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畢竟是閨房, 大晚上的蘇丞也不好直接進去,及至門口, 他喚了忍冬。
忍冬聞聲出來,對着蘇丞行禮。
“姑娘怎麽了?”蘇丞瞥了眼屋裏的方向,面色有些凝重,周身莫名多出一股淩厲之氣來。
忍冬道:“今日園子裏的事,姑娘做噩夢了, 這會兒睡不着。而且……姑娘癸水來了, 腹痛難忍。”
蘇丞擰眉。
弄弄幼年體弱, 但得廖啓調理, 這幾年硬朗了許多,平日月事也從不聽她喊痛, 這次莫不是白日吓着的緣故?小時候被蛇咬的那一次, 的确對她影響不小。
“去請廖先生。”他淡淡說罷, 自己率先進了屋。
蘇瑜晚上做夢夢到了小時候捉迷藏的那個小山洞, 裏面好多條蛇,她吓醒後渾身汗津津的, 腹部又疼得難忍, 一時在榻上躺着面色難看。
蘇丞進去瞧見後頓時心疼不已,走過去在床沿坐下, 拿帕子幫她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冷汗,卻被蘇瑜迷迷糊糊抓住了手。
“弄弄,你感覺怎麽樣?”見她睜眼,他眸中溢滿關切, 恨不得能代她受過。
看見蘇丞,蘇瑜的心漸漸安穩了很多,努力扯出一抹笑:“沒事,就是做噩夢了。”
看着她蒼白的小臉兒,蘇丞輕聲道:“忍一忍,廖先生馬上就來了。”
廖啓本就住在都督府內,聽聞蘇瑜有事火急火燎地趕來,診了脈後總算安心了:“沒什麽大礙,驚吓過度所致,養養就好了。”他說着從小瓷瓶裏取了藥丸給蘇瑜服下,“吃完這個肚子就不疼了。”
蘇瑜乖乖服下,又喝了蟬衣熬煮的紅糖姜茶。
廖啓的藥的确管用,不過半刻中,肚子便真的不疼了。
蘇丞總算松了口氣,對着廖啓認真道:“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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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啓好似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話,平日讓他做事半個謝字都沒有,如今不過給弄丫頭吃顆藥丸都這麽真誠道謝,還真把這丫頭當命根子來護呢。
“不,不客氣。”他禮貌而不失優雅地笑,又囑咐蘇瑜,“最近多休息,少吃冰冷辛辣之物。”
送廖啓走後,蘇丞對着青楓吩咐:“讓人這幾日再将阖府仔細排查一遍,絕對不能再有蛇,否則唯你是問。”
青楓應諾。
再進屋時,蘇瑜明顯好多了,整個人半倚在迎枕上。看見蘇丞進來,她軟軟地喚了一聲:“三哥。”
蘇丞在她床沿坐下,看見她而上的汗,拿帕子幫她擦了擦:“現在還難受嗎?”
蘇瑜笑着搖頭:“廖先生的藥很管用,已經不疼了。就是……”她眉頭皺了皺,臉色依舊不大好,“我一閉上眼睛全是蛇,不敢睡覺。”
蘇丞幫她理了理有些淩亂的碎發,輕聲安撫:“三哥在這兒守着你,這樣就不會再做噩夢了。”
她輕輕應着,小聲道:“那等我睡着了三哥再走。”
“好。”他幫她把後背靠着的迎枕取下,遞給一旁的蟬衣,蘇瑜則是小心翼翼鑽進了被窩。
蘇丞幫她掖了掖褥子,看她睜着眼睛,便道:“閉上眼睛安心睡,三哥不走。”
蘇瑜乖乖阖上眼,似乎因為心安的緣故,當真甜甜地進入了夢鄉。
眼見蘇瑜很快睡熟了,忍冬小聲道:“奴婢守着便好,主子明日還要早朝,該去歇息了。”
蘇丞沒說話,只依舊在她床前坐着,并沒有要離開的打算。
