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天色已經快要大亮, 去鎮子趕集的路人陸陸續續出現在大道上, 早上霧氣迷重。騎着自行車飛奔, 冷風從脖子裏灌進去,凍的人直哆嗦。

趙海林進了城就挑着人少的小道走, 推着車大大方方的,也不左顧右盼。到了城裏一處全是一排矮房子的街道前, 他蹲下來系緊了鞋帶,私下裏看了看,若無其事的推車進去。

房屋都很矮, 伸手就可以觸到屋檐的樣子,他的車子停在牆邊, 走到最裏頭一間,敲門。裏頭很快響起細細索索的聲音,有什麽人在往過來走。

趙海林低低又敲了幾下門,那是一陣很有規律的敲門聲, 門裏的人好像确認了什麽,放心的打開門。趙海林提着東西跟着開門的四十幾歲的大漢進去。

兩人穿過天井, 進了後頭的一個屋子, 趙海林把東西放在桌子上, “栓子叔, 你來瞧瞧,上次不是說有客人想要熟食嘛, 我家裏做了些試試。好吃哩。”

他并沒有說是什麽人做的, 畢竟這樣的事情牽扯的人越少越好, 說是家裏人做的,意思就是要多少有多少。還怕人不信,最後還加一句好吃。

錢大栓孤疑的看了看賣相不錯的糕點,撚起一塊嘗了嘗,随即眼睛就亮了。拍了拍趙海林的肩膀,“林子不錯啊,你家婆姨做的?是好吃,前兒就有那有錢的主顧問哩,你這東西保管叫人滿意,還有沒有呢?”

錢大栓是趙海林他媽那邊的親戚,幹這個事情已經有些年頭了,手裏不管是客戶來源,還是東西來源都很豐富。今年年初趙海林找到他頭上,說是家裏日子艱難,想參與進來賣糧食。

後來不小心叫人發現了,他硬是全抗下來,關于他的事情一個字都沒有透露。那時錢大栓就看出來這娃腦子清楚,是個能擔住事情的。

他們這樣的膽子都大,後來賞識這麽個人才,又是自家親戚,他也帶着趙海林教他裏頭的門門道道。比如如何去收貨,哪些人家有貨還想賣,如何找商家,又咋不得罪黑市的人。

趙海林感念他的恩情,這才把傅眉做的東西送過來,意思想要長期合作哩。趙海林擦了一把頭上的汗,沉穩的道:“只要賣的出去,好吃的那啥都做的出來。”這也是傅眉的原話。

錢大栓道:“可以,我去統計一下,看看大家夥都喜歡啥吃食。話說回來,你這個咋賣,你給定個價,我心裏好有個底。”

趙海林心裏想了想,他送去的面粉是一毛八分錢收購的,花生五分錢,核桃八分錢,還有其他果木。傅眉做的這些東西七斤五兩,中間還有損失的。

開口道:“家裏做出來也不容易,大半夜趕出來的哩,跑了這麽久還是熱的。栓子叔,我想收一塊五毛錢一斤,每斤再添點糧票或布票,你從其中抽二分利,這事還要你長久看着哩。”

趙海林叫他抽利,錢大栓也不矯情,畢竟這是為了更好的雙贏。兩人商量了具體的事項,趙海林就要回去了,雖然現在是農閑的時候,但是年底是算工分的時候,要是村裏會計找來他又不在家也不好。

他可是有前科的人,錢大栓在他走了幾步的時候叫住他,“我想你要是長期幹這個事情呢,怕是要的食材還多哩,我告訴你一個收食材的好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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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海林忙把地址記下,這才騎上車急匆匆回去了。傅眉睡舒服了起來,秦豐已經做好了飯。雖然味道不及她做的,也還可以,趙永青家裏已經有人來信了,說是要接他回去。

