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圈圈

圈圈

消息發出去, 宋澄刷着手機等溫向儀的消息,忽然想起來什麽,打開浏覽器搜索半晌, 緊跟着又去了這些年還流行的貼吧。

大約半小時後, 她失望退出。

她從前聽說過的高考升學政策,在十年前都還沒有頒布,或者對性別戶籍做出了限制。

至于競賽、高校自招、出國之類的, 也不是為她準備的。高考的捷徑很多,可都沒給她發通行證, 還是走自己的笨路子吧。

因為沒抱多大希望,宋澄的失望只持續了幾秒, 還沒來得及振奮起來, 又被另一股更大的失望代替——

溫向儀怎麽不回她消息了?

睡了?哪個年輕人跨年夜睡這麽早?

這個點了,溫家總不能還有親戚上門吧。

想到溫家, 宋澄腦海裏浮現在車上瞥見的駱顏。

對溫向儀這個親媽的事跡,前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大約再過幾年,她的傳奇就會被媒體挖出來輪番報道。

她出身普通家庭, 硬是靠着自己的美貌與手腕,讓溫向儀的父親神魂颠倒、非她不娶。

等嫁進溫家, 她第二年便生下溫向儀, 好像溫向儀滿一歲的時候, 她便進入溫氏任職, 從普通員工做起,陪溫氏幾經風雨。溫向儀的爺爺, 溫家掌權人溫牧良對她的倚重,早已無人能及。

她的風評随着時間變化, 宋澄十八九的時候,外界都說“駱顏這女人長得漂亮,不知道給溫翰灌了什麽迷魂湯”。等宋澄二十五六的時候,大家再提起駱顏,還沒說話,臉上就已經肅然起敬了。

“把溫牧良親兒子逼下臺,還把溫氏牢牢握在手裏,駱總拿的當代大女主劇本。”

宋澄第一次見到駱顏那天,她和溫向儀在外面吃飯,溫向儀忽然看向宋澄的後方。

宋澄順着她目光扭頭,看到位披着貂絨披肩的貴婦人,流暢的鵝蛋臉古典文雅,柔美的面貌體态在歲月中自成韻味,而幽藏精芒的眼卻令人頓生敬畏,不敢肆意窺探。

她身後跟着個與溫向儀年齡仿佛的女孩,成熟漂亮,在她身邊卻顯出未經世的稚氣與嫩弱。

溫向儀放下銀筷,颔首喊了聲:“媽。”

宋澄心頭若有似無的預感成了真,果然是駱顏。

她下意識要站起問好,被溫向儀一個眼風制止,渾身緊繃地坐在原地。

駱顏朝溫向儀道:“你周內有時間回去看看爺爺,這幾天換季,他咳得厲害。”

溫向儀:“知道了。”

像是遇見了随口交待聲,前後不到一分鐘,宋澄沒有問好的時間,駱顏便走開了。宋澄拿起筷子,後知後覺感受到一種被無視的難堪。

這是她和溫向儀的第三年?宋澄記不太清了,也可能是第四年。

漫長的以年為單位的時間,盡管溫向儀很少回溫家,但宋澄想,駱顏絕對知道溫向儀身邊有個她,也定然清楚她的來歷。

或許因為這樣,駱顏才不和她說話的吧。

她整理了下心情,想起剛剛駱顏身後的女孩子,問溫向儀:“你媽媽身邊的是?”

溫向儀淡淡道:“她哪個小女朋友吧。”

“?”

你們母女都?

想來宋澄的心理活動擺在了臉上,溫向儀為她夾了個牛肉粒,道:“她身邊的人換得很快,有男有女。”

溫向儀啜了口水,映着西圖瀾娅餐廳不甚明亮的燈光,她望向宋澄的眼睛似是含情,理所當然道:“但是,宋澄,不要拿那些人跟你比。知道了嗎?”

