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失眠
失眠
宋澄猛地睜開眼, 昏暗視野裏,酒店的天花板空空蕩蕩,她的心跟着空了塊, 又像被狠狠搓揉過般酸楚難言。
她撐起身, 坐在床上抱着被子想了半天,依舊沒想起來做了個什麽夢,為什麽讓她這麽難過。
該不會夢到她高考發揮失常吧!
宋澄忙背了200個單詞壓壓驚。
她的生物鐘一向很準時, 背完單詞也不過六七點。外頭還沒有什麽動靜,還好, 宋澄不會無事可做,她扒拉了下書包, 全是各科老師沉重的愛。
于是溫向儀起床時, 就看到了客廳書桌上奮筆疾書的宋澄。
她啞然了下,走過去:“你幾點醒的?”
宋澄擡頭:“五點半。你怎麽不多睡會兒?”
“睡夠了。”溫向儀這晚睡得很不好, 人很疲乏,她坐在書桌後的沙發椅上, 又覺得離宋澄有點遠,把椅子挪近了些。
“宋澄, 你餓不餓?”
宋澄如實道:“剛醒的時候就餓過頭了。”
溫向儀很輕地笑了下,打電話讓前臺送餐。
那些被宋澄翻得沙沙作響的書冊試卷好像有催眠的魔力, 溫向儀窩在宋澄身邊, 過早離去的睡意重新回到腦海中。
門鈴驚醒宋澄, 她起身開門, 等酒店人員在圓桌上布餐時,才發覺溫向儀蜷縮在椅子上, 不知何時又睡着了。
她身側的落地窗外,下了整夜雨的淩關放晴了, 被雨水洗過的天空沒有一絲陰霾,格外蔚藍。
作為上輩子的學渣,這輩子努力奮進的普通高中生,宋澄對top1的自招有種發自內心的敬畏之心,但跟在溫向儀旁邊陪考,實在看不出來什麽特別。
考試前一天,溫向儀如常地待在酒店,還和宋澄看了個番。
考試當天呢,宋澄待在酒店繼續做作業,而溫向儀面色如常地出門,又淡然地進門,像出門溜了個彎,再回來招呼宋澄:“宋澄,我們今晚回香烏。”
宋澄恍惚了。
就考完了?
想象和現實落差太大了,她忍不住問:“考完了啊,你覺得怎樣?”
溫向儀輕描淡寫:“沒什麽問題。”
宋澄力持穩重地喔了聲,神情更恍惚了。
她就說溫向儀不是人吧!
自打來了淩關就消失、除了準時接送溫向儀外不知道在忙什麽的李常笙,在她們要返程時出現,陪她們飛回香烏,一路送進三中。
這份謹慎和三中的門口讓宋澄回想起周五下午的事,可能這個周末過得太豐富,明明周五才過去兩天,卻像隔了好遠。
而溫向儀像是把那件事留在了上周那天,沒有帶到決定她命運的考場,更沒有帶到新的一周,再也沒在宋澄面前提起過。
不過對于五班的大家,那天校門口的事還熱乎着。
兩人一進五班的門,她們就收獲了大把的目光。秦荔更是忍不了一點,直接拉着溫向儀出了教室,不知道去哪兒說話了。
總之她回來後,神情非常的複雜。
她家和溫家有些交情,又是小區鄰居,溫向儀摯友,綜合各方信息來源,她拼湊出個以溫向儀為起點、将擴散影響整個溫氏現狀乃至于未來的大事件。以她的小腦袋,一時消化不了。
她默默看向後排的宋澄,眼底還有絲“看到普通女同學化身騎士打敗惡龍拯救公主”的中二少女的激動。
宋澄正好想找她:“溫向儀呢?怎麽沒跟你一起回來?”
秦荔:“被李老頭喊走了。”
宋澄得到答案,垂頭繼續做題。
看着她那副只知道做題的樣子,秦荔滿腔熱血找不到出口,只能化成一句深深的感慨:
“宋澄,你完全不知道你做了件怎樣的大事。”
無疑,溫翰輸得一敗塗地。
而他輸掉溫氏的起點,掀翻這一切的第一張多米諾骨牌,此時竟毫無所覺地做她的閱讀理解!
秦荔正痛心疾首,耳邊,宋澄雲淡風輕的聲音傳來:
“什麽大事沒有發生就是最好的。”
嗯?她怔了下,看向宋澄。
這句話,就好像……她已經經歷過很多風雨,練就了看透世事的通達。
秦荔忽然不敢朝宋澄嚷着什麽了,甚至轉身後坐得都更端正了些,而且分外安靜。
段嘉發覺同桌異常,好奇道:“宋澄也沒說什麽吧?”
