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聽從本心

第76章 聽從本心

國色天香園雖是不大, 但當初王家姐弟幫着仍是挑出了三十六個需要題跋之處。

從繁花堂起到枕閑亭止,每一處,都先把才子們的題跋對聯抄送到右側, 由姑娘們簪梅, 簪完梅花, 送回左側, 由才子們自己點數,一一記錄下來。

錦魚在裏面忙完出來時,已近尾聲。

卻還是聽得姑娘們簪梅之前,都十分鄭重,竊竊議論點評。

這個說“此匾‘流連’用心極巧, 這個流字,故意省去了一點,既稱此處令人流連忘返, 可又提醒觀者,不妨風流少一點,妙極妙極。”

那個評:“此‘渙渙’二字出典文雅。此為國色天香園, 以牡丹為眼, 詩經《溱洧》曰:溱與洧, 方渙渙兮。維士與女, 伊其相谑, 贈之以芍藥。牡丹又名木芍藥。真真切題。”

也有于詩詞典故不熟的姑娘, 湊個熱鬧, 道:“來逛這園子的也并不都是才子呀,這個襛字, 未免生僻。”

錦魚聽了深以為然。

雖說經此題跋大會,國色天香園日後少不了成為文人才子常聚之所。

可她這園子到底是花園, 還是要雅俗共賞一些的好。

再看王青雲,一向才華橫溢,典故最多,卻是未多加點評,許是因為王青山也參加了此會,為了避嫌。

這右側姑娘們雖說都是竊竊私語,但同處一室,左側的才子們自然也都隐約能聽見。

便有人忍不住隔屏應和。

一時兩頭議論對談,熱鬧非凡。

錦魚掃了一眼,卻見鐘微遠遠地靠窗獨坐,盯着冰裂紋的窗棂獨自出神,便走了過去,坐在一旁。

鐘微回過神來,狹長的眼睛一彎,問:“忙完了?”

錦魚點點頭,環視左右,見衆人都在忙着點評題跋,便低聲問:“今日謝莊二人如何?”

鐘微不語。

錦魚便低聲把兩人的情形都說了。

鐘微聽完,問道:“那謝初之既這麽好,怎麽還沒訂親?”

錦魚瞅她一眼,笑道:“他小時候原訂過親,可未婚妻無福,還沒過門就病沒了。他母親怕再遇到這樣的事,傳出他克妻的名聲,便說待他中了舉,再議親不遲。明年下場,一個舉人身份,是十拿九穩的。”

要說托江淩辦事就是讓人放心。

連人家小時候訂過親的事,都查得一清二楚,連那可憐的前未婚妻家是什麽人都知道。

雖說這門親事是斷了,可萬一前未婚妻還有個妹妹什麽的,說不定也會有些波折。

總是知道得越多越好。

鐘微抿了抿嘴,不置可否。

錦魚便知她對這謝初之不是很滿意了。其實兩人之中,她也是覺得莊子石更好,真正的文武全才。而且崇德侯家家風不錯,為了不讓他分心,八歲上就分了院,身邊大多是小厮伺候。

不想鐘微凝神想了想,突然低聲笑道:“還記得柯秀英的哥哥麽?也說是文武全才,可那詩寫得……”

錦魚很想說這人不一樣。人家是正經考出來的才子。論難度,王青山是骥北案首,還不知道哪一個更難些呢。這莊子石,看那身板,還有剛才毛筆掃雪的手法,是真會武,要她說,真不比王青山差。

不過她也明白。

鐘微喜歡了王青山那麽久,嘴裏說放下,可情絲綿綿,哪能真一抽刀就一刀兩斷呢?

她笑笑道:“那便看今日題跋大會的結果,便知他到底有才沒才。”

可巧,她這裏話音剛落,就聽屏風那頭江淩的聲音傳了過來:“今日各位孜孜矻矻文采飛揚,在下與賤內感激不盡。這三十六處,倒有兩位大才各被選中了十二處,另有一位中了六處,其餘諸位也有中了二三處的,也有中了一處的。若是各位肯賜墨寶,日後琢雕題匾,自當具名。”

錦魚不由大為意外。

萬沒想到竟出了雙狀元。

就聽江淩從中了一處的念起。

每念一人,衆人自然都免不了一番熱鬧互賀,熱鬧紛揚。

此時豆綠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過來請示錦魚,說因時辰不早,又仍在下雪,各家都遣了人來接,外頭堵了半條街,左鄰右舍的,多有抱怨。連五城營都派了人來問,還有多久結束,能不能先把人都放進園子裏來。

