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疼痛

疼痛

自從舒窈将那個心形玻璃瓶挂在肩上, 帶着小章魚上了一天班之後,接下來他們組跟進調查這個案子的幾天裏,小章魚天天都要跟着她出門, 甚至住在那個瓶子裏——

就等着她早上上班前,順手把這個瓶子帶上。

不過。

舒窈發現這只章魚越來越不愛動了, 有時能在裏面閉着眼睛待半天,要不是她偶爾拿起瓶子叫它一聲, 它會動動耳朵,舒窈都要以為它死了。

而且它吃東西也越來越不積極, 完全沒有最初的好胃口, 最近舒窈訂了讓人送到家裏、填滿那些水缸的海洋生物,甚至都已經在家裏活過了三天。

“你到底怎麽啦?”

這天。

舒窈回到家,将小瓶子解下, 食指輕輕叩了叩透明的玻璃壁,輕聲詢問道。

餓。

好餓好餓好餓……

胃囊空空蕩蕩, 吃再多這些難吃食物也難以提供生長心髒所需要的小章魚, 比起消滅這些弱小的、對自己毫無威脅的家夥所攝取的能量,離開具有舒窈氣息、從這個瓶子裏挪動過去時消耗的能量甚至更多。

它連這種完美僞裝都快要維持不住了。

可是這種微小的體型,也不足以支撐它離開這個巢穴, 出去尋找合乎自己心意, 足夠讓它積攢能量從重傷狀态裏恢複的獵物。

它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困局。

只能将所有的能量用于保持這種僞裝,盡量減少自己活動需要的消耗,好像這樣就能延緩死神到來的腳步。

……

沒得到它的回應, 舒窈有些慌了。

發現小章魚沒有再從瓶子裏出來,她甚至還主動從瓶子的圓形缺口裏放了一枚打開的貝類進去, 柔軟的食物碰到了小章魚的觸足,它也只是微微動了動, 沒有更多的進食打算。

舒窈決定明天就帶着它,回到特殊部門的辦公處,讓常駐的本地專家看看是怎麽回事。

但次日一早。

撈起那個瓶子仔細觀察的時候,她發現了更多的不妙。

一、二、三……七。

她連續數了三遍,都只能數出七條觸足。

還有一條呢?

舒窈甚至還往擺放着其他生物的大水缸裏望了眼,試圖找出有沒有半夜偷偷從水缸裏溜出來欺負自己寵物的家夥。

然而一時也看不出端倪。

于是只能急匆匆抱着這個玻璃瓶沖進了常駐專家的辦公室,因為她臉色過于難看,專家乍看還以為是海裏的怪物全面入.侵陸地的戰争打響了,跟着也騰然站了起來——

“我現在是需要往哪裏轉移?”

并沒有任何特殊能力、只是對這些生物的異變方向能夠提供理論研究支撐的專家相當有自知之明地問。

然後他就在舒窈略微疑惑的眼神裏,看見她從兜裏掏出了個玻璃瓶,裏面還團着一只……章魚?

“您好,張主任,可不可以麻煩您幫我看看它的情況?”她面色仍是冷的,只有仔細看才能發現那雙淺色眼睛的瞳孔在顫抖。

張主任:“……你就是來問這個的?”

舒窈點點頭,舉起瓶子放得更近,“它、它昨晚還是正常的,今天起來就少了一條觸足。”

張主任重新坐了回去,總算将注意力放到她的這只章魚上。

看了幾秒,“是冬眠嗎?”

“唔?”

舒窈疑惑地看了眼外面的大太陽,甚至還拿出手機看了眼現在南城的實時溫度,二十五攝氏度。

……冬眠?

張主任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鏡,“從溫度的角度來說确實奇怪,因為這種生物,我是指比較普通的章魚,通常是在海底一千米以下的區域,因為冬天海水溫度過低,會被迫進入冬眠狀态——同時因為能量不足,找不到獵物,所以會開始自噬,甚至吃光自己的所有腕足。”

他一眼就看出舒窈的這只章魚是生存在海底四五千米左右的小飛象章魚,也不知道怎麽能在陸地上的水壓和空氣裏生活的,所以也沒辦法對這種疑似異變的品種下定論。

只能給相關建議讓她參考。

舒窈想到昨晚自己給章魚塞的那個打開的貝殼,它也沒吃。

“哦,說明那個貝殼還不如它啃自己的腕足更能提供能量。”張主任再度給出解釋。

于是。

來時緊張兮兮的舒窈,離開這間辦公室的時候,表情只剩下恍惚。

-

她坐到了自己的那張辦公桌上。

還把裝着小章魚的瓶子認認真真地擺在面前,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它,“你到底想吃什麽呢?”

正當時。

花魚風風火火地從外面進來,神色有些龇牙咧嘴:“組長組長,我們等會兒中午要不去吃食堂吧,聽說最近多了道‘魚頭豬血煲’的黑暗料理,很适合我今天補補。”

舒窈懶懶地掀了下眼皮。

見到他按在手肘內側的棉簽。

作為寄生種,他的血液與舒窈這種有特殊能力的人類,同樣需要被監.測記錄,舒窈的醫療檢查甚至比他更頻繁,每次都要被抽十幾管血。

他說着話,先注意到被舒窈擺在桌上的小章魚,立即閉上嘴後退兩大步,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用手開始跟舒窈瘋狂比劃:

【組長你別突然把它擺出來啊,很吓人的!】

舒窈單手托腮,沒再看他,【放心,它現在應該沒力氣追着你啃。】

真的假的?