忍冬無奈,只好對着蟬衣、忍冬二人使了使眼色,大家一起悄聲退了出去。
……
一夜過去,外面的天色漸漸亮了,黑暗的天際開始泛起了魚肚白,雞鳴三聲,熟睡的下人們陸陸續續起來了,各自忙碌着自己分內的事。
這一晚蘇瑜睡得很踏實,再不曾被噩夢驚醒。她睡覺時唇角微微勾着,不知做了什麽樣的美夢。
蘇丞趴在她床頭打了個盹兒,醒來時撞上她恬靜的睡顏,眉眼溫潤許多,又看外面天色不早,他捏了幾下麻木的雙腿,緩步起身走出去。
外室守夜的忍冬也早起了,看見他迎上前去,便聽蘇丞吩咐:“今日不必喚姑娘早起了,讓她多睡會兒。等她醒了,記得煮紅糖姜茶給她喝。”
忍冬低聲應着,目送他離開。
接下來的日子裏,蘇瑜比往日還要安分些,如果沒有必要,她幾乎足不出戶,甚至連韶華居都很少出。
因為月事的緣故,忍冬蟬衣她們看她看得緊,不讓她太過勞累,就連賬簿也都很少看了,每日大多的時間便是吃和睡,短短六日,蘇瑜覺得自己整個人似乎都胖了一圈兒。偏每回蘇丞來了,瞧見她憊懶的生活以及越發圓潤的臉蛋兒,也沒覺得絲毫的不妥,甚至還誇蟬衣她們盡職盡責。
不過蘇瑜的确有些受不了這樣的日子,不讓逛街就罷了,每日總得有事幹吧?如今這麽天天無所事事的,還真不是她的風格。
好在六日後月事沒了,她也未曾再做過噩夢,蘇丞方才對她寬松了些,由着她繼續看賬簿學中饋。
蘇瑜在學管賬上面還是有些天分的,不足一個月已經慢慢摸到了裏面的門道,做起事情來也游刃有餘,讓蘇丞吃驚不已。
而就在蘇瑜悶在家中潛心學中饋的日子裏,外面的熱鬧事也是未曾斷過。
比如說鎮國大将軍寧毅輕松打退敵軍,并乘勝追擊,滅了小小的霖國,威名不減當年,如今已經在班師回朝的途中了。
再比如,今年的春闱告一段落,新科狀元乃是太史令之子方洵。至于蘇瑜的大哥蘇慎,也高中了,是第二甲第七名,進士出身,次日大伯父平南侯便入宮為他請封了世子,可謂是雙喜臨門。
不對,是三喜臨門,因為就在得知蘇慎高中的那日,衛綠萱被診出已有月餘的身孕。
方洵高中狀元,在意料之外,似乎又是情理之中的。不過不管怎樣,這個人蘇瑜跟他也算相識,心裏默默為他高興了一下。
至于蘇慎,到底是兄長,他中進士蘇瑜和蘇丞兄妹哪有不去恭賀之禮,故而在得知消息的第二日,兄妹兩個便一起回了平南侯府。
這日平南侯府大擺酒席,十分熱鬧,就連太子也屈尊降貴的前來恭賀,蘇丞和蘇瑜兄妹二人剛下馬車,便與同樣從馬車上下來的太子撞了個正着。
看見衣着華貴,氣度不凡的太子,蘇瑜又想到了那日他說要娶她為太子妃的事,下意識躲在了三哥後面。
蘇丞發現了她的異樣,淡淡一瞥,目光看向太子時帶了幾分犀利,面上卻笑着向太子行禮。
太子神情自然,似乎早忘了那日之事,看見蘇丞笑道:“孤還以為自己是來得早的,不想都督竟然與孤一樣早。”
“家兄高中,自當相賀。”他恭敬的語氣裏不卑不亢。
彼時平南侯和蘇慎父子二人早聞訊迎了出來,看見太子和蘇丞一一見禮,平南侯道:“不知太子殿下和都督大駕,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太子笑着讓起,對着平南侯大加贊賞:“世子年輕有為,日後前途自然無可限量,平南侯教子有方吶。”
“不敢,不敢。”平南侯奉承着,請太子入內。
太子率先進了府,蘇瑜才跑到蘇慎面前沖他恭賀:“就知道大哥一定會中的,恭喜大哥了,這個送給你。”說着從袖中取出一條青雲折桂圖案的腰帶來,又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女工不太好,大哥你可別嫌棄。”