錦魚見窗口天色暗深,心中倒也有些焦躁,可一時也想不到好的法子。現在雪把地面全蓋住了,若是随便放人進來,這些人也不知道哪裏是花哪裏是草的,別的也就算了,傷了她的牡丹,可不成。

倒是鐘微道:“你這裏日後少不了人來得越來越多,依我看,得在園子裏頭多開出一片空地來給各家停放馬車,旁邊再建些屋宇,也好叫下人們有地方喝茶歇腳。”

錦魚點頭贊同,只是遠水解不了近渴。便跟豆綠道:“你出去悄悄跟姑爺說一聲,讓他快些吧。外頭麽,便跟他們說還有半個時辰。”

豆綠答應了出去,一時又小臉放光,笑嘻嘻地進來道:“姑爺說讓把馬車全沿街南依次停放,讓出北側供人通過。人麽,跟隔壁方家商議商議,暫借他們的屋宇一用。還叫多派些人,去沿街掃雪。”

錦魚:……

江淩這腦子轉得也太快了。

明明看着無解的問題,他不過三言兩語就安排得妥妥當當。

馬車單靠一側,雖是堵得更遠些,可因有一側能通行,想來五城營的人不會再有什麽意見。

來接人的,都在風雪裏等人,自然難熬,若能進了方家有吃有喝,也不就怕等了。

再把整條街的雪都及時清掃,省了鄰居們的事,想來抱怨也就有限。

真是舉重若輕,毫不費力。

錦魚忙打發豆綠去傳話。

就聽鐘微笑道:“你家相公以前真真是明珠蒙塵。我聽我哥哥說,他學經商也是腦子極快,把那梨膏取了個好記的名字,叫什麽宏福秋梨膏,還刻了戳記。一種用白罐子裝,一種用黑罐子裝,單賣六百錢一個。兩個一套,用了禮盒裝上,賣一兩銀子。如今在我家果子輔裏寄賣,好賣得很,根本供不上貨。”

這事錦魚倒是聽江淩說過的。第一筆收入銀子,一百兩已經上了帳。

她也就放了心。若是這梨膏賣得出了名,日後江家光這一項,就不會缺銀子了。

她最怕江淩急着替江家掙錢,利用發放茶引的職權,收受賄賂。

這筆收入幹幹淨淨,用着安心。為此,那天,她還給全家都多加了一道燒雞吃。

園子外頭的難題叫江淩這樣一安排,也就無了後顧之憂。江淩便從從容容地一一宣讀各處的題跋,熱熱鬧鬧,歡語不斷。

錦魚一直留着心,卻始終沒聽到謝初之莊子石與王青山的名字。

王青山倒不意外。

一來他對這國色天香園極熟,二來他本身就才名卓著,總有個三甲可進。

倒是謝初之與莊子石。

不是也擠進了三甲,便是名落孫山,一個沒中。

這時就聽江淩笑道:“下一位是今日的探花郎,卻是莊子石,莊兄……恭喜恭喜!”

錦魚頓時喜出望外。這莊子石還真是有才學。

在一衆才子裏能為探花,殊為不易。

忙看了鐘微一眼,鐘微雙眼有些茫然,顯然有些不敢相信。

錦魚忙低聲道:“适才我聽便是傅大學士,也才中了四處。這莊子石年紀又小,有此才學,實在難得。”

左側才子們是一片恭賀之聲。七嘴八舌,熱鬧得要掀翻屋頂。

右側姑娘們也忍不住議論紛紛,有幾個活潑調皮的,索性趴在屏風的海棠孔裏,朝那頭張望。

錦魚不由有些緊張,怕那屏風被擠倒,鬧出什麽笑話來,正想起身上前勸說,王青雲已經過去了。也不知說了什麽,那幾個姑娘便紅着臉退回了座位。

鐘微有些出神地看着這一幕,半天側着臉望向錦魚:“說好了姐姐替我選的。”說完,腼腆一笑。

錦魚不由松了一口氣。

在她看來,這莊子石真的不輸王青山。

卻見王青雲正好走過來,聽到這話,挑了挑眉毛,對錦魚道:“別人也就罷了,今日的狀元榜眼探花,不過來謝謝姑娘們,怕是收不了場。”

錦魚莞爾。難怪剛才那幾位姑娘立刻退了下來。想來王青雲許諾了她們。

那頭熱鬧了一陣,才聽江淩笑道:“今兒兩位高才都是中了十二處,真是旗鼓相當勢均力敵,難得之極。先有請……謝兄,謝之初。”

這名字一出,錦魚就錯愕不已。剛才跟謝之初打交道時,真沒看出他能有這個本事。

雖然南方文氣縱橫,一向比北邊出色。謝之初又是江南大家出身,才學差不了。可是剛才她一直沒聽到名字,還以為會名落孫山,是真沒想到能一舉奪魁。

她剛勸得鐘微同意考慮莊子石,結果這謝之初竟然是榜首?!