秦荔深沉地搖了搖頭。“宋澄什麽都沒說,但等于什麽都說了。”
段嘉:“啊?”救命呀,她被同桌的繞口令繞暈啦。
等溫向儀回來,趁宋澄不在的課間,秦荔趕緊和溫向儀分享她的發現。
聽完,溫向儀若有所思地看着回到座位上的宋澄。
宋澄也看向她,目露征詢。
溫向儀掐頭去尾道:“秦荔說你什麽都知道。”
宋澄當即皺起了眉:“在胡說什麽?”
暗中觀察這一切的秦荔高高懸起心。
下一秒,宋澄拉出張化學卷子,冷着臉點了道選擇題:“這題的答案我就不知道。”
秦荔:“???”
溫向儀:“……”
在17歲,秦荔忽然懂了,有時候人想得太多會像個笑話。
5天後,溫向儀在燕北的網站上查到了她的成績,前後腳的時間,她接到了燕北大學老師的電話。
雖然三中每年都有考上燕北的優秀學子,但自招又不一樣了。
鮮亮的橫幅挂在樹上,熱騰騰的榮譽榜當天就印了出來,宋澄出操回來時站在人群後圍觀,順便數了下,連帶這次的,上面的“溫向儀”能玩兩次連連看。
李老頭恨不得以“你怎麽知道我們班溫向儀過了燕北的自招”開啓和所有同事領導的聊天,五班同學更是與有榮焉,出去了在其他班人面前都很有面子。
就連樊初都來聯系宋澄,說她高考分低分飄過top2專業錄取線肯定是沾了溫向儀的學霸之氣,畫餅說等她們有空請她們大吃一頓。
為什麽說是畫餅呢?
因為宋澄她們哪有空吃喝玩樂啊。
溫向儀的喜訊過去沒兩天,6月底,學生們迎來高二最後一場大考,期末考試。
這次期末考還是八校聯考呢,但因為期末前大家便得知自己痛失暑假,要留校補課,大考都顯得不過如此了。
聊天時,都說愛咋咋的吧,反正考得怎麽樣暑假都沒了。宋澄還真信了,等試卷發下來才發覺,大家都是表面擺爛,個個都在暗中發力,成績是騙不了人的!
好在她以不變應萬變,沒有相信同學的鬼話,成績穩中有一點點進,宋澄已經很知足了。
她的試卷發下來,自己還沒看完,拾掇拾掇,全到了她同桌的手裏。
宋澄眼巴巴地看溫向儀審閱自己的試卷,心下有些緊張,尤其有兩道粗心才錯的題,溫向儀看了不會以為她不會做吧?她更後悔了,考試的時候怎麽沒有更仔細些。
溫向儀翻過綜合卷子,看到之前宋澄不是很穩的題型這次都做對了,眼角自然彎起弧度:
“看來錯題重做起到作用了,幾道錯過的銥錵這次都對了。”
宋澄心裏喜滋滋的,臉上還矜持着,一副實在不值一提的樣子:“你教過我,我做對不是很正常嗎。”
溫向儀柔聲道:“第二道大題比你上次做的加了個條件,你也解出來了,做題思路很靈活。”
宋澄匆匆摁住要翹起來的尾巴,可唇角已經要摁不住了:“嗯,嗯,就那樣吧!我下次肯定能做得更好。”
前面秦荔和段嘉聽着,忍不住在草稿紙上對話起來。
[溫溫快把宋澄誇上天了!宋澄理綜考了多少?]
[沒咱倆高]
[?她好愛宋澄]
[《學神同桌狠狠寵》]
她倆邊聊還邊用奇怪的眼神往後面看,露出詭異笑容,被宋澄捉住:“你們在幹什麽?”