徐途夫婦倆也準備要走,傅眉打算趁着過年的好日子做頓好吃的給踐行。雞圈裏的雞鴨還剩一半,另一半叫秦保山父子拿去賣給供銷社換生活必需品去了。

傅眉挑了一只雞殺了弄幹淨,又洗了好些夏天曬的幹土豆片,準備做個幹鍋雞。焯好的雞肉在燒臘了的油裏下鍋,翻炒一會兒,放陳皮大香桂元等幹調料,文火慢炖。

待到廚房裏滿是混着藥香的時候,再放入洗好的幹土豆片,焖一會兒出鍋。雞肉已經做好,鹽油皆入了味,雞肉香滑軟嫩,帶一點綿綿的勁道。

幹土豆似乎換了一種出場形式就有不一樣的感覺,失去了些許水分,口味更加無窮。又做了個春芽炒雞蛋,香椿是很早就摘得,用特殊的法子密封在壇子裏,想什麽時候吃就什麽時候吃。

傅眉做好了飯菜,秦豐就去叫了趙永青幾人,秦保山還打了一壺黃酒。他倒是個樂呵性子,家裏有什麽就吃什麽,傅眉跟秦豐請什麽人吃飯他一般也不管。

雖說先前顧忌着一些事情,秦保山跟住在牛棚裏的知識分子都沒有什麽交際,最近倒是跟趙永青熟起來,兩人時常一道說話。秦豐喊了人來,一進屋秦保山就叫人過去試試他新打的酒。

傅眉跟張慶春都不喝酒,兩人就說些其他事情,秦豐叫幾人拉着倒是喝了好些酒。外頭天光微暗,月亮從東山上爬起來,露出來一點點。

山村安靜的躺在薄霧之中,張慶春跟傅眉說她在國外遇到的人和事,說的人興致勃勃,聽的人津津有味。傅眉忽然就聽到有人喊她似的,扭頭往外看了一眼,什麽都沒有,還當是錯覺呢。

剛轉過身來,又聽到她的名字,拉着秦豐問了一聲,秦豐喝酒喝的臉蛋紅紅,點了點頭。既然秦豐都聽到了,想必外頭真有人叫她哩。傅眉拉開凳子走出去。

站在院壩邊上,底下竹林黑黢黢的,瞧着還有點怕人。仔細一看。果然有個人在下頭看她,見到上頭出現了人,那人才道:“是眉女子嗎?”

傅眉答了一聲是,問他幹嘛,原來是秦豐三爹秦保樹家的老二秦波。三言兩語就說明了事情,原來秦實那小子今天上山打柴,回來之後說是身上癢的不行。

秦保樹只當他是久了沒洗澡,在家裏燒了一大鍋水洗了個幹淨。原只當該沒事了,誰知道天黑這一會兒,秦實身上就起滿了紅疙瘩,又疼又癢,有的地方還腫起來了。

傅眉聽秦波這麽說,連忙進屋裏拿了手電筒,下了小坡跟秦波去三房。秦豐要跟着一起去,傅眉讓他先把家裏幾個人安頓好,過一會兒去接她就成。

傅眉到的時候,三房幾個人都在堂屋等着呢,只有張蘭花在秦實屋裏。她拿着帕子給秦實擦臉,一臉的焦急,傅眉走近看了一眼,秦實的臉已經不能看了。

整個腫的老大,一按一個坑,兩只眼睛也擠成兩條縫,傅眉檢查了他的手足,沒發現有傷口。又問他今天有沒有接觸什麽平時沒見過的植物。

秦實哼哼唧唧的躺着,精神頭倒還極好,說話的聲音也有底氣。傅眉掀開秦實衣裳看了看,胸口竟然已經起了好些亮晶晶的水泡。

一個挨着一個,有的大的有拇指大,張蘭花看見吸了一口涼氣,沒有想到這麽嚴重。傅眉讓張蘭花看看秦實的褲.裆部位,是不是也是這樣起了好多水泡。

她自己則是到外頭去看了一眼秦實撿回來的柴,回來聽說秦實腿間也是這樣的水泡。傅眉同情的看了秦實一眼,“傻小子你抱了兩根漆樹回來你知不知道,怕是你對那個過敏。”