她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鐘微,卻見鐘微在捂着嘴笑。

她蹙眉啞然無語,也捂額笑了起來,此時就聽江淩報出了另一位的狀元的名字,倒也沒什麽可意外的,正是王青山。

這時才子們一側已經亂成一鍋粥。哄鬧之聲震得屋頂瓦片都在響。

王謝二人互相謙虛道賀不說,還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鼓搗着要讓謝之初與王青山對戰一場,一決勝負。

大家紛紛議論了一陣,就聽江淩道:“若是再比拼一回,未免天色太晚。我們男子倒是無妨,可還有姑娘們呢。我倒有個提議。”

就聽王青山立刻道:“自然聽你的。”

謝之初也忙表示贊同。

錦魚不由凝神傾耳,就聽江淩道:“今日本是鐘家姑娘的生辰宴,咱們這一來,倒攪擾了她的好日子。不如這最後到底誰勝出,就由她來決定吧。”

衆人都道有理。

一時左邊就把兩人所做的題跋對聯都送了過來。

鋪了一桌子,衆人都圍着鐘微,想看她如何決斷。

誰知她卻低頭咬唇不說話。全無平素灑脫調皮的模樣。

等了片刻,那袁姑娘便忍不住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若是實在難以決斷,不如抽簽,交給老天如何?”

錦魚知道鐘微的難處,正想說話,卻聽王青雲笑道:“‘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其實這魚與熊掌,該選哪個,再容易不過。可如今王謝二人不過伯仲之間,皆是魚,最多不過一條桂魚,一條鲈魚,皆由着你來選,倒确實為難。”

錦魚聽這話音,不由大驚。

王青雲這話什麽意思?難道王家真有迎娶鐘微之意?

如果這樣,選王青山豈不成就一段佳話?!

果然就見鐘微擡起眼,狹長的眼中有一點晶瑩。

錦魚想了想,上前牽了她手,只覺得鐘微的手在微微顫抖,便緊緊一握,宛然一笑道:“不如聽從本心,順其自然。”

鐘微擡眸,狹長的眼睛裏有一道耀眼的火焰,決然而堅韌,又好像黑暗的夜裏突然亮起了星星,她伸手撿起了一幅字,臉頰緋紅如三月花,遞給了錦魚。

錦魚接到手中,低頭看時,就見正是“渙渙”二字。

維士與女,伊其相谑,贈之以芍藥。

溱河,洧河,綠波漾漾。男女同游,贈芍藥以定情。

剛才她已經聽見,這是王青山給青州紅小廬提的匾額。

如果說之前她對王青山的心意還有一絲疑慮,這兩個字已經說明了一切。

謝之初也算有風度,當下對王青山表示祝賀。

王謝莊三人便由江淩陪同,一起過了屏風,向姑娘們致謝。

四人年紀相仿,容貌風姿皆為一時之選,站在一處,真是如一排芝蘭玉樹。

一屋子的姑娘們頓時都安靜了。

可許是錦魚偏心,在她看來,江淩便是站在這樣出色的三人之旁,亦是能一眼就叫人移不開目光。

*

待三人行禮退出,錦魚便命人把茶花一一标記了姓名,一會兒着人直接送到各自的車轎上。

又把自己插的梅花送了出來。

到底有些偏心,将那汝窯經瓶當作了頭彩。這瓶子給了王青山,也就等于給了鐘微,倒一點不可惜。

接梅花時,便叫三位到了右側來,由她親自送出。

總算叫在座的姑娘們都看見了這三位難得的才俊。

三人捧了花兒到得左側,衆才子自然又無不扼腕。

那傅學士最是愛花之人,見那三瓶臘梅枝條蜿蜒,清雅恬靜,花瓣嬌黃,柔軟如絲,又細膩如玉,恍若山中高士,孤而不傲,意氣高遠,自己未得一瓶,不由萬分懊惱,直道:“早知如此,我原該在家多下些工夫再來!”

衆才子們興致正濃,見此梅花,哪裏肯罷休,都不肯散,說要作詩。

姑娘們雖都戀戀不舍,可外頭家裏催得急,只得不舍地去了,臨別免不了都來跟錦魚致意,道日後若有這樣的盛會,不可忘了她們。

尤其是那位袁姑娘,更是再三表明,回頭定會下帖子請衆人到相府一聚。

錦魚只得一一應了。

這裏是宴畢人散,歡歡喜喜。

那頭敬國公府的履霜院內,錦心卻與小公爺打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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