秦荔翻了頁草稿紙:“下五子棋。”
她若無其事地快速劃拉了個棋盤,和段嘉裝作沉迷棋局。
宋澄将信将疑地掃視過去,很快沒心情管前排了,溫向儀已經看到了她的語文試卷,也看到了作文分數。
“宋澄,作文要再抓一下,分數還有提升空間。”
宋澄忙收回注意力:“作文啊……”
除了個別人比如段嘉,沒人喜歡寫作文吧,宋澄每次都要數好幾遍字數,補一補湊齊800字,實打實的作文苦手。
“作文優先級可以往後些,平時可以多收集素材做積累。”
溫向儀握着試卷朝她看來,話語輕盈,“啊,上次忘了說,你給我寫的那句話我就很喜歡。”
宋澄被這一連串的誇獎砸得暈頭轉向,她有些慌亂地避開溫向儀的視線,坐正了,清清嗓子打開筆記本:“嗯,你喜歡就行。我先整理錯題,回頭作業做不完了。”
筆記本比剛到手時厚了一倍,圓圓的活頁鐵圈被塞得滿滿當當,拿起來沉甸甸的,宋澄很喜歡它逐漸增加的重量,有種所掌握的知識越來越多的歡喜。
而且,這個本子是溫向儀給她的呢。
開始幹活前,她先褪下手腕上的淡藍小雛菊發圈,把礙事的長發紮起來。然後才翻過她自己整理的各科思維導圖,找到錯題本那塊,接着最後那頁謄抄新的錯題。
她耳畔,溫向儀的聲音像炎炎夏日裏叮咚作響的清溪:“那,等下要不要我給你講題啊?”
宋澄心裏不受控制地炸開幾朵小水花,幾乎沒有猶豫就應道:“要的。”
她答得太快,溫向儀還沒說什麽,宋澄自己就不禁反思起來她是不是太迫不及待了。
可這是溫向儀诶。
誰能拒絕得了溫向儀主動要給自己講題啊,滿口答應才是正常人會做的事吧?
沒錯,她可太正常了。
這樣一想,宋澄當即就安心了,連悶頭謄抄錯題的時候都很高興。
雖然這些題她現在還不太懂,但等會兒就可以問溫向儀了,沒有什麽題可以難得倒她的同桌。
期末後,高一的放假了,整個學校陡然更空曠,只有高二狗,或者該稱為“準高三”,被關在教室裏上課。
也有些學生開始選擇不跟學校進度,自己在外面上輔導課,以及更多的情況,比如秦荔。
一起去小超市買東西時,秦荔毫無預兆地說:“暑假補課的時候我不來了。”
大家紛紛看向她。
秦荔:“我要準備出國,上學校的課沒用了。”
她臉上布滿名正言順逃了補課的喜悅:“你們好好上課啊,不要讓我操心。”
大家心頭那點驚愕之餘的離別的不舍,霎時煙消雲散了。
段嘉:“同桌你真的……”
何念瑤翻了個白眼:“那今天雪糕你請。”
溫向儀拿了兩個雪糕,遞給宋澄一個:“秦荔請客。”
宋澄:“謝謝你,秦荔。”
齊岫:“多貴的都行嗎?”
秦荔:“喂!我還沒答應呢!”
秦荔罵罵咧咧地刷了飯卡,請了所有人的雪糕。
香烏的7月實在太熱了,吃完飯的正午,外頭的樹啊草啊都曬得蔫頭蔫腦,操場的跑道曬得能燙死人,沒有地方去,除了回宿舍的何念瑤和齊岫,大家又疾步回到教學樓。
短短一段路,宋澄已經冒出了細汗,一坐下便撕扯起包裝紙。
溫向儀給她拿的是可愛多,宋澄喜歡吃下面的筒,對上頭的雪糕頂平平,她吃得慢吞吞,雪糕化成的水流到手上,去廁所外頭洗手。
夏天,連水都曬熱了!
宋澄正對一點都不清涼的水狠狠失望,聽到裏面秦荔隐約卻清脆的聲音:
“溫溫,你也不補課了吧,我又可以去你家玩了。”
水流從她指縫成串溜走,宋澄的手指卻忘了搓動。
是了,她想起來,溫向儀已經過了自招,高考降分錄取,以她的水平完全不用苦兮兮地留下來補課。
她眨了眨眼,門裏腳步聲漸近,宋澄關掉水龍頭,快步走出廁所。
溫向儀跟在秦荔身後出來時,外頭只有兩個在洗手的別班同學。她不習慣把私事張揚宣告,安靜洗完手,到了走廊才挽着秦荔道:
“我暑假留校。”
秦荔訝然:“為什麽啊?”
溫向儀斂眉:“學校裏很輕松。”
秦荔聽了她的回答,沉默了下。确實,溫向儀現在不如做個待在學校裏的學生,免得被拖進家裏那些風波裏,就算人沒事,煩也煩死了。
“也是,不回去挺好的。本來想約你一起去旅游,以後吧。”
溫向儀:“天氣那麽熱,你還要去玩哪?是不是票都買好了。”
秦荔:“你怎麽知道!”