一聽傅眉說漆樹,衆人就都明白是咋回事了。農村裏有一種樹叫漆樹,有些地方也叫山漆、瞎妮子,有些人對那個嚴重過敏。一沾上就會出現瘙癢、水腫、紅斑等症狀。

秦實這個算是嚴重的了,以前也有人漆樹過敏,大多是自己熬過去,睡個幾天自己就好了。秦實這個倒是看着有些吓人,張蘭花問傅眉,“那實娃子這麽嚴重,不管可以嗎?”

傅眉道:“家裏有沒有菲菜,壓碎擠出來汁水給他敷上,然後明天紅豆跟 薏米粉燒水給他洗個澡。這樣多弄幾次,過幾天自己就好了。”

張蘭花點點頭,秦實大嫂孫玲玲已經去廚房找菲菜了。既然病瞧了傅眉就要回去了,張蘭花把傅眉送到門口,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要不我叫你二哥送你回去吧,這麽黑你怕不怕?”

傅眉朝外頭看了一眼,挨着林子的小道有個手電筒照過來。傅眉回頭笑道:“不用了,秦豐來接我了,三媽你們回去吧,看着點秦實,不要把皮膚扣破了。”

張蘭花就瞧着秦豐從小道上過來,幾步跳上她家院壩,先看了看傅眉,然後喊了一聲三爹三媽。張蘭花看着兩個孩子,心裏一陣暖暖的,對秦豐說,“正說叫波娃子送眉眉回去,你就來了。天也不早了,我不留你們了,快回去吧。冬天冷,路上小心些。”

秦豐點頭,轉身看傅眉,然後兩人就并肩回去了,秦豐小心拉着傅眉過堰溝,手一直沒放開。張蘭花看着他倆的身影遠去,對秦保樹道:“這兩孩子看着真好。”

秦保樹吧唧吧唧抽了一口旱煙,眯了眯眼睛,“豐娃子好歹是秦家人,咋能不好?”張蘭花橫了人一眼,“就你家的人好,好啥哩,我看下一代裏就豐娃子還能有點出息。”

就只看為人,豐娃子老實穩重,頭腦靈活。處理事情有一套,最重要的一點不懶,知道疼人。

傅眉叫秦豐牽着往回走,小路上黑黢黢的,可她一點不怕。轉頭看了秦豐一眼,“家裏咋樣?”她是問趙永青他們回去沒有,秦豐捏了捏她柔軟的手,“回去了,都收拾好了我才來的。姐夫來了,說是東西都賣出去了。”

“那好啊,咱們快些,你冷不冷。”她縮了縮脖子,往手裏吹了口氣。

秦豐一點不冷,甚至走了這一路身上還出汗了,肌肉下都是熱氣和力量。他把她的手攥緊了些,忽然來了一句,“我喝酒了。”

他喝酒了她當然知道,傅眉疑惑的看向他,大半晚上的視線受阻,她并不能看清他的臉。感覺他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臉上,眼中的黑跟夜色混在一起,一片深沉。

突然臉就有些熱了,手背揩了揩臉頰,果然有些燙,奇怪,她又沒喝酒。傅眉目光看向前頭一片黑暗的小路,不經意的問,“那個,黃酒好喝嗎?”

現在的黃酒大多是玉米酒釀成的,濃度不高喝不醉人,但是架不住當白水喝,也是會醉的。尤其這就剛喝下去沒感覺,後勁比較足。

秦豐整個人沒入黑暗,安安靜靜的,就像是黑暗的一體。然後他說,“你試試不就知道了。”說完,在她轉頭去看的時候綿軟帶着酒氣的唇就湊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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