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電影

電影

結完賬走出那間西圖瀾娅餐廳之時,舒窈肩膀都耷拉了下來,包包挂鏈即将滑落,讓她身側的人将視線範圍內的滾圓閃亮之物本能一接——

随後,藺然才發現她的臉色像海平面下将死時褪色的珊瑚,蔫巴、慘白。

舒窈:“!”

餘光見那仿佛被神明親自雕刻的指尖隔着衣料落在自己肩頭,她不由回想起先前的妄念,只是有搞砸約會的內疚在前,最終還是充滿歉意地開口:

“對不起……下次、我會努力找到你喜歡的西圖瀾娅餐廳味道。”

黑發女人指尖心不在焉抵着幾枚圓珍珠,看着它滾過舒窈襯衫上的縫線,沿着肩胛上緣,一點點滑入陷入紅色翻邊下的人體切跡與鎖骨間……

“不用道歉。”

她說,“今晚能來這裏,我很開心。”

能見證可口的獵物成熟,沒有比這更能滿足她的事了。

舒窈繃緊了後背,嗓音顫着:“可、可是你都沒吃飽,不餓嗎?”

話音落下,對方動作驟停。

彼時那枚珍珠已沒入襯衫衣領的翻邊下,恰好卡在神經最為集中的鎖骨肌膚附近,讓她每次呼吸都被不輕不重地硌到。

藺然卻沒有看她。

軀體內空蕩蕩的胃囊,與時刻拟态成與環境顏色一致的觸足齊齊在叫嚣:

【餓!好餓好餓好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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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飯!飯飯!】

【飯飯跑啦!】

恰是晚餐時間,商場美食層人來人往,氣息混雜,先前在通風口留下氣息的獵物,已經不見蹤影。

咕咚。

雪白脖頸下,喉嚨吞咽。

西圖瀾娅餐廳門口屬于她的那道淺色影子,倏然混亂地彌散開。

“餓。”她回答。

下一刻,她将手放回灰風衣衣兜內,漆黑的眼睛逡巡過西圖瀾娅餐廳外的走道,“在這裏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舒窈跟着回神:“我可以陪你——”

“不用了。”藺然打斷她的話,朝她靠近,漆黑絲絲縷縷落下,将她漂亮的眼睛和笑容都遮掩,美貌頓如隔着屏風看畫,有種霧意朦胧的不真切感。

她溫聲解釋,“其實被看着吃東西,我會害羞。”

“所以在這裏等我,好不好?”

……

商城外,暴雨如注。

今夜雨中的南城近郊,所有罪惡都能被掩蓋。

安全通道外的綠皮垃圾桶旁,暗紅色的血液被嘩啦啦的水流卷着,沖向附近井蓋消失的地下通道,裏面發出江河奔騰似雷鳴的聲音。

再靠近些,就能見到垃圾桶塑料袋邊一道埋頭進行骨頭啃咬、血肉撕扯的身影。

咔、咔。

進食到歡愉時,八條細且長的白色肢節一寸寸舒展,每一條腿伸直都賽過成人身高。

“啧。”

帶着嫌棄的聲響從後方出現。

披着人皮、吃得正歡的怪物霎時擡頭,腦袋往後轉一百八十度,沒有眼白的瞳仁看見了打擾自己的正主——

對方在黑色傘下,一身修身的灰色風衣長至小腿,下擺處顏色漸深,像行走一路,沾染風雨,偏偏主人十分悠閑,雙手插兜地上下打量它。

……不對。

她在用什麽撐傘?

戴着破眼鏡、露出螯肢、颚葉與數片唇組成口器的怪物定睛一看,發現憑空而立的傘柄附近,凝着半透明的……觸足?

“他”活動着鄂葉,選擇用人類的聲帶溝通,“同、類?”

對方充耳不聞,濃密長睫下,烏黑眼中央,象征瞳孔的亮銀色慢慢拉長成U型,自顧自地苦惱喟嘆,“怎麽偏偏是沒什麽肉的類型呢?”

-

藺然覺得煩。

她非常挑食。

跟這些低等級的、走上陸地将人類當作食譜的種族不同,她看不上數量衆多、味道卻一般的人類,也吃膩了海中所有的品種——

降臨之後,她本來因為人類太難吃了,預備絕食而亡,直到無意間發現,被這些家夥寄居過的人類,就像線蟲草真菌與蝙蝠蛾幼蟲結合而成的冬蟲夏草,是她從未嘗過的美味!

