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幻聽
幻聽
藺然的聲音還如往常那樣溫柔, “什麽聲音?”
舒窈表情有些恍惚,淺色的瞳仁裏,瞳孔像是失了焦, 坐在她的懷裏聽着那些細碎的聲響。
【聽見?】
她薄薄的嘴唇便也跟着開合,重複這個破碎的詞彙:“聽見?”
【我嗎?】
“我嗎?”
【瓶瓶精?聽見我?!】
“瓶瓶精?聽見我?”
深夜的大海, 傾盆大雨落下,随着波濤搖晃的輪船, 一切意象都這樣符合恐怖故事的敘述節奏,或許此刻就在這艘船上, 船員們也不曾抵達的艙底黑暗裏, 正關着什麽怪物,向能夠傾聽它聲音的人低喃。
舒窈越說就越害怕,甚至覺得藺然的懷抱也變得前所未有地冰冷, 讓她此刻像是被深海裏上岸的生物所纏繞,連搭在對方小臂肌膚上的掌心也打滑, 盡是滑溜溜的冷汗。
恐懼愈盛, 面色就越來越白。
此刻她仿佛成了一朵褪色的玫瑰花,逐漸要蒼白凋零。
而藺然也從她剛才重複的那些詞彙裏,徹底搞清楚發生了什麽——舒窈, 聽見了她那些觸足的聲音。
再顧不上什麽論文的事情, 她掌心攏上對方的脖頸,如同撫着脆弱鳥雀的咽喉,将舒窈徹底攬進自己的懷抱裏。
随後, 藺然以主大腦的意志鎮壓了觸足們的意識,将它們的活動徹底維持靜止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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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下颌輕輕蹭過女朋友的額頭, 在船舶上方的照明大燈随波浪搖晃、導致窗外映進來的光也一下明一下暗的節奏裏,悅耳的聲線軟下來, 像是帶着安撫:
“別怕,我陪着你呢。”
然而驚懼之下的舒窈卻只更加多疑,忍不住地想,是她的錯覺嗎,為什麽女朋友在聽見這種事情之後,安慰自己的聲音和情緒能和剛才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藺然,不覺得奇怪嗎?
她不害怕嗎?
……
人在恐懼之中,軀體失溫的同時,大腦卻會無比清醒。
舒窈在懷疑到藺然身上之後,忍不住收攏掌心,強制自己不要這樣想。
她整個人像是嬰兒在母體時那樣,恨不能全身蜷起來縮在她懷裏,越是想說服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心跳聲就越發響如擂鼓。
“是不是這船上……有鬼啊?”
諸如《鬼嬰》之類的跟死去小孩有關的故事樣樣進入她腦海中,舒窈被這聯想吓得不知道自己該怎麽樣才能安全。
而且在這種恐怖故事裏,即便聽見剛才那些聲音,也不應該應答、不該回複,因為那些髒東西原本與人類生活在不同維度,如果被他們知道你能看見能聽見,就會纏上你。
舒窈語氣哭喪道,“嗚嗚嗚,我是不是不應該說出來?”
藺然另一手很輕地拍了拍她的脊背,語氣輕哄着:“應該不是,司徒錦不是說了嗎,這是今年剛剛試運行的新船和新航線。”
頓了頓,她說,“說不定是你剛才睡覺做噩夢了呢?你再仔細聽聽,還有聲音嗎?”
舒窈根本不想聽。
她怕死了。
可是聽覺此刻又前所未有地靈敏,忍不住去捕捉空氣裏的所有動靜,雨點拍落的聲音、外面大燈搖晃的聲音、走廊上有人經過的腳步聲、自己的心跳聲……
窸窸窣窣的孩童說話聲确實也跟着消失不見。
但是,為什麽她們倆離得這樣近,自己也聽不見藺然的呼吸聲?
舒窈喉頭一哽,如鴕鳥般把腦袋埋入她的脖頸間,“藺然,你再抱緊一點好不好?”
“我好冷啊……”
-
因為舒窈的恐懼太強烈,而藺然又無法令自己的體溫上升到能夠令她感覺到暖和的地步,最終只好選擇将人抱進浴缸,調高水溫,兩人一同浸泡其中。
透明水流持續地注入浴缸中,滿了就從周圍溢出來,流進下水口。
舒窈從未如此喜歡過這樣狹小擁擠的地方,明明只能容納她們倆,而藺然的懷抱也是緊緊的,仿佛只要自己點頭,她都能化成更加柔軟的存在,将自己整個包裹住——
溫熱的水面霧氣氤氲了她的眉眼,她緊繃的神經被不斷流過的熱水撫摸放松,連外面傾盆的雨點噪音都變小了。
世界是如此寧靜祥和。
舒窈靠在女朋友的懷裏,閉着眼睛,撒嬌似的說,“今晚可以在這裏睡嗎?”
