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晚膳過後, 魏丞還有折子要批閱,卻沒有開口要她先回去的意思, 而是随手遞了本書冊給她打發時間。
如今天色還早,蘇瑜回去也沒什麽事,索性就陪在他身邊,随意翻開書冊看着,便如當初在都督府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 她看得雙目逐漸困倦, 桃花目眨巴幾下, 捂嘴打了個哈欠, 淚眼汪汪擡頭去看旁邊龍案前坐着的魏丞。
他穿着玄衣龍紋長袍,頭上束着墨色發冠, 簪了一支龍頭釵, 膚色白皙, 五官俊逸, 劍眉鳳目英氣逼人,認真批閱奏折時狹長濃密的睫毛垂下去, 斂去幾分往日裏那份高高在上, 周身的貴胄之氣卻并不曾消減,矜雅儒秀, 飄逸寧人。
她托着腮幫子癡癡看着,竟覺得比手裏捧着的那本書冊更加養眼,讓人愛不釋手。
三哥一登基便這麽勤政愛民,日後肯定會是個好皇帝的, 只不過一直這麽勞累下去,身子能吃得消嗎?
夜色逐漸深沉,兄妹兩個就這麽安靜坐着,一待便是兩個多時辰過去。
蘇瑜偶爾看看書,再擡頭盯着三哥瞧上半晌,中間宮人奉過五次茶水,蘇瑜跟着喝了一肚子。
直到後來,魏丞看她似乎實在坐不住了,瞧一眼牆角的沙漏,把手裏的折子放下,溫聲道:“困了吧,都快子時了,讓青楓送你回去休息,熬久了對身子不好。”是他不好,忙起來忘了時辰,倒讓她在此陪自己坐了這麽久。
“那三哥呢?”蘇瑜把書放下,擡頭看他。
魏丞笑道:“三哥剛即位,有許多事需要接手,晚一點再休息。”
蘇瑜看着上面依舊堆了很多的折子,困惑道:“三哥以後每天都得這個樣子嗎?”兩個多小時了還沒批完,這也太多了。
“自然不是的。”魏丞拉着她在自己身邊坐下,“三哥以前是武将,朝中勢力雖有掌控,但不全面,如今免不得要累些。”
“那三哥也要注意休息,累壞了身子就不好了。”
魏丞幫她理了理碎發:“三哥知道。”
“三哥一直勞神必然餓得快,晚上要不要吃些宵夜?否則再瘦就不好看了。”
“嗯?”魏丞挑眉看她。
蘇瑜小聲道:“三哥知不知道,你做了皇帝有點吓人诶,你如果再很瘦很瘦的話,肯定就更顯得威嚴了。就