似乎是因為勤奮念書的緣故,蘇慎看起來比上次見到時更清瘦了,但因為天生五官周正,肌膚又白皙細嫩,反而更顯幾分冷冽,真個人看起來也穩重了很多。
接過蘇瑜遞過來的腰帶,蘇慎低頭看了看,女工的确不大好,不過心意到了:“多謝三妹妹,很好看。”
蘇瑜不好意思地撓撓耳朵,退到蘇丞後面去了。
蘇丞讓青楓奉上了匣子:“恭賀大哥金榜折桂,日後必當一展宏圖,這是前朝明相陸子遜用過的歙硯,贈與大哥。”
蘇慎受寵若驚地接下來,對着蘇丞道謝:“謝謝都督。”
蘇丞點頭:“一家人,無須客氣。”
進了侯府,蘇丞與蘇慎兄弟兩個去了前院兒,蘇瑜則是去後院找衛綠萱。
蘇慎請封世子,衛綠萱如今自然是名正言順的世子夫人,今日登門造訪的人不少,如今都圍着她說笑,言語間皆是谄媚。
蘇瑜一進去便聽到一抹讨好的聲音:“夫人是個有福氣的,世子年紀輕輕中了進士,夫人又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有了身子,依我看必然是個男嬰,日後也大富大貴呢。”
此言一出,有不少人跟着附和,說衛綠萱愛吃酸,肚子又是圓的,必然是個男丁。
這都什麽鬼話,才有孕一個多月,這些人的眼睛都長在人家肚子裏不成,這會兒便知道是男是女了?
蘇琅和蘇琳姐妹兩個被那些人擠出好遠,插不上話,蘇琅憤懑地嘟着嘴,十分不滿。
誰知一擡頭,便見蘇瑜在門口站着,蘇琅頓時興奮地喊了一聲:“三姐姐!”
她聲音天生的洪亮,一出聲便将大家的目光吸引過來。衆人紛紛側目而望,便見一妙齡少女此時正站在門口,穿着青藍色軟煙羅裙,臂彎處挽着鵝黃色輕紗披帛,體态輕盈,身子袅娜,腮凝新荔,面若春桃,生的儀态萬千,讓人驚嘆。
回想到方才蘇琅喚她三姐姐,便有腦子轉得快的,笑着迎上來:“這是端寧郡君吧,模樣如此出挑,讓人羨慕呢。”
身份被揭開,一衆人便齊齊上前來沖她見禮。
蘇瑜點頭讓衆人起身,自己上千主動拉住衛綠萱去一旁坐下,面上挂着欣喜的笑:“恭喜嫂子了,又是世子夫人又是有孕的,以後必然越發有福氣。”
衛綠萱被蘇瑜說的有些不好意思,紅着臉笑:“什麽有福沒福的,不過就是那個樣子。”比起世子夫人的稱號,她更開心的還是腹中這個小生命,她可是盼了許久呢。
以前心心念念地想着,卻怎麽也不見懷上,前段日子夫君一心科舉,夫妻兩個根本不怎麽見面,她不過是去紫竹軒為他送過兩次滋補的骨湯,不想便有了。可見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幸福總是在不經意間來臨的。
看着衛綠萱面上那抹帶着嬌羞的喜悅,蘇瑜也真心為她高興。目光落在她如今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心中一陣感嘆,這裏面有個小東西,過不了幾個月她都要做小姑了呢。
蘇家已經很久沒有小孩子了,等這孩子一出生,準會很熱鬧。
蘇瑜跟衛綠萱說話的時候,一旁的貴婦們也都在不經意間打量蘇瑜。她如今十八歲了,卻至今未曾許人家,雖說外面名聲不大好,可如今看着似乎也沒傳言中那般刁蠻。何況她能跟庶嫂關系搞得這般親近,必然也不是那等涼薄之人,可見心地也是善良的。
最重要的,這可是大都督的妹妹,太後親封的端寧郡君,若能娶回家做兒媳,那帶給家族的榮耀和富貴,絕對是不可估量的。
一些人這般想着,已經琢磨着回去後要同夫君商議一下,着人去都督府提親才是。
蘇瑜自然不知道那些人的心思,只一門心思拉着衛綠萱噓寒問暖,畢竟身子裏多了個小人兒,總要格外注意。
