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虛度光陰

第九章 虛度光陰

“想好了?”

“………想好了。”

“好,分吧。”

施雨的聲音忽的有些發抖:“你就不問問為什麽?”

有那麽一刻,陳餘南感受到了胸腔中幾乎要溢出的悲哀。

他輕聲說:“我不敢問。”

剛失憶後的那幾個月,陳餘南變得總是很喜歡問為什麽。

——為什麽我什麽都想不起來。

醫生告訴他,因為你出了車禍,撞到了腦袋,記憶區受損。

——為什麽我會出車禍。

因為你騎摩托車速度太快了,還闖了紅燈。

——為什麽我要闖紅燈呢。

“我怎麽知道?”醫生只會說。

畢竟在醫生的眼裏,不需要理解陳餘南為什麽闖紅燈出車禍,只需要知道他受傷的程度有多嚴重。

從醫院醒來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陳餘南都沒有見到過媽媽。

——為什麽媽媽不來看我。

“你爸媽離婚了呀,真可憐,你怎麽連這個都忘了。”

可是在陳餘南的記憶裏,爸媽的感情雖然平淡,但卻細水長流,他們一家一直都過的很溫馨。

這樣的兩個人會離婚?

他不相信。

但他不得不相信。

因為事實就是那樣。

可事實只擺在他失去的記憶裏。

陳餘南不甘心,又去問陳明峰,你為什麽和她離婚?

陳明峰對此總是緘口不談。

問的多了,有一次陳明峰煩了,對他發了脾氣:

“你都不記得了,我跟你說有什麽用啊?說了你就能理解嗎?”

“我就是不愛她了,她也不愛我了,這婚就沒有繼續的必要了。”

“陳餘南,你成熟一點好不好?”

那是陳餘南出車禍後,陳明峰第一次對他發脾氣。

他能理解。

他拼了命地去理解。

理解很多事情的發生都是起因于過去的既成事實。

如果問為什麽,就好像在問——

為什麽過去發生了這樣的事啊?

是真的發生過了麽?

是的,發生過了。

雖然他不記得,但別人記得。

并且他們都覺得因為發生了過去的事,所以有了現在的情況。

這都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人在質疑,就像個傻瓜一樣,不是嗎?

“有些事情我不問,是因為我知道哪怕問了也沒用。”陳餘南沙啞道。

“施雨,我說過,你是自由的。”

“如果你真的想跟我分手,我不需要任何理由。”

“陳餘南,對不起……”

施雨哽咽道:“真的對不起。”

陳餘南聲音輕柔地讓她別哭,又态度冷硬地說了再見。

直到電話挂斷的前一秒,他的背仍然筆直地挺着。

眼睛卻紅了一圈。

“真丢人啊……”陳餘南自嘲道。

梁渡眼神一暗。

在這個最能強勢進入陳餘南內心的時刻,他卻意外的保持距離。

只是目光,似乎要刺穿陳餘南。

“為什麽不問清楚?”

陳餘南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問了,她就不和我分手了嗎?”

有的人明明眼睛都紅了,語氣還要裝兇狠,不知道自己看起來又可憐又好笑。

梁渡目光微不可查地閃爍一下,只是聲音依舊冷肅:“你不問,難道就能接受事實了嗎?”

“我能。”

梁渡隐忍道:“你騙不了我。”

“都說了我能!”

陳餘南像被惹惱了,瞬間提高了音量,破口大喊道:“我就是接受了!我他媽已經分手了、單身了!”

“我分手了,被你說中了,還是用你的手機分的,你很得意是不是?”

他發了瘋,不管不顧地吼:“梁渡,你不是要追老子嗎?!”

“從今天起,老子就讓你追,你他媽有本事別裝……”

忽的,他像被捏了七寸的蛇,一下子停止了發瘋。

——因為梁渡動手了。

面前的男人猛地翻身,摁着陳餘南的肩膀,一只腿卡在中間,将他壓在沙發上動彈不得。

梁渡的眼神深沉、危險。

仔細看,似乎還有些薄怒。

“陳餘南,我要真的不裝……”

他嘴唇輕輕蠕動兩下,居高臨下地看着陳餘南:“現在就能辦了你。”

陳餘南瞬間從那股瘋勁出來,轉而用震驚的目光看梁渡:“誰?你……辦誰?”

他瞪大眼睛時,方才因為激動蓄在眼眶裏的淚水克制不住地往下滾。

梁渡眼睑一垂。

手忽然移到了陳餘南的側臉上,拇指輕輕摁散了一滴淚水。

“不過是被我說了兩句,”

他低聲道:“有這麽委屈嗎?”

“誰委屈了?你離我遠點!”

陳餘南莫名心慌,推了一把梁渡,後者卻不依不撓地攀回來。

“力氣怎麽這麽小了?”

