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啊, 好的。”
向導小姐明顯沒有想到他這樣說,尬了一下,最後也只能保持微笑, 秉持着自己的職業素養, 将話頭接了下去。
“那我祝您成功。”
樓谏心說你看起來怎麽還挺熟練, 看起來經歷的事情也不少啊。
他越過一排排的昂貴且功能各不相同的進口理療設備,走馬觀花地聽了十五分鐘關于他們療養院的理念介紹,很快就找了個借口溜了出來, 口頭上說着去洗手間, 轉頭就順着應急通道一個人下了樓。
草坪是被剛剛修建過的,還帶着點油亮的新綠。
下午的陽光暖融融的,空氣裏面有着淡淡的花香氣,各色的紫羅蘭被修建得漂亮規整, 像是在花卉雜志上面能看見的那種标準展示照片。
樓谏現在的身份沒有辦法直接來看望他的母親,于是就只能用這種近乎于迂回的方式,看看能不能見到對面一面。
就算是見不到也沒關系,他只是想要出來走一走,回想着上一輩子零星的幾次來這裏的記憶, 順着一條長長的石階向上走去。
路邊零星擺着幾座雕塑,噴泉細細的水流清澈地細細流淌着, 他踏上平臺的第一步,就看見了一整片盛開的茉莉花田。
茉莉花矮矮地一簇簇滿是生機地生長着, 濃重的香氣和零落的顏色一時之間熏得他有些頭暈, 他晃了晃神, 還是蹲下身子來, 忍住了突然而來的想吐的沖動。
他可能死了一次之後,有點茉莉過敏。
“您沒事吧?”
有一個推着輪椅閑逛的護工走過來, 好心地問他。
“當然沒事。”
Advertisement
樓谏擡起頭來,臉上三秒鐘內挂上的笑容顯得無比真摯。
“我是來找人的,您知道,殷蘭心女士在哪邊嗎?”森*晚*整*理
“哎,正巧,她剛剛就還在……”
護工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花田,搜尋了一番沒找到人,有些抱歉地和樓谏道歉。
“不知道現在是去哪裏了?但我剛剛還看見她的。”
天色卻很快沉了下來,夏天的天說變就變,頂好的天看起來又像是馬上要下雨。
水汽沉沉落下來,護工們匆忙地帶着人向着身後的一幢幢漂亮的聯排小樓內走去。
花田裏漸漸空了,只有樓谏還站在原地,霧氣蒙蒙,天色更暗下來。
他于是什麽也看不到了。
“玉堂。”
有人突然從身後過來抓住了他的手,近乎輕柔地喊了他一聲。
樓谏的心裏一抖,有種驀然的預感,低頭就看見了一張蒼白漂亮的臉。
“你終于來看我啦。”
女人穿着白色棉麻的長裙,仰頭微微對着他笑,露出臉上的兩個淺淺梨渦來。
雨水打濕了她鬓邊的黑色長發,濕漉漉地貼在蒼白的臉頰上。
那雙烏黑的上揚鳳眼和殷刃的一模一樣。
歲月優待她,命運也善待她。
從小衣食無憂,被驕縱着長大,從小到大唯一栽的跟頭就是愛上了一個垃圾。
已經四十三歲的人卻還有着少女的嬌憨天真,她像是一朵永不凋謝的茉莉,被永遠冰封在了最美好的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裏,于是永不老去。
“……媽媽。”
樓谏輕輕呢喃了一句,覺得自己的身子又在隐隐發冷。
殷心蘭抓住樓谏的手卻是很用力,本來不長的指甲狠狠地掐入他的肉裏,甚至要冒出血來。
“你好久都沒來看我啦,我好想你啊玉堂。”
女人還在絮絮叨叨地念着。
“你為什麽不多回來看看我呢?你最近又在外面忙什麽呢?”
“阿刃都已經長大啦,他現在畫畫也畫得很好,成績也一直都是班裏的第一呢!我覺得他長大了,臉越來越像是你,越來越好看了。就是性子有些太軟了,這一點不像你。”
樓谏咬住了牙,他扯開了女人抓住自己手腕的手,低頭直直對上了她的眼睛。
“殷心蘭,你要不要看看我是誰?”
他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個抛棄妻子的愛人,他是一層層從十八層地獄裏面爬上來惡鬼,是她上輩子因為自己的一己私欲生生造下的孽障。
如果不是因為她上輩子非要嫁給那個垃圾,他也根本就不會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兩人的眼神對視了一瞬。
不知道是他的眼神太過于兇惡,亦或是其他,女人很明顯被他吓到了,她松開了手,攪動着手指,臉上顯出一種怯怯的柔軟迷茫來。
黑色的濕發水藻一樣纏繞着她,她黑沉沉的眼睛裏面蒙上一層可憐的霧氣。
“對不起,不好意思這位先生……”
失職的護工此時才匆匆趕來,準備将人帶走,臨走的時候還一直和樓谏道歉。
“哎,她總是這樣,腦子有點不清楚,總是認錯人,如果沒有給您造成困擾就最好了。”
“沒事。”樓谏說。
他将被女人抓住的手臂藏在身後,上面的那點掐痕現在在火辣辣地疼。
“對着陌生男人就拉着奇怪的名字,一不注意就會跑丢掉,照顧她有時候真的是很費勁。”護工也有些抱怨地和樓谏說道。
“那個,她一直都喊得都是一個名字嗎?”
樓谏站在原地,心裏面燃起了一小簇的火焰。
他上輩子直到殷心蘭死在這家療養院裏面,都從沒有問過這個問題。
但是這輩子他想問。
護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問這個問題來做什麽。
“對啊,一直都是那個名字,玉什麽的,好像是她的丈夫吧?是很癡情的人呢?”
