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初雪

初雪

“重要的不是看到什麽,而是聽到了什麽。”

像一個嚴絲合縫的閉環,宋澄把23歲的溫向儀教自己的,還給了17歲的溫向儀。

溫向儀聽完後若有所思,展顏朝宋澄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謝謝。”

段嘉:“啊?”

宋澄壓下眉梢,眼睑低斂:“不用謝我。”

本來就是溫向儀教給她的。

溫向儀慢聲道:“對我很有幫助,當然要謝。”

真的對溫向儀有幫助嗎?

宋澄不怎麽信,溫向儀是那種在街上請人幫忙拍照,拍出來就算不喜歡也會道謝說很好看的人。

而自己告訴她的,是再簡單不過的道理,只有當年的她笨拙到需要人教,以溫向儀的理解力,應該早就無師自通了。

宋澄無比清楚溫向儀自帶疏離感的良好教養,但聽到溫向儀跟她道謝,親口說自己有幫到她,宋澄心底的平靜被一種無法言喻的慌亂撞破。

她無法用言語總結出這是種什麽感覺,什麽心情。

段嘉在兩人之間看來看去,腦袋上頂着好多問號。

宋澄說什麽了?溫向儀怎麽就明白了?

她轉頭看向同桌,見宋澄不知道在想什麽,顧自對着前方出神,忙去向溫向儀請教。

三分鐘後,段嘉滿意回到座位上。

“還是溫向儀說得清楚,我懂了我會了。”

她說完感覺有歧義,看向同桌:“啊,宋澄我不是怪你說得不好。”

宋澄差不多收拾好心情了,揉揉臉道:“我知道,不用特意解釋。”

段嘉:“嗯嗯。”

宋澄:“她比我會教。”

即使是上輩子,在有些事上宋澄不得不承認,她得感謝溫向儀。

比如溫向儀逼她學英語,間接幫她過了四六級。

雖然現在又回到高考前了。

宛如有人拿着個計算器在宋澄耳朵邊上一直按“歸零”、“歸零”,宋澄心裏五味雜陳地吸了下鼻子。

唉,回頭四六級也要重新考。

唉,全都是泡沫。

期中考試過去了,12月的月考還沒來臨,夾在大考間的日子是學生時代相對松泛的日子。

12月初,不斷降溫下,最低溫已經接近0度,除了即将到來的聖誕和元旦,另一種無形躁動沖擊着學生。

作為509宿舍最時髦的女生,李雪珊最近的熱議話題是:

“今年初雪什麽時候?會不會正好在聖誕節?”

周盈覺得懸:“最近挺冷了,我感覺會提前。”

李雪珊:“冷和下雪是兩回事,诶你再看看天氣預報。”

呂薇:“看了,這周沒有雪。”

李雪珊失望地嘆了口氣,嘟哝道:“我還想初雪告白呢,要等到什麽時候去。”

宋澄想起了個名字:“你要跟林航告白了?加油。”

李雪珊的失望從初雪轉移到宋澄身上:“林航都是什麽時候的事了姐!我早換人了。”合着她在宿舍說的時候宋澄一句沒聽啊!

宋澄震驚:“什麽時候?”

李雪珊忸怩了下:“上次和你一起去商場時遇到的,他找我要了號碼,不是我們學校的。”

最近李雪珊沉迷和外校男生的熱聊,已經把林航忘到天邊去。不過宋澄一說,她想起來:

“聽說林航也準備在初雪時告白。”

宋澄:“?”

呂薇好奇道:“他還沒放棄?這麽久沒動靜,我以為他不準備追溫向儀了。”

李雪珊:“他期中掉出了年級前十,班主任說他了,肯定要安分一陣子。”

宋澄:“……”

考試成績還會影響到追人的節奏?有時候覺得高中生也挺有意思的。

受一部經典韓劇的影響,“初雪要對喜歡的人告白”仿佛成了默認的事。青春期的騷動鼓噪在三中幹燥的冷空氣中,帶得冬季靜電都多起來了。

李老頭不得不在班會上三令五申:“現在重要的是你們的月考,別總想着元旦的假,前頭還有月考,啊,也別想着些其它事,像什麽下雪……”

班裏爆發出心領神會的起哄聲,大家視線亂飄,幾個男生女生若無其事地低下頭去。李老頭站在講臺上看得一清二楚,搖了搖頭,端起保溫杯喝口熱水,等這群猴子安靜下來。

許多視線趁亂飄向溫向儀,比溫向儀抽屜裏出現的聖誕賀卡明信片還要多。

宋澄有點莫名的焦躁,抿緊了唇,湊到前面:“他們都在看你。”

溫向儀往後靠:“嗯?”

宋澄張了張嘴巴又閉上,冷酷地說:“沒什麽。”

算了!