花魚半信半疑。

像是那個在海岸邊緣大鵬展翅、反複試探浪花的海鳥表情包,他圍着舒窈的桌子左右蹦跶半天,甚至還欠兮兮地将自己止血過後的棉簽伸長,試圖戳一戳裏面的小章魚——

小章魚觸足略微動了動,像是想抓那根棉簽。

但最終它也只是半睜眼睛,看了眼舒窈,在花魚反應極快地撤開動作之後,那條觸足在半空中蜷曲片刻,終于還是軟軟地重新垂落了下去。

它記得的。

舒窈說過,這個獵物,不能吃。

……

小章魚勉強清醒過來的那一下動作,讓舒窈忽然有了答案。

她神色怔然。

又想起自己先前做的噩夢,一時在工位上坐着,久久沒有回過神來,直到花魚顫顫巍巍用精神通訊問她要不要吃午餐,她也只是意興闌珊地擺擺手。

這個保健品的案子魯仁和管彤還在跟進,不過因為舒窈實在不太适合打入內部、獲得訊息,所以這幾天她都不用跟着再出去,還不如在辦公室幫忙處理一些文件。

她在的工位是角落,其他的特殊部門成員沒事也不會來跟她攀談,所以整個下午,舒窈都在自己的位置上,翻着文件、敲着鍵盤,偶爾看看那只在心形玻璃瓶裏一動不動的小章魚。

它依然是明亮的暖橘色。

可卻只能讓舒窈想到墜落的夕陽,還有即将熄滅的篝火。

是金色的殘陽,是火光的餘燼。

它顏色仍舊明亮的每一秒,都在告訴她,它很快就要死去了,或許只在下一分鐘,下一秒。

直到不知不覺,臨近下班時間。

舒窈被花魚過來提醒有個區正在追一只很狡猾的寄生種,有可能晚上會叫他們支援,應了一聲,從工位上起來。

腹部忽然傳來絞痛。

應該是中午沒有吃飯的緣故。

“組長,你臉色怎麽這麽難看?”花魚多問了一句,“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家休息?”

舒窈本想搖頭拒絕,但疼痛變得愈發厲害,她最終也只能白着臉,倉促點頭。

-

回到家熱了幾片面包,喝了點水之後,舒窈才發現原來是生理期到了。

估計是這個月熬夜太多、又把自己訓練得太狠的原因,先前生理期都是平安度過的她這回顯得格外難熬,吃了止痛藥、等待藥效起來的時間裏,舒窈倒了杯熱水,蹲在客廳裏,掌心扒着沙發邊緣,忽然在想:

為什麽藺然改變她體質的時候,不順便把這件麻煩的事情給她一起進化掉?

保溫杯裏氤氲出的滾滾水霧模糊了她的視線。

舒窈就這樣在空蕩蕩的客廳裏,煎熬地等待着止痛藥工作。

直到耳畔傳來“咚”的一聲響。

她姍姍轉過頭,看見茶幾上淺色保溫杯附近溢出的熱水水珠,然後茫然地挪過去,看看是什麽東西掉杯子裏了。

下一秒——

“!”

舒窈睜大了眼睛,看着不知什麽時候竟然舍得離開那心形瓶子,結果卻掉進了剛裝着一百度熱水保溫杯的小章魚。

連暖橘色的皮膚,現在都變成了邊緣發紅的赤橙色。

完全沒想到它在被迫饑餓的冬眠期之前,會突然選擇用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舒窈條件反射想去撈,指尖卻被熱水撩到。

“啊!”

她甩了下被燙得疼痛的手指,很後知後覺地,該不會小章魚其實也不是冬眠,就是單純的想不開吧?

所以這只章魚真的像拍賣會的人所說,是抑郁絕食,而現在,它選擇用這種方式殺死自己?

……

被生理期腹痛折磨、同時還面臨寵物自殺的舒窈一時失去了反應。

她像是被定格的雕塑,失措地舉着有些微紅的手指,蹲在桌邊,甚至都開始想要把這只章魚埋在哪裏的時候——

保溫杯邊緣有一條軟軟的觸足伸出。

随後,熱得有些滾燙的小章魚從裏面爬出,大步順着舒窈的手背、手腕,飛快地從她的手臂跳到她只穿着家居短袖的腹部。

掀開她的衣角,随後只聽‘啪唧’一聲響。

小章魚像塊四四方方的暖寶寶,伸張開自己僅剩的七條觸足,連帶着觸足之間相連的薄薄膜衣皮膚,緊緊地貼在了她的腹部。

在手臂上顯得有些滾燙的溫度,在此刻墜冰般的小腹感受起來,卻是剛剛好足夠傳遞熱源的程度。

舒窈只要一低頭,就能看到自己衣服被小章魚腦袋頂起來的弧度,就像袋鼠口袋裏悄悄藏了個小袋鼠的模樣,這形态看起來很好笑,但卻是它竭力努力溫暖她的模樣。

可是它并不是被她百般呵護珍藏的存在。

從帶它回來的第一天,舒窈就只是出于責任與義務,像在生日那天被朋友贈送自己曾經誇獎過可愛的小狗,為了不讓小狗因為來到自己家而過得悲慘,努力學着照顧它。

給吃給喝,但也僅止于此。

然而這只小章魚不同。

跟她回來的第一天,它就因為舒窈心情不好,跳進浴缸裏給她努力表演絕活,哄她開心。

哪怕她提供的食物并不好吃,它也努力吃完了,并且還幫她将家裏收拾得幹幹淨淨。

現在它快要死了,卻因為她生理期的腹痛,跳進或許可能會燙死它的熱水裏,就為了能夠替她暖幾分鐘的肚子。

它沒有和舒窈說過一句話。

可是舒窈卻覺得,從它來到這個家的第一天起——

它就在愛她。

甚至是,違背本能地在愛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