梁渡笑了一下,揉了揉陳餘南的頭發,随後又輕嘆一聲:“我該拿你怎麽辦……”

“滾。”

陳餘南冷着臉,一拳揮了過來。

梁渡順勢從他身上下來,靠在沙發上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看得出來,你不甘心。”

他聲音輕柔,蘊含着令人心顫的力量:“陳餘南,不是所有的事都理所當然。”

“不甘心的話,就應該問清楚,這并不丢人,被動地接受一切才丢人。”

“說的那麽好聽。”

陳餘南有些諷刺地喃喃:“你就是想讓我早點問清楚,好死心吧。”

梁渡低笑一聲,大方承認:“是,我也有私心。”

“我只是覺得,沒有任何人可以毫無理由地抛棄你。”

“你自己也不行。”

陳餘南握住了拳。

如果梁渡此刻還在他身上,或許能聽見這個人心跳猝然加快的聲音。

“你少管我。”他悶悶地說。

“好,不過……”

“你還有什麽要說?”

陳餘南語速很快,似乎在掩飾自己着惱的心情。

梁渡勾了勾唇,微微起身,拿起茶幾上擺着的遙控器:“不過,洗碗前我不是讓你找電影了嗎,找了哪部?”

陳餘南:“………”

我可沒找。

但他不是很想讓梁渡有機會調侃自己,随便指了指首頁左下角:“哝,那個好看。”

“這個嗎?”

“呃,對,就這個。”

然後點開一看,屏幕上赫然四個血淋淋的大字——電梯驚魂。

電影類型,恐怖片。

梁渡說:“……要不換一個?”

陳餘南覺得丢臉,本想點點頭,光瞥了一眼梁渡的臉色,忽然突發奇想地問:“你不會怕吧?”

梁渡抿着唇,沒說話。

只是操控着遙控器打算換一部。

陳餘南按住了他的手,頗有惡趣味地說:“要是不怕,就看這個吧,畢竟我挑了很久。”

“……你确定?”

梁渡瞥了他一眼,反手握住了陳餘南,輕聲在他耳邊說:“如果我怕的話,可不可以牽你的手?”

“你不是都牽了嗎?”

陳餘南翻了個白眼。

梁渡手松了些:“你可以拒絕。”

“不用。”

陳餘南鐵定要在恐怖片上找回場子,竟然握了回去,哼了一聲:“兩個大男人,牽個手怎麽了?”

“你就說敢不敢看吧?”

梁渡笑了笑:“敢。”

陳餘南心想,我看你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他後來才知道,梁渡口中的敢,不是敢看電影,而是……

“你靠那麽近幹嘛?”

“啊,是嗎,我沒注意。”

“不是,你別突然抱我啊!”

“抱歉,這裏的音樂有點吓人。”

“你手往哪放呢,梁渡?”

“對不起,剛才太恐怖了。”

“………”

不知是哪個瞬間,陳餘南偏頭去看梁渡,本想讓他離自己遠一點的。

黑白光影映在梁渡的臉上,這張臉不知何時摘了眼鏡,看上去沒有那麽善良了。

“怎麽了?”

梁渡的嘴唇一張一合,聲音壓的有些低,混在電影的背景音中,聽不真切。

陳餘南注視了他一會兒,忽然覺得這樣的場景似乎有些熟悉。

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和他坐在一張沙發上看電影。

那個人也會像梁渡這樣,在自己轉過來時,将視線專注地放在自己身上,輕問一聲怎麽了。

陳餘南閉了閉眼。

他低低地問,不管梁渡會不會聽見:“如果我弄清楚了原因……”

“你有沒有想過,我和她可能會重新在一起。”

梁渡目光裏盛了流動的光影,笑了須臾,随後低頭在陳餘南的耳邊說:“不可能。”

“她敢放手,我就敢搶。”

“她敢回心轉意,我就敢不擇手段。”

他悄無聲息地握緊了陳餘南的手,呼吸帶起一片灼人的熱度:

“陳餘南,我再也不會讓別人有機會分走你半分喜歡。”

這時,電影忽的放出一聲驚響,陳餘南的心髒也随之重重地一跳。

他用有些發幹的聲音說:“梁渡……你眼鏡呢?”

梁渡說:“在茶幾上。”

陳餘南發呆似的看向茶幾,極其緩慢地搜尋到了梁渡的眼鏡。

他輕輕“哦”了一聲,又轉過來看了一眼梁渡問:

“……你以前也戴眼鏡嗎?”

“上大學開始戴的,怎麽了?”梁渡以為他是在岔開話題,不甚在意地笑笑。

“沒怎麽,就是覺得,有點眼熟。”陳餘南小聲嘀咕了一句,他沒注意到梁渡的笑忽然就斂了。

“……是嗎?”

梁渡輕聲道:“沒準真是在哪見過呢?”

“………”

陳餘南沉默了一會,搖了搖頭道:“應該是我記錯了。看電影吧。”

“好。”

電影已至尾聲。

說實話,這部恐怖電影到底恐不恐怖陳餘南壓根不知道。

他本來就沒什麽心情看電影,梁渡還一直鬧他,看到後面不僅一點情節沒記住,連電影名都給忘了。

真是虛度光陰。

不過梁渡不這麽覺得,他心滿意足地看完電影,然後任勞任怨地去廚房準備晚餐。

他一走沒多久,陳餘南就坐在沙發上發呆。

梁渡只當他還在想分手的事,有意想讓他靜一靜,沒去打擾。

反正自己也不急于一時。

可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陳餘南後知後覺地摩挲着被牽了許久的手。

有些焦慮不安似的。

連耳朵,都因為這股莫名的焦躁而微微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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