而且,随着人類被它們寄居時間的加長,就像被慢慢腌制的臘肉、被橡膠桶密封在地窖裏的紅酒,入口的那一瞬,味蕾瞬間被征服。

好香好香好香!

挑食怪空白許久的食譜上,終于出現了新菜單。

可惜。

現在藺然覺得今晚自己的運氣不好,明明守到了最新的儲備糧,居然是肢節多于肉的海蜘蛛。

她眼神裏的失望,一如人類過年殺豬,豬圈裏轉了圈卻只有不到五十斤的豬仔。

“果然像之前那樣的大餐還是少見。”

黑發美人低聲喃喃,牢牢記住那頓宴席的地點,喜來登。

而後,她利落轉身,灰色風衣在傘下甩過弧度,深色下擺被吹起,覆蓋在上面的拟态半透明觸足展開,調皮地将落下的雨點擊開。

“還好剛找到另一道菜。”

她語氣輕快地宣布,“先吃那個吧。”

黑傘輕輕搖晃,應和那些透明的觸足如海草一樣扭動,像無聲的慶祝。

……

“咻”

不知何時。

女人身後,被從頭到尾忽略的海蜘蛛長肢惱羞成怒地揮起,八根竹枝般長節破開雨和風,朝她後頸方向紮去!

“叭叭!”

汽車的喇叭聲在遠處拐彎處響起,穿透力極強的遠光燈刺破雨幕,在小巷裏驚鴻閃過。

兩道影子被照亮在商城牆體上。

一立一跪。

環繞他們的數道長刺像海膽,中央有一條纖長細影将兩人相連。

零點零一秒之內,細影抽出,從血肉裏分離時,帶着依依不舍的眷戀。

與雨同色的半透明觸足沾染猩紅血色,蜷曲着将那點血色送入自身吸盤內,專心進食時,無暇顧及的僞裝色掉落,變成豔麗斑斓的紅黑色。

随後,蜷起的觸足一僵——

【呸!】

漂亮女人被逗笑,擡手摸了摸很快委委屈屈纏上手腕求安慰的軟肢。

“我說過了,這只還沒腌入味。”

她半側過頭,視線掠過後方雖跪着、卻失去意識,只有肩側漫開紫色痕跡的奇怪人影,片刻後,語氣裏帶了安慰,眼神裏卻是非人類的無機質漠然:

“沒關系,已經打過标記了。”

“過幾天就會變得好吃了。”

-

商場裏。

獨自坐在電影院外休息區的舒窈盯着手機,看似專注,實則只是在盯着時間發呆。

沒想到藺然是美女包袱那麽重的人,之前她只在上網時見過那種不願意在對象面前素顏、吃飯也要小口小口吃顯得小鳥胃的類型。

話說回來,藺然有這種放進娛樂圈都很能打的顏值,究竟是什麽樣的吃相才不好意思給她看啊?

明明做什麽都好看。

“小姐姐?”

跟前的陌生音色将她的注意力拉回。

舒窈擡眸,聽見旁邊坐下的一個馬尾辮女生轉頭問:“你在等人嗎?”

她遞過來兩張票,“我剛和朋友手快買錯了票,你要是還沒看、銥椛也沒買票的話,這兩張票送給你呀。”

從小被教育“免費都是陷阱”的舒窈表情一僵。

她條件反射想搖頭——

一只修長的手卻先一步探來,接過那兩張票,“好啊,謝謝你們。”

像溪澗一樣潺潺悅耳的聲線令舒窈頭頂歪掉的一縷細發頓時抖了抖,她眼睛亮亮地看向來人,“藺然。”

身旁跟着響起吸氣聲。

送票的人看看她,又看看站在附近的黑發女人,趕緊伸手掐朋友大腿,“賺到了,是送給兩個大美女诶。”

她朋友也跟着點頭:“我這一生行善積德,就是為了見證此刻。”

舒窈:“……”

藺然輕笑了聲,指尖翻轉,看見電影票上的名字與時長,眉梢動了動:“正好,外面雨下得很大,而且電影看完再送你回家,時間也來得及,要看嗎?”

這次,吸氣聲變成了小小的尖叫聲。

在兩個小女生互相搖着手喊着“磕到了”的奇怪氛圍裏,舒窈魂不守舍、臉紅不已地點頭。

……

“《深海巨獸》……我看到它網上評分是2.4,真的要看這個嗎?”

