,看她忙活,得知這是趙海林送來的,沉默了一會兒,道:“等你做好了,我給姐夫送去吧,省的他再跑一趟,他一天事情也挺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