……

那次後,宋澄陸續感受到,溫向儀和她母親的關系很是怪異。像是利益共同體,又時而分庭抗禮,但不管如何,她們必須時刻保持着對對方的尊重,駱顏一旦越界,不管是插手事務,還是動了溫向儀的人,定會招來溫向儀的兇狠反撲。

溫向儀剛進入溫氏時,頭兩年還被人喊“小駱總”。很快,溫向儀就用自己的能力讓她們改口喊了“溫總”。大家發現,這對母女沒一個好惹的。

在宋澄面前,溫向儀很少提及溫家,就連駱顏提的都不多,宋澄從不會追問。

直接造成的結果就是,她不知道溫向儀今年家裏過年幾口人,忙什麽呢,不回消息。

宋澄裹着被子躺下,手機屏幕亮在旁邊,除了喋喋不休的班級群再沒什麽動靜傳來,不知不覺,她迷迷糊糊睡着了。

應該說還好她睡着的快,不然看到溫向儀後面的消息,她八成要徹夜難眠了。

寂靜無聲的房間裏,宋澄的屏幕亮了下。

[是哪裏讓你覺得“懶”這個字和我有關?]

洗完澡,溫向儀随意看了看手機進來的消息,發出這條,見對面沒動靜,她丢下手機去吹頭發。

打開暖風,吹風機呼呼的噪音響起,卻讓溫向儀覺得,現在比今晚的“一家和樂”讓人安寧得多。

自打從商場回了家,到她回房間洗漱前,她唯一的喘息之機是中途去衛生間時。

衛生間光線明亮刺眼的洗手臺鏡中,倒映出個十六七歲的女孩,斂去笑的臉上有種事不關己的冷漠。溫向儀看着鏡中的女孩,對方也看着她,好像兩個人似的。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出薄薄的笑,緩慢洗着手,水聲響着,一旁手機倏然震了下。溫向儀忽而想起,除了家事,她還有件很重要的事。

宋澄買了個手機,要跟她說新年祝福。溫向儀不認為新年祝福具有多大意義,畢竟就連新年也只是劃分時間的工具。可宋澄那樣鄭重其事,總不好辜負,否則,她肯定要傷心,那雙眼睛又要軟成水了。

她點開。

[溫懶懶,我是宋澄。]

溫懶懶,是誰?

溫向儀眉間困惑折起,下一瞬便想到最有可能的答案。

宋澄是在喊她?

尤其不能理解的是,她和“懶”有什麽關系?

溫向儀連發四條短信過去,宋澄不僅不讨饒,甚至開始轉移話題。溫向儀好笑地看着對話框,想宋澄此時是會心虛地撇開視線,還是用她明亮、濡軟如牛犢的眼睛無聲說着話。

算了,溫向儀想,大過年的,不跟宋澄計較。

坐在客廳沙發上,她把宋澄拉進群,看着他們歡迎、笑鬧,同樣看着宋澄回了個簡簡單單的“大家好”,不知道宋澄打字時神态是高冷還是笨拙,亦或兩者皆有。

腦海裏的猜測不知何時帶走了她的心神,又被駱顏溫柔的聲音喚回:

“向儀,不是說要幫爺爺銥錵看節目單嗎。”

溫向儀擡起頭,駱顏笑意缱绻地注視她。她身邊,溫翰與她坐在同張沙發,一左一右,誰也不挨誰。聽到駱顏說話,溫翰從手機裏擡起頭,很快不感興趣地移開目光,吩咐阿姨再切個果盤。

溫牧良單獨坐在躺椅上,看過來的眼神很是慈愛。

“向儀也有朋友的,讓她跟朋友玩。”

駱顏一臉母親的無奈縱容、兒媳婦的順從:“爸說得對。”

溫向儀鎖屏:“還是爺爺對我好。爺爺,我剛才看過了,您想看的節目……”

她的手機在沙發上擱置許久沒有再拿起過,直到她瞥見電視屏幕上的倒計時跳動,來不及思索更多,溫向儀幾乎是下意識拿起手機,點開其中一個對話框。

[宋澄,新年快樂]