電影開場十分鐘前。

想到自己剛才選的糟糕西圖瀾娅餐廳,舒窈不想今天的約會再添一例反面教材,再三和藺然确認。

“我喜歡這個題材。”

題材?

淺發女生站在排隊口附近,回憶着自己找到的影評和簡介,就是一個人類向海裏傾倒核廢水,導致海中生物變異、體型異常巨大,走向陸地反客為主,消滅人類的故事。

“所以,你喜歡這種末日題材?”她試着問。

“這是末日嗎?”藺然笑意盎然,那雙好像能吞噬所有光芒的水霧黑瞳裏看向她,似乎也要将她吞噬:“我倒覺得是現實。”

“……”

舒窈啞然片刻,莫名轉開了視線,“也是,這電影的背景和現實完美重合,現在新聞上又是國外海底火山噴發,又是各種動亂,加上外頭的極端天氣,往年五月都不會下這麽大的雨——”

“就算有怪物出現也好正常,不過,怪物真的會吃人嗎?”

她嘀咕着,像是只說給自己聽的無聊猜想。

然而女朋友依然耐心作答,或許是舒窈沒有擡頭看她,總覺她語氣并不似往常那樣溫柔:

“弱肉強食是最原始的法則,無力反抗的一方,就算被端上餐桌,也沒什麽可抱怨的,不是嗎?”

-

“然後呢?”

十點零五分。

已經回到家、坐在玄關處換鞋的舒窈将手機放在地上,開了外放,在好朋友急切追問的八卦聲裏,語氣輕松地接,“沒有然後了呀,看完電影她就送我回來了,我們分開之後到現在,我不是都在滿足你的好奇心嗎?”

司徒錦的語氣誇張且不可思議:“孤女寡女、确定關系、情投意合,結果你告訴我,你們還像小學生出去玩一樣,約完會十點鐘就各回各家了?”

“成年人的夜生活呢!”

舒窈:“……”

她被吼得耳朵都紅了,不知道該怎麽接。

然而司徒錦卻又陡然轉了個彎,“算了,她這樣尊重你,也是好事,免得像那誰似的,每天就會帶你去那些亂七八糟的地方——”

“不過,你談戀愛也要長進點,雖然她學歷高、漂亮、給你迷得不要不要的,但還是擦亮眼睛,如果發現有什麽致命缺點,不合适的,要分就盡早睡完分,知道嗎?”

舒窈:“……?”

她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一輛卡車給碾了。

“沒有那種缺點。”舒窈目光游移地小聲為女朋友解釋,腦海中卻出現藺然離開再回來的場面。

她說外面還在下很大的雨。

究竟是去哪裏了呢?

“真的嗎?我不信,說多點細節。”司徒錦一副不放心自家白菜出欄的老農模樣,不肯放過她轉述裏的每一秒,恨不得立刻拿着放大鏡過來對着藺然仔仔細細地研究。

電話這頭的人打開備忘錄,一邊敷衍說沒有細節了,一邊看着上面記下來的關于藺然的新喜好。

喜歡吃臘味。

牛肉要熟的。

喜歡末日或深海題材電影。

喜歡冬蟲夏草(?)

最後一個問號令她有些遲疑,但還是出聲詢問自己的好友,“對了,你知不知道哪裏能買到品質比較好的冬蟲夏草啊?”

“我爸那好像有客戶送過,你等我回頭給你翻翻。”司徒錦習慣地接了,才反應過來,“不是,你突然問這個幹嘛?給哪個男領導送禮嗎?”

舒窈不太懂,“藺然好像喜歡……為什麽是給男領導送禮?”

司徒錦:“因為這玩意補虛壯陽啊——靠!我就說她怎麽十點就舍得送你回家!”

“……啊?”

“啊什麽啊,我說呢,學歷那麽高、長那麽漂亮為什麽還要去相親,原來是個性冷淡、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是吧!”司徒錦為自己推理出的細節大受震撼。

被顏色話題再度創到的舒窈:“啊??”

“嘶,不過她就算沒心力當1,躺0也行啊,該不會是她又不行又不肯躺吧?哎喲,光在這猜也沒意思,夜生活不和諧是大忌,要不你趁早試試她?”

臉色爆紅的舒窈震驚第三連:“啊???”

我、我嗎?

讓我當1?

想到藺然像海藻一樣漂亮的黑發在床鋪裏散開的畫面,她羞恥地閉上了眼睛,踩着拖鞋的腳趾都蜷起抓地,但腳踝附近已經泛起粉色。

……好像也可以。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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