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蘇丞和蘇瑜兄妹二人喬遷去鄰泉胡同的日子最終定在二月二十一, 這幾日蘇瑜把該收拾的行囊都收拾的差不多了,蘇丞也讓人清點了二房的賬目。
當初蘇老夫人和花氏欲把蘇瑜嫁去吳府, 因為貪念二房俞氏當初嫁過來時靖隋公準備的豐厚嫁妝,故而蘇吳兩家成婚那日花氏只讓人随便擡了幾箱子過去,并沒動俞氏的嫁妝,如今倒是剛剛好,又被蘇丞和蘇瑜兄妹收入囊中了。
花氏賠了好幾箱東西去吳家不說, 如今俞氏的嫁妝也撈不着, 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可如今蘇丞有權有勢, 連侯爺也幫着他們, 她還能說什麽呢?自然只能打碎牙齒和血吞,把苦全往自個兒肚裏咽。
而蘇瑜這邊就高興多了, 清點了母親的嫁妝, 統一讓人裝箱提前送去鄰泉胡同, 自己則是逐一去向大家告別。
她與老夫人和花氏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自然不拘泥虛禮去跟她們寒暄,故而只去了大房看望衛綠萱和蘇慎夫婦。
春闱在即, 蘇慎如今一門心思都在科舉上, 這段日子搬去了後院的紫竹軒裏靜讀,蘇瑜過去時只有衛綠萱在屋裏。她也是書香門第, 自幼熟讀經書,是恬靜溫柔的性子,又因為父親是知府,不大愛出去往勳貴太太圈兒裏湊, 平日閑暇時都喜歡待在屋子裏看書。
當然,她看的書跟蘇瑜看得可不一樣。人家那是正經的閨秀,讀的都是《春秋》《史記》《詩經》之類的,比蘇瑜那些編瞎話的書冊正經多了。許是讀書多的緣故,她雖然出身不高,但身上有股濃濃的書卷氣,蘇瑜這種不愛讀書的人也喜歡與她接觸,總覺得這樣自己也能多少受些熏陶。
這家裏姑娘家蘇琬和蘇琳也是愛讀書的,可蘇琬太傲,前幾年仗着自己是平南侯府嫡女,太子妃的親妹妹,在外面博了姝名,便不把旁人放在眼裏,平日對衛綠萱這個嫂子也不待見。這姑嫂二人不來往,自然也不親近。不過蘇琳卻是喜歡這位大嫂的,兩人湊在一起談起書總有說不完的話。衛綠萱素日裏無聊,也喜歡蘇琳這個腼腆又頗為聰慧的小姑娘,總願意教她些東西,久而久之兩人的關系也就近了。
便如現在,蘇瑜過來看望衛綠萱時,蘇琳就在衛綠萱旁邊陪着。蘇琳跪坐在書案前畫畫,衛綠萱在一旁看着,時不時指點一二。
這畫面很溫馨,蘇瑜瞧見禁不住便揚起了唇角:“大嫂和四妹妹好生悠閑。”
衛綠萱看見蘇瑜笑着起身,蘇琳也擱下筆軟軟地喊了聲“三姐姐”。
蘇瑜笑着繞過去,饒有興味地道:“我來看看你們在做什麽。”
蘇琳側了側身子給她看自己剛畫的一幅畫,是春江花月之景,每一處都勾勒的十分細致,江面波光粼粼,映着蒼穹之上溶溶明月,圈起繁星點點,江畔桃蕊初綻,雀鳥啼鳴,樹下有新嫩的綠芽勃勃而生,周遭是翩然起舞的蝶。
很美的意境。
“琳丫頭不愧是小才女,書讀得好,畫功也了得。”蘇瑜真心地贊美。就是這丫頭性子太怯懦,否則多出去見見世面,聲明必然大震。
蘇琳抿了抿唇:“是大嫂指點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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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綠萱笑着看她一眼:“你聰慧,一點就通,我瞧着這畫畫得比我好。”