發送。

發送成功的消息彈到對話框右側,溫向儀握着手機微微怔神。

連她自己都沒想到,她會記得在第一時間給宋澄送去祝福。

那頭的祝福回得同樣飛快,幾乎與她同時。

[新年快樂溫向儀]

溫家客廳,溫向儀被這句話帶回下午的商場。

一起看的電影,奶油味口感蓬松的爆米花。人潮嘈雜擁擠,唯獨宋澄風一般穿行而過。

宋澄花了不知道幾星期的夥食費,為的就是除夕夜這聲沒有任何實際效用的祝福。

溫向儀任思緒飄蕩,回到自己的卧室。

就在這時,宋澄的消息又進來了。

溫向儀選擇在所有人消息裏最先點開她的。

[新的一年,很高興認識你,溫向儀。]

“真幼稚。”

溫向儀輕聲低喃,她用指尖戳了戳屏幕上的頭像,卻忍不住笑起來。

從大年初一開始,溫家一如往年般熱鬧。有些迎來送往落在溫向儀身上,雖說需要她招待的人沒那麽多,但源源不斷,挺煩神的。

虛僞客套的社交場的反襯下,她的同學們每天在班級群鬼哭狼嚎的內容都可愛起來了。

當然,最有意思的還是宋澄。

溫向儀發的最後那條質問“溫懶懶”的消息,宋澄裝沒看到。溫向儀沒有窮追不舍,反正宋澄總是莫名其妙。

然後,不知道為什麽,宋澄明明是班裏最不愛說話的人,到了線上,總有人圈她聊天,她呢,也有問必答。

秦荔:@宋澄,聽樊初說你天天去省圖,今天去了嗎?

宋澄:也許你記得,也許你忘了,今天大年初一,省圖不開門。

董佳佳:@宋澄,你好宋澄,我跟我媽說班裏有人三個月前進十幾名全靠目标單玄學,她不信,我好委屈

宋澄:你好董佳佳,當事人也不信。

齊岫:@宋澄

宋澄:?

齊岫:我看他們都圈

宋澄:新年快樂。

用段嘉的話說,宋澄的回複有種黑色幽默。用秦荔和何念瑤的話說,宋澄在一本正經地搞笑。

盡管宋澄本人對她們的評價并不贊同,但高二五班的同學們深以為然,圈宋澄的人只多不少。宋澄不堪其擾,把群名片改成了“宋澄(不要圈我)”。

括號都打得這麽正經。

只會讓大家更興奮。

大家不僅圈,還排隊圈,複制圈,變着法圈。

宋澄本人再也沒露過頭,披上了濃濃的神秘感。

溫向儀劃着累積下來的聊天記錄,見大家都在複制,玩得不亦樂乎,她順手跟着複制一條湊熱鬧。

溫向儀:@宋澄(不要圈我),真的不可以圈了嗎?

陳子豪:班長大人也跟着複制咯666

秦荔:溫向儀你為什麽不圈我

謝日新:宋澄班長問你呢

一派嬉笑中,沒人覺得宋澄還會出現。

被圈這麽多次,宋澄沒退群都算脾氣好,肯定早把手機丢一邊了。

沒想到很快,宋澄頂着新的ID回來了。

宋澄(只有溫向儀可以圈):你可以,其他人不行。

溫向儀的指尖在她群名片上懸停了好一會兒,直到宋澄的那行被其他人——主要是秦荔——的怪叫刷上去。

大家玩了兩天,興致過去了,便不再抓着宋澄一個人薅了。

但直到正月十四被學校抓回去上課,班級群群列表裏,宋澄的名字後都還綴着“溫向儀”的名字。她好像忘記改掉,大家也忘記去提醒她。

有時候溫向儀打開群,一錯眼,會覺得自己的名字變得陌生,仿佛成了另一種存在。

她的名字俨然褪去她本身的意義,成為了宋澄的标識。像物品的标簽、文章的說明,與詩的注腳。

這種錯覺來得無緣無故,但奇異的,并不會讓她心生抵觸。

溫向儀最後瞧了眼,鎖屏,把手機放進桌洞。

她身邊很熱鬧,是許多天沒見的同學們,不過,大家闊別兩周,并沒有時間和心情敘舊,第一天回歸校園的同學們一小半哭喪着臉,另一大半沒空悲傷,寒假作業補不完了!