溫向儀根本不懂青春期少男少女的悸動,還是自己多操心吧。

講臺上,李老頭以一句慢悠悠的話結束他這次的心靈按摩:“是冬天,雪總會下的嘛。”

可能是沾染了他中老年不急不緩的氣質,天氣預報幾次謊報軍情,今年的雪遲遲不來。

枯燥的校園生活裏,它越是不來,反倒讓越來越多的學生上了心,挂在嘴邊沒事總念叨。

比如段嘉。

語文課代表就是與衆不同,段嘉把對雪的盼望落在了文字裏,已然開始摘抄關于雪的佳句。

宋澄對同桌肅然起敬,借來做文詞積累。

晚自習,溫向儀起身時,看到宋澄在抄段嘉的摘抄本。

課間,溫向儀去開水間接水遇到宋澄,等她一起回教室。走在走廊裏,路過的女生興奮的聲音傳來:“聽說今晚就會下雪,不知道什麽時候!”

宋澄下意識看了對方一眼。

溫向儀則看向走廊外毫無動靜的天空,問道:“你也盼着下雪?”

宋澄身形微頓。

宋澄自己是少數不惦記雪的人,事實上,她以前非常讨厭下雪,所以她甚至不記得高二這年有沒有下雪。

小時候跟老人住在山裏的農村,一下雪就封山,連麻雀都了無蹤影,化雪時,雪水爛在泥裏毫無美感,唯有不知何時結束的嚴寒。

等到了父母身邊,冬天,倪光想要雪人,宋榮劍讓她給弟弟堆一個。

她手指通紅地堆完,倪光雙眼放光,下一秒把雪人推倒,倪芸寵溺地拍幹淨他身上的雪,笑着領倪光回家。

對雪的厭惡跟随宋澄長大,長大後才漸漸好些——

因為她有錢了。

她能賺錢了,不算多,卻足夠她不用回到閉塞的只有一條山路通往外界的山村,不用回到讓她覺得自己是外人的家。下雪時,如果她想,也可以給自己買杯冬日熱飲,雙手捧着感慨一句今年的雪下得真大啊。

後來到了溫向儀身邊,雪成了一種景色,可以是專程飛往國外的一次滑雪度假,也可以是擁有噼啪作響的壁爐的山間別墅外頭的窗景。

總讓宋澄覺得,雪是富人的奢侈品。所以她一直喜歡不起來。

此時溫向儀問她,宋澄便如實道:“下不下雪我無所謂。”

她禮尚往來道:“你呢?”

不過,這個問題她心裏早有答案。溫向儀很喜歡雪,她和溫向儀在一起的年歲裏,每年溫向儀再忙都會抽一周時間去滑雪,連帶着宋澄也可以去玩一玩。

溫向儀道:“我不喜歡下雪。”

……嗯?

怎麽和印象中不一樣?

宋澄微怔,很快換了個問法:“你喜歡滑雪嗎?”

溫向儀像是回憶起了什麽不愉快的記憶,皺起眉道:“滑過,再也不想去了。”

宋澄:“???”

宋澄的腦袋開始不懂了。

她站在走廊費勁地回想,以前去滑雪明明每次都是溫向儀提議,不喜歡還要去滑雪不是太奇怪了嗎?而且溫向儀每次都和自己一起滑……

啊,宋澄終于想起來,她們第一次去滑雪那天,她很快穿戴齊了裝備,溫向儀在旁邊沒動,宋澄看着外頭的雪道好想去撒歡,以為溫向儀懶病犯了,主動問溫向儀:“我幫你穿?”

溫向儀看她好一會兒,那雙眼睛裏有宋澄看不懂的東西,直到宋澄疑惑地眨眼,溫向儀才微笑同意。

教練在雪道上教了基礎技巧,宋澄就可以自己滑了,沒幾次便上了手,讓教練贊不絕口。

她玩得太嗨,完全不記得那時溫向儀在幹什麽了。就記得她盡興後,更衣室裏,已經換好常服的溫向儀撐着下巴瞧她,皚皚雪山嵌在她身後的方窗中,像一幅畫。

“宋澄,滑雪好玩嗎?”

她當時怎麽想的來着?宋澄回憶起來了。

她想,滑雪對溫向儀來說,不說是家常便飯也是司空見慣,而自己玩得得意忘形,看起來是不是很沒見識。

她斂起笑,低聲說:“還可以吧。”淡淡的語氣。

溫向儀便沒說什麽了。

第二年,溫向儀依然帶她去滑雪。

……

宋澄忽然意識到什麽,目光直直落到前方溫向儀的背上。

幾乎同時,溫向儀仰起頭看向走廊外。她走到欄杆前伸出手,藏在黑發間的耳垂微微泛紅,側顏在夜色中朦朦胧胧。

沒一會兒,她回頭看向宋澄:

“宋澄,下雪了。”

宋澄走到她身邊,和她一樣朝着虛空伸出手。

一粒冰涼的鹽粒落到她手心。

是今年的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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