“可以,”藺然一下一下,輕啄着她的眉眼,語氣裏都是寵溺與菏縱容,“不會讓你掉進水裏的。”
舒窈彎起唇角。
她好喜歡女朋友什麽都答應自己的樣子,就好像她要天上的月亮,藺然也會給她摘下來。
或許這是她從有記憶以來最任性的一次,明明知道不能在水裏泡太久、也不能養成在浴缸裏睡覺的危險壞習慣,可是她就是突然想要這樣做。
舒女士嚴防死守了許多年的叛逆期,在她離開之後的、舒窈二十七歲的這一年,才姍姍到來。
在這之前,舒窈一直以為,自己做的最叛逆的事情,是先前背着家長、悄悄和林靜姝談戀愛。
然而與對方的戀愛和她所想的感覺并不同,和這樣一個離經叛道的人在一起,舒窈依然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
她原本以為和外面能自由飛翔的鳥兒在一起,就已經是自己逃出樊籠的表現了,可是那些時候的她,仍舊默許那些鎖鏈纏在自己的腳上,不管跟着飛出去多遠,依然每日準時回巢。
直到遇見藺然,她身上那些看不見的枷鎖和束縛,好像才松開一些。
在這樣突然的感慨裏,舒窈呢喃了句,“不會泡皺嗎?”
藺然輕笑了聲,像是也跟着她陷入困惑:“那該怎麽辦?”
她聲音低低的,像是樂器裏緩緩響起的大提琴:“嗯……在泡皺之前,把你撈起來擦幹淨,換完睡衣再放進被窩裏,這樣如何?”
舒窈欣然點頭,恃寵而驕地答:“準奏。”
……
于是她最後真的在浴缸裏就睡着了。
而醒來時,看見的是又一天如火般燃燒的海上日出。
舒窈有種身上的晦氣都被昨夜的大雨和浴缸熱水一同沖走的感覺,為了避開任何可能的遭重事件,她主動提議跟藺然一起去體驗那些西圖瀾娅餐廳的早餐。
藺然欣然應許。
最後她們挑了一家英式早點的西圖瀾娅餐廳,面對着大海的方向坐下,此刻海面風浪都很小,看不出半點昨夜變臉、降下暴雨的狂怒姿态。
藺然說要去一趟洗手間,等待的時間裏,侍者來給舒窈倒牛奶,動作标準,禮儀完美。
身旁有聲音響起。
【連成為同類的價值都沒有,身上全是那個家夥的味道,明明只是普通的人類,除了不挑剔的那些低級種族,誰會選擇這樣既沒有社會地位、又沒有一技之長的人類呢?】
【是呢,連作為被我們降臨的資格都沒有。】
【好讨厭,她身上那股氣味太濃郁了,不能殺掉她嗎?】
最後一句讓舒窈霎時間繃緊了身軀,以為這船上潛藏着什麽變态殺人魔。
她的動作實在太緊張,甚至碰到了侍者正在倒的牛奶杯,杯子傾倒,灑落到了桌布上。
【啊,就是這樣蠢笨的、連杯子都會碰倒的人類。】
侍者彬彬有禮地看向她,“怎麽了嗎,這位客人?”
在他笑容滿面地發問時,舒窈的眼神卻愈發像見鬼。
因為她發現自己剛才聽見的那幾道交談聲裏,其中一個就是來自面前的侍者。
對方似乎不懂她的舉動,仍舊用普通話詢問,“是覺得牛奶不合您的胃口嗎,要不要換成其他的随餐飲品呢?”
【為什麽用這種眼神看我?難道她發現了什麽?】
舒窈再顧不得自己為什麽沒治好幻聽的毛病,甚至還變本加厲,開始給陌生人創造奇怪的陰謀劇本,明明睡了那麽舒服的一覺,自己應該好了才對。
她匆匆搖頭,腳步急促地想要離開這間西圖瀾娅餐廳,去尋找藺然。
而為她倒好牛奶的侍者始終一動不動,就在桌邊凝視她遠去。
-
快要走出西圖瀾娅餐廳的時候,舒窈撞到了個人。
“怎麽跑的這麽着急?要去哪裏啊?”
熟悉的聲音在她跟前響起,正是木青。
這會兒她穿着一身休閑的格紋西裝,攔下了舒窈、确定她站穩之後,就禮貌地收回了手。
笑吟吟的話語伴着那張放大的、略顯英氣的面龐,出現在自己的面前,這種時候遇到熟人,安全感油然而生。
舒窈狠狠松了一口氣,就聽她問道,“怎麽用這種眼神看着我?你女朋友呢?”
“她去——”舒窈的話到一半,又聽見了有另一道聲音響起,在這樣近的距離,足夠她判斷出聲音來源就在木青身上。
【嗯……身上殘留的關于那家夥的味道越來越重了,好有趣的人類。】
舒窈完全忘記了後面的內容。
唇就那樣張着,表情猶如受驚的兔子。
“嗯?”木青好奇地問,“去哪裏了?”
舒窈磕磕絆絆地應答,“洗手間。”
【真好騙啊,那家夥明明是去‘偷吃’了,也就這個笨蛋會相信這種謊言吧?唔,不過從前也是這樣呢,分明發現了很多女朋友‘出軌’的疑點,偏偏要等到看到現場,才肯相信。】
“砰!”
是舒窈情不自禁後退的時候,腦袋撞到了西圖瀾娅餐廳挂在牆上的牌子。
“你沒事吧?”木青關切地擡起手,好像想幫她看看撞到沒。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舒窈卻動作幅度誇張地後退了很大的距離,整個人又差點退回西圖瀾娅餐廳裏。
她覺得自己瘋了。
幻聽也就算了,給別人随便編劇本也就算了——
現在病情又嚴重了!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幻聽出的這些從木青身上傳來的另一道話語內容,居然以林靜姝的音色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