“她應該有孩子吧,我是說……她有沒有喊過別的名字?一次都沒有?”他不懈地追問道。
護工思考了一下,搖了搖頭。
雨此時已經惶惶地落了下來,地面上揚起一道道暗淡的灰塵。
一切都來的很急,像是再慢一步,就都來不及了。
“只有那一個名字。”
樓谏看着她們的身影最後消失在臺階的轉角,女人在這一路上不斷回頭看了他幾次,眼神濕漉漉帶着疑惑,像是頭懵懂的母鹿。
他突然有種感覺,殷心蘭認出了自己,并不是臉,而是藏在這副皮囊下面的那個已經扭曲的,屬于她曾經孩子的靈魂。
那是一種存在于母子之間的奇妙感應。
在離開明澈湖療養院的時候,雨已經下得很大了,他從休息室裏面借了一把傘,在馬路上停了一會,轉身走上了小路向着湖邊走去。
只是看着離得很近,其實真的走過去的時候遠得很,下雨天路又很難走。
他在路上跌跌撞撞地摔了幾跤,真的到明澈湖旁邊的時候,幾乎全身已經都是淤青和泥污了。
湖邊有着幾堆篝火的痕跡,還有之前露營的人留下來的帳篷架子,不過這個天氣下,自然人已經全都走幹淨了。
樓谏反而覺得很清靜。
他順着臺階走下了湖邊,收起了傘,任由雨水緩緩地将他身上的泥巴都清洗幹淨。
一只顏色漂亮的藍色翠鳥落在一旁的蘆葦上面,斜着眼睛看他。
算了,算了。
他看着落雨斑駁的湖面,心想。
承認他生來就是不被愛的孩子,也沒有關系。
殷心蘭這輩子也只愛過一個人,那就是他的便宜老爹仇玉堂。
兩人的家世是極為懸殊的,殷心蘭是金枝玉葉的殷家小公主,在一場酒宴上面對仇玉堂一見鐘情,後來為了要嫁給仇玉堂這個除了一張臉沒有哪裏能看的男人要死要活。
最後殷家好說歹說,讓仇玉堂入贅進了殷家。
殷心蘭高高興興地穿着婚紗嫁了,仇玉堂卻只是将這個漂亮女人當成他再上一步的工具,其實之後的事情也乏善可陳。
癡男怨女,糾纏不休,大概如是。
但是殷心蘭最可悲的一點就是,她最愛的那個人,從來都沒有真的愛過她。
可就算是到了這種地步,她卻還是不肯離婚,就算是最後因為被甩到了臉上的出軌照和整日的冷暴力弄得瘋瘋癫癫,最後甚至住進了療養院。
——她也要光光正正地做她的仇太太。
她內心始終都有一個執念,就算是瘋了也死死抓着不放。
只要她還活着一天,仇玉堂就絕不能再娶。
所以當然她也不愛她的孩子,殷刃的出生對她而言,只是多了一個她向着仇玉堂邀寵的工具罷了。
“啧。”
有時候自己想一想,樓谏都覺得自己上輩子活的是真的沒意思。
從剛出生開始就是母親的工具,從來都沒有被愛過,所以才會在長大後被施舍一點點的僞裝的愛就感恩戴德,最後獻上自己的一切,淪為白盛忻手中的工具。
像是和輪回一樣,真是倒黴透頂。
——怎麽他們姓殷的,還是一脈相承的戀愛腦啊,不愛人就會死是嗎?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波瀾點點的湖水淺淺地沒過了他的腳腕,蘆葦上的那只翠鳥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飛走了。
他晃了晃腳踝,覺得泡在湖水裏面還挺舒服。
“啊啊啊啊啊啊……慢着!”一聲大叫突然打斷了他的思緒。
下一秒鐘,他整個人被重重撲倒到了水裏,簡直像是被一顆導彈突然襲擊,甚至還嗆了好幾口水。
“少年人,看開點,你不要自殺啊啊啊!!!”
……
另一邊的殷刃卻還不知道他哥在那邊已經被鬧到要自殺了,還在傻乎乎地等着他哥晚上回家和他一塊兒吃飯呢。
白盛忻快到中午的時候又給他打了一次電話,和他約一起出去吃午飯。
他那個時候正在給樓谏發消息,樓谏也不理他。他心裏惶惶不安的想這想那,也沒接。
只下午的時候發了個短信,和對方确定約好了在小別墅那邊見面。
白盛忻已經有段時間沒來過這邊了,殷刃其實心裏面莫名有點不是很想讓他進來,怕被他看見家裏面他和他哥兩個人留下來的痕跡。
在他的眼裏這就是他的狗窩,是自己撒尿掉毛占了的地盤,讓別人進來就總是覺得怪怪的。在樓谏到這裏之前,白盛忻自然也是來過的,但是那個時候他的心裏卻還沒有這麽別扭。
但是他有些話卻還是要和白盛忻面對面說的。
所以不得不見。
只是當然不能讓他哥看見。
他悄悄推開門,先是自己在家裏檢查了一圈,确定樓谏的确是沒在,才敢放心讓白盛忻進來。
又加上剛好昨天是清掃日,家政來将家裏打掃了一通,他心裏就有了底。
“阿刃。”
白盛忻的臉上看起來有點長途奔波的疲色,但是眼神卻還很溫柔的。
他走過來輕輕抱了殷刃一下。
“好久不見。”
白盛忻的身上噴了淡淡的香水,殷刃聞出來是茉莉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