陳子豪來了才知道劉閻王布置了抄單詞,幾根筆綁一起狂補。秦荔專留出選擇題來班裏抄姐妹的,沒想到她姐妹們也都這麽想,面面相觑後索性湊一起胡編亂造。

但段嘉還是很有原則的,她從不瞎寫,最多抄抄作業。實在沒得抄了,她目光猶疑地落到悠閑自得的宋澄身上,覺得有時候原則可以适當降低一些。

“同桌,作業借我抄抄?”

“英語已經被何念瑤拿走了。”

宋澄很有自知之明。她周圍的人,只會在英語上對她有抱有最後一絲信任。

段嘉分外好說話:“沒事沒事,我先抄其它的。”

宋澄受寵若驚了。

還有學霸們抄她作業的一天!

不對啊。

把作業都給段嘉後,她想到什麽,看了眼忙得熱火朝天的大家,索性戳了戳前排的當事人:“溫向儀。”

溫向儀向後一靠:“嗯?”

宋澄:“她們為什麽不抄你作業?”

溫向儀直視前方道:“當然是因為我沒寫。”

宋澄的腦袋哐當一聲。

段嘉抄着宋澄的物理,頭也不擡地插話:“溫溫都統治全年級了,哪個老師會在乎她有沒有寫寒暑假作業啊。”

秦荔:“連劉閻王都不收溫溫的作業,宋澄你不知道啊。”

宋澄:???

這不公平!

這是血淋淋的特權階級!

宋澄受傷了,用眼神無聲向溫向儀表示強烈的控訴。

溫向儀回過身看她道:“宋澄,你很有意見?”

宋澄面無表情:“我哪裏敢。”

她區區一介平民,怎麽敢對人上人溫向儀表達不滿呢。

宋澄說言不由衷的話時,總不愛看對方眼睛,目光無意間偏移到溫向儀脖頸。

上午陽光将玻璃窗照成白色,溫向儀露在外面本就雪淨的皮膚随之愈發清透,身上的藍白校服像杯見天的白開水。

溫向儀本來在笑,發現宋澄好像在走神,于是湊近些,她的碎發被光照得茸茸,輕飄飄的像沒有重量,幾乎要飄到宋澄臉上。

溫向儀輕聲問:“發什麽呆呢?”

“……”

宋澄不受控制地看向溫向儀右眼角下的小痣。因為顏色淡,不細看看不到,所以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注意到它了。

等等。

溫向儀你沒事湊這麽近幹嘛?

宋澄被吓得不輕,心跳劇烈起來,正要慌不擇路躲開,前頭門口傳來李老頭的聲音:“各科的課代表可以收作業了,盡快收上來送去辦公室。班長先跟我來辦公室。”

李老頭一走,班裏霎時發出連片哀嚎,随即便是一場與課代表們的拉鋸、談判、哀求、讨好,或者偷偷撕沒寫的作業冊。同學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堪稱一場小型的社會縮影。

溫向儀已經随李老頭離開,走之前什麽都沒說,留下宋澄獨自坐在位子上,心跳漸漸平複。

真是的,看溫向儀把她吓得。

旁邊傳來秦荔她們的對話。

“喊班長去幹嘛啊?”

“不知道啊,可能發什麽東西。”

“其他的不曉得,不過上學期沒換位置,現在開學該換了吧。”

宋澄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詞。

換座位?

是哦,上次聯考後,因為再過半個月就是期末,座位索性沒有調換,開學了肯定要動一動的。

宋澄微怔,視線不禁投到空蕩蕩的整潔前桌上。

那……她還能坐在溫向儀後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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