但衛綠萱到底是成了家的,自然看出了那些人的心思,莫名的便有些不喜。蘇瑜年歲不小,的确該嫁了,可屋子裏這些連她這個世子夫人都巴結的,能是什麽頂好的出身?最高的也不過是個四品官員的太太,兒子也多是無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在衛綠萱看來,蘇瑜有蘇丞這個哥哥撐腰,要嫁就得嫁最好的,比如新科狀元方洵那樣出類拔萃的佼佼者。
衛綠萱在為她想,蘇瑜卻不知自己早被屋子裏的許多人給盯上了,見那些人對她客氣,她也偶爾回上兩句話。後來衛綠萱突然說自己肚子不舒服要休息,讓下人們帶了這些人去見平南侯府人花氏,那些人雖然仍想再旁敲側擊一下蘇瑜的情況,卻到底不好強留,只能先行辭退了。
待衆人離開,蘇瑜關切地問衛綠萱:“大嫂哪裏不舒服,可要去找郎中?不如把廖先生請過來把,他醫術好。”
衛綠萱看着傻乎乎的妹妹,無奈地笑:“瑜丫頭平日挺聰慧的,今日便沒瞧出那些人對你的奉承?如今蘇丞做了大都督,哪個不想巴結,她們倒是敢打主意到你頭上了。我若不這麽說把她們支走,只怕要沒完沒了了。”
蘇瑜這時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些人方才有的問她讀什麽書,有的問她平日在家做些什麽,原來肚子裏有主意呢。她方才一心都在大嫂身上,旁人為什麽她也是敷衍着答的,倒是真沒太在意。不過如今聽衛綠萱一說,她仔細想想,似乎方才還真是那麽回事。
蘇琅和蘇琳也不懂這種事,如今聽了衛綠萱的解釋,也都明白過來。
蘇琅道:“這些人都盡會些谄媚的手段,煩都煩死了,如此的家世,三哥才瞧不上呢,哪怕她們上門提親,肯定也是自讨沒趣。”
說到這兒蘇琅倒是好奇了,又問,“三姐姐,三哥有給你說親嗎,有沒有中意的?”
蘇瑜輕輕搖頭,三哥雖然一直說會幫她相看,但至今未曾聽他提起過誰。
不過蘇琅卻沒把蘇瑜的回答當回事,三哥位高權重,三姐姐再怎麽也不會愁嫁的,估摸着也就是三哥眼光太高,一時沒遇見好的。
想到蘇琬,她突然有了八卦的興致:“三姐姐知道嗎,四姐姐要訂親了。”
“是嗎?”蘇瑜意外了一下,看向衛綠萱。
衛綠萱點頭:“是今年二甲第三名的進士,叫郭元生,父親是正五品的中書舍人。父親對郭元生此人很滿意,年少有為,品性純良,配琬兒也合适。不過你四妹妹天生高傲你也是知道的,她看不上郭元生,便一直僵持着,還沒訂下來。”
蘇瑜靜靜聽着,不發表言論。依照蘇琬清高的性子,嫁給五品官員的兒子必然覺得委屈,不過既然是今年的進士,又是二甲的第三名,其實已經算不錯的了。便如蘇慎,才僅僅是二甲進士第七呢,想來郭元生的才能還在蘇慎之上。
其實在蘇瑜看來,門第高低真的不重要,那個人的品性修養才更重要。郭元生既然是大伯父看重的,相信此人必有可取之處。
不過蘇琬既然瞧不上,說明她跟蘇瑜的看法不一樣,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左右這事與她無關,她不摻和也就是了。
幾個人說罷蘇琬,又談及了三夫人鄭氏如今四處給蘇琅相看的事,直問得蘇琅面紅耳赤,羞赧不已。
便在這時,外面有丫鬟急急忙忙進來禀報,說前廳出事了。
自打蘇瑜與吳進意的事之後,平南侯回來便将中饋交給了衛綠萱,如今侯府是衛綠萱在掌家。
那丫鬟禀報的不清不楚,衛綠萱和蘇瑜等人沒太聽明白,但隐約知道了大概,似乎是蘇琬的事,而且還牽扯了太子。
蘇瑜和衛綠萱姑嫂兩個相視一眼,匆匆往前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