秦荔滔滔不絕地說起自己的旅行規劃,岔開話題的溫向儀帶着笑意聽着。
其實,做出留校決定不用考慮太多,原因很簡單,學校裏更讓她覺得舒适。
學習很枯燥,卻很簡單。出了學校,就是個讓人再也沒有心情看天空的世界。
而且,她答應了宋澄,要給她講題呢。
她穿過教室門,宋澄坐在位子上,手中架着本書,外頭沒有一絲雲痕的晴空成為她的背景,這幕讓溫向儀感到說不出的安定。
此時座位上,廁所偷聽但沒完全偷聽的宋澄,并不知道她同桌的決定。
她覺得自己從出了廁所就有些慌張,還有些低落。
這種情緒來得好怪!
遙想當初,她還盼着和溫向儀見面不相識呢。
短短大半年,她就被溫向儀的知識蠱惑了?離不開萬能的小老師同桌了?
宋澄,你好沒骨氣。
但宋澄知道,溫向儀的未來本就和普通人不同,她,終究要去走她的路。
宋澄抽了抽鼻子,振作起來。自己可是個成年人,輕易不會被影響,從今天起,她要自立自強。
“宋澄。”
一聲呼喚,宋澄猛地扭頭,巴巴看向溫向儀,眼也不眨的,神情莫名的委屈,好像受到了什麽突如其來的打擊,沒紮好翹起的碎發都蔫吧了。
溫向儀皺起眉:“誰欺負你了嗎?”
可誰能欺負宋澄?
宋澄堅強道:“沒有。你喊我什麽事?”
溫向儀指了指她手裏的書:“這節是地理,你拿語文卷子幹嘛?”
“?”
宋澄低頭看了眼,如遭雷擊。
她連書都拿不對,要怎麽獨立?
宋澄被打擊得恍惚了,注意力都罕見得集中不了了。
學生昏昏欲睡的下午第一節課,宋澄滿腦子都是,等講完期末卷子溫向儀就該走了吧,還有哪些卷子沒講來着。
講臺上的地理老師眼風一掃,丢了個粉筆頭下來,擦着腦袋直點頭的段嘉頭頂,飛到宋澄桌上。
“都醒醒神,聽課了。”
段嘉當時就給吓醒了,以為是她被訓,下了課苦着臉說:“這個天氣怎麽能不困啊。”
說着又打了個哈欠。
秦荔跟着打了個哈欠:“可不是嗎。”
溫向儀也沒抵禦住傳染性極強的哈欠,掩唇跟着打了個,眼角泛起困倦的水光,弄濕了睫毛。
“趴桌子上睡好不舒服。”
何念瑤:“我中午回宿舍睡了覺就還行。不過還得是宋澄,從來不見回去睡覺。”
說起這個,大家都很佩服。宋澄跟學習機器似的,從來沒見犯過困,最多趴桌子上眯會兒。
下課的十分鐘一晃而過,上課鈴響了,秦荔坐回去的同時随口道:“诶,溫溫你昨晚不是失眠了麽,不如別上課了,回家睡會兒。”
嗯?
宋澄的耳朵捕捉到關鍵詞,一下子警覺起來,問溫向儀:“失眠?”
溫向儀抿唇,輕輕點了點頭。
從淩關市回來後,除了回溫家和溫牧良見了面,她一直住在宿青路。往日讓她安心的小房子好像失去了作用,她總做夢。
夢的內容想不起來,每次心悸醒來,只有被折磨過的痛楚殘存在身體裏。昨晚可能是潛意識裏抗拒睡覺,便失眠了。
這件事她不想說,秦荔會知道,是今天她後半夜從噩夢裏驚醒、撞上通宵看劇的秦荔,才提了句。
到了學校,可能人多?也可能是夏天午後第一節課實在太好睡,她反而困意洶湧。
宋澄先是皺眉,随即緊張起來——
聽聽秦荔在出什麽馊主意,溫向儀在學校的時間就這最後一兩天了,還鼓動溫向儀回家補覺?
溫向儀不會要聽她的吧!
李老頭已經站上講臺,宋澄沒法說話,裝作訂正卷子的模樣寫了幾個字,胳膊肘撞了撞溫向儀。
溫向儀垂眸。
三角函數旁邊,歪着行鉛筆字。
[你要聽秦荔的嗎?]
昨晚睡睡醒醒,加一起才睡了不到四個小時,溫向儀人倦懶得不行,托着腦袋從筆袋裏拿了鉛筆,在下面打了個問號。
[?]
有話直說。
那張試卷被宋澄扒拉過去,很快又回到溫向儀手邊。她用困出眼淚的眼睛掃了下,随即頓住。
洋洋灑灑一行字。
[去我宿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