蘇琳羞澀地笑。
蘇瑜不得不承認,琴棋書畫這種東西還真是需要天分的,比如蘇琳這樣,從沒有人逼着她學,她照樣很優秀。再比如她……
咳咳,估計在母胎裏時勤奮好學這一點全被他三哥給吸走了,所以她才格外貪玩的。
不過看着這畫蘇瑜也有些手癢,想要湊湊熱鬧,便在蘇琳的畫上又添了幾筆,一只俏皮可愛的小白貓撲碟的形象躍然紙上。
衛綠萱看了忍不住笑:“三丫頭這一筆添的好,使得這景象更添幾分情趣。”她這話不是恭維,而是實實在在的。琳丫頭性子悶,畫東西也是一板一眼的,美則美矣,卻少了份生氣。如今被瑜丫頭這麽一補,就顯得生動無比了。
蘇瑜被衛綠萱這麽一誇心就虛了:“大嫂別取笑我,我作畫也就阿貓阿狗拿得出手了。”以前三哥教她畫畫,畫什麽毀什麽,直到有一天看她畫了只小狗入木三分,便開始專門教她畫小動物,什麽阿貓阿狗小兔子小狐貍小胖豬什麽的,全都有學習。
別的蘇瑜不敢說,單論小動物的逼真形态,估計還真沒幾個人比得上她。當初三哥為了教她畫這些,可是特意帶她去農家院兒裏研究過的。
只不過古人畫畫講求意境,偏愛梅蘭竹菊四君子,她這些小東西上不得臺面也就是了。
衛綠萱卻不這麽認為:“各有各的好,琳丫頭愛文藝,你卻懂生活。”
她這位大嫂是真的會說話,直說的蘇瑜心裏甜滋滋的。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誇她作的畫呢,太難得了。
三人說了會兒又一起圍着吃茶,蘇瑜問及了蘇慎如今的情況。衛綠萱道:“你大哥倒是挺上進的,我覺得這次不出意外總能中個進士的,不過他不比大都督聰慧,一甲自然是不敢想的,但二甲總還有些希望。”
春闱的最後一項考試為殿試,殿試後合格的考生分為三甲,一甲為“進士及第”,前三名分別是狀元、榜眼和探花;二甲為“進士出身”;三甲為“同進士出身”,三甲等各取若幹名,統稱為進士。
一甲本來就不容易,對于大哥這樣的年紀來說,縱然是中了二甲,那也是為平南侯府争光的事。
“大哥那樣用功,自然是會高中的,等大哥中了進士,大嫂也揚眉吐氣了呢。”蘇瑜眉眼帶笑,真誠道。
衛綠萱嘆了口氣,心裏卻是高興的。夫君如若中了進士,父親自然為他請封世子,到那時她便是世子夫人了,的确讓人高興。只不過,她如今更擔心的是夫君沒日沒夜的看書,只怕身子吃不消。
這麽想着,她決定晚些炖了雞湯送去紫竹軒。
看着大嫂眸中不加掩飾的關切,蘇瑜忍不住又笑了。
姑嫂間又說了會兒話,蘇瑜提及過幾日與三哥搬去鄰泉胡同的事,其實衛綠萱一早便知道這事了,不過如今再聽蘇瑜提及,還是有些不舍。平南侯府裏大房二房雖說不在一個院子,但也是時常能見到的,可如果搬去了鄰泉胡同,離這裏遠了不少,只怕一個月都未必會見上一回了。
蘇瑜知道衛綠萱是真的不舍,她也挺喜歡這個嫂子的,便笑着說等她和三哥搬過去,就邀她們去新家賞玩,以後還是會經常走動的。
聽她這麽說,衛綠萱眉宇間的愁才算化開了一些。
一刻鐘後,蘇瑜起身要告辭,她還得去三房那裏跟三叔三嬸她們告別。蘇琳出來有一陣子了,也要回去,便同蘇瑜一起。
走在路上,蘇琳比往常更加安靜,一直垂頭走着,也不說話。
蘇瑜察覺了她的不對勁,便問:“六妹妹這是怎麽了?”
蘇琳一擡頭,眼眶紅成了小兔子,可憐巴巴的:“三姐姐,我以後見不着你怎麽辦?”
蘇瑜聽得哭笑不得:“方才不是說了嗎,以後你和琅丫頭,還有大嫂經常去鄰泉胡同找我玩,自然是經常見得到的。”
“可是……”蘇琳低着頭,聲音小了幾分,“三哥會不會不讓我們去?”
蘇琳很怕蘇丞,确切來說整個平南侯府除了蘇瑜以為外沒有人不怕他的。上次蘇瑜與吳進意的事徹底把蘇丞給惹惱了,如今搬去鄰泉胡同明擺着是不願與侯府的人再來往。蘇琳覺得,估計三哥不會讓她們去新家看望三姐姐的。
三哥雖然也是她的三哥,可她是三房的,隔了一層,到底是不一樣的親近。
在蘇琳的記憶裏,提及蘇丞這個三哥能記着的也就是那張肅穆而威嚴的一張臉,看得人怕怕的。
蘇瑜笑着拍她的肩膀:“傻丫頭,瞧你說的三哥好像是老虎一樣。放心吧,我請你們去,三哥肯定不會有意見的。”
蘇琳抿着唇輕“嗯”了一聲。
到了三房,三叔不在,三嬸鄭氏方才喝了藥,在軟榻上倚着,蘇琅在她身邊做伴,正室正說起讓她收收性子的事,畢竟也不小了,等嫁了人必然沒有人這麽寵着她,總要賢惠大方些才能得夫君喜愛。
蘇琅聽得頭疼,待看見蘇瑜過來忙迎上前,苦哈哈地一張臉:“三姐姐來得正好,我耳朵都快出繭子了。”
蘇瑜給鄭氏問了安才笑着看向蘇琅:“三嬸是為你好的,該多聽聽。”
蘇琅嘟嘴。
其實蘇瑜跟這位三嬸兒不熟,故而在三房這裏道個別,略坐坐便起身要走,鄭氏笑着讓蘇琅送蘇瑜出來。
“三姐姐,你聽說了嗎,大伯母最近在跟四姐姐說婆家呢,不過四姐姐好像都不滿意,你說四姐姐這種心高氣傲的,她到底想嫁什麽樣的男人?”
蘇瑜瞥了眼八卦的蘇琅,笑着搖頭:“不知道,她怎麽想是她自己的事,礙不着我們什麽。”說完又笑望着她,“咱們姊妹幾個差別都不大,你都十六了,三嬸兒肯定也暗地裏為你張羅呢,與其擔心她,不如想想自己嫁什麽人才是正經的。”
蘇瑜這話說的蘇琅面上一紅。
她才不要那麽早嫁人呢!
喬遷去鄰泉胡同這日,蘇瑜起的比往日早些,洗漱過後,下人們早已經準備妥當,單等着她坐馬車去看新家了。
今日恰逢蘇丞休沐,兄妹二人一起去往鄰泉胡同,蘇瑜又是歡喜又是激動,坐在馬車裏時不時往外面張望,還一邊問道:“三哥,還有多久能到?”
蘇丞垂首看着書,并不理她。
蘇瑜自讨沒趣,努努嘴繼續往外面看。街上十分熱鬧,來來往往的人群,以及做着各種小生意的商販四面吆喝,濃郁的香味兒撲鼻而來,饞的人直流口水。
她舔舔嘴唇,扭頭道:“三哥,我今日起得早,早膳都沒什麽胃口,咱們買幾個熱包子呗?”
蘇丞總算把書放下,掀開簾子吩咐青楓去買,馬車停在路邊等着,蘇瑜則是繼續趴在窗口往外看。人群中,她看到了一襲青衣直綴随意走在路上的方洵。他面色白皙,文弱書生的樣子,仿佛風一吹就能倒。
此時恰巧有幾個乞丐看他衣着光鮮,湊在他面前乞讨。方洵對那些乞丐十分客氣,溫和一笑,解下腰間挂着的荷包全給了其中一個乞丐,随後翩翩而去。
“真是個好心人。”她眸中閃過一絲贊賞,“在京城這個纨绔子弟橫生的地方,方洵這樣的可不多見。”
她三哥都未必有方洵這樣好心,那麽沉甸甸的荷包,就那麽直接全給人家了,忒大方!
後面的蘇丞也看見了那一幕,再聽到妹妹言語裏的稱贊,他面色清冷,肅穆難測,只目光緊緊盯着那捧荷包的乞丐,眸色犀利。
他的眼神不錯,雖然隔得遠,但依然清楚看到了那乞丐頸間被碎發遮掩的圖騰,心頭突地一跳。
齊國人!
齊國人跑到他們大衍來做乞丐,簡直是笑話。再加上方洵直接把整個荷包給了他,行跡就更加可疑了。
前幾日他讓人去查方洵的底細,身世背景幹幹淨淨,一查到底,并無什麽可疑之處。此人在冀州多年,一直勤奮好學,團結鄰裏,所有人提及他都要稱贊一聲好。
表面來看似乎這個方洵的确沒什麽問題,他也險些就信了,不想今日竟有此發現。
恰逢青楓買了包子回來,蘇丞看了眼蘇瑜,輕聲道:“讓青楓帶你先回去,三哥還有事要辦。”
還不等蘇瑜說些什麽,蘇丞已經下了馬車往前走了。
蘇瑜捧着青楓剛買回來的包子,困惑地蹙眉。三哥這是怎麽了?
蘇瑜被人帶去鄰泉胡同,蘇丞則是順着方才接荷包的乞丐離開的巷子一路相随,誰知到了盡頭卻是死路。
方才他分明看到那乞丐收到荷包便進了這條巷子,如今怎麽空無一人。他擡眸看着前面那堵高牆,只得了一個結論:此人輕功了得。
看來還真不是尋常乞丐。
他喊了闌風出來,沉聲問:“最近齊國可有什麽動靜?”
闌風搖頭。
蘇丞的面色卻更陰沉了,據他所知,頸間帶圖騰之人是齊國皇室暗中豢養的死士,只聽命于皇室中人。此人既然跟方洵有聯絡,莫非方洵和齊國皇族有何關聯?
“關于方洵的事,再去查。”
蘇瑜在鄰泉胡同又遇上了方洵,這才發現自己的新家和太史令方家同住在一個胡同裏,隔得很近。
方洵看見她也很意外,上前說了兩句話,言語之間還對蘇瑜上回救她性命之事記在心上。蘇瑜只笑着擺手,覺得他太客氣。
不過這書生說話總這麽有禮貌,的确讓人覺得心裏有好感。
辭別方洵回到自己的新家,蘇瑜便迫不及待地四處看了看,這宅子比整個平南侯府還要大,亭臺樓閣,峥嵘軒峻,花園裏此時百花齊放,生機勃勃,假山後面是一片很大的荷花池,夏日裏泛舟在上面都沒問題,池中央有座拱橋,穿過小橋往前走是一片梅林,再往裏是果園,裏面種了櫻桃、石榴、桃子、杏,還有無花果,不過都還沒成熟。蘇瑜看得眼饞,恨不能時間過得再快些,這樣就能吃到自己種的果子了。
這宅子不是一般的大,蘇瑜聽說三哥住在煙水閣,她便擇了離他最近的韶華居而住,這樣方便些,否則見個面都得跑大老遠,還不得累死?
逛逛新家,再回到韶華居收拾收拾,蘇瑜不覺間有些累了,便躺在柔軟的花梨木架子床上打了個盹兒,再醒來時已經是晌午了。
蟬衣喊了人來伺候她梳洗,又道:“公子回來了,正要傳姑娘去芍梅堂用膳。”
蘇瑜應着由丫頭們拾掇自己,然後提起裙擺去了芍梅堂。
睡了一覺,她的衣服起了褶皺,是以這會兒她換了件乳白色梨花壓枝圖案的抹胸,海棠紅的軟煙羅裙逶迤拖地,臂彎處挽着同色輕紗,滿頭青絲随意挽着,斜插一支石榴紋嵌紅寶石的釵子,走進來時耳尖垂挂的紅瑪瑙耳珰搖曳生輝,映着如雪白嬌嫩的肌膚,越發顯得她國色生香,姿容豔麗。
看見她,蘇丞心中因為方洵之事湧起的沉重緩和許多,待她坐下便讓人傳膳,随後問道:“園子可看了?”
蘇瑜點頭:“看是看了,不過這園子真大,走得我腳都疼了也沒看完。”
蘇丞笑笑:“不急,以後有的是時間。”
蘇瑜也這麽久覺得,突然想到一事,便道:“三哥,我發現太史令與咱們同住在鄰泉胡同,今兒個過來時我還看到方洵了。這麽說來,咱們還是鄰居呢。”
蘇丞的面色沉了沉。
這個方洵她也沒見過幾回,卻總提及,莫非真有了什麽想法?他可清楚地記得,這丫頭那日把方洵列為她日後夫君的考慮對象呢。
剛巧嬷嬷傳了膳過來,蘇丞往她碗裏夾了菜,語氣淡淡:“先吃飯。”
“哦。”
新家的廚子不知道是哪裏請來的,居然比平南侯府的還好吃,蘇瑜一時沒控制好飯量,結果吃撐了,摸着圓滾滾的肚子直喊難受。
蘇丞放下碗筷睇她一眼:“這麽大了還跟個孩子似的,就你這樣還指望嫁人呢,怕沒人敢娶。”
她就是吃撐了而已,關嫁人什麽事?蘇瑜覺得她三哥這話莫名其妙。不過她現在很難受,不跟他争。
蘇丞讓人端了消食的茶水,蘇瑜卻撐得連茶水都喝不下。蘇丞有些無奈,只好拉她出去消食。
不知道怎麽了,蘇瑜覺得她三哥今日面色有些不善,她很識趣地讓自己不惹他,垂首乖乖跟在他後面,也無心欣賞園中之景。
兄妹二人安靜了好一會兒,蘇丞終于停下來,回首看着她:“近日裏大伯母在為蘇琬尋婆家,就連三嬸也暗地裏替蘇琅打聽,弄弄比她們都大,如今也十八了,三哥從不提及你的親事,弄弄可是自己着急了?”
他聲音溫和,看着她時眼神裏是一如既往的寵溺,似乎又透着些許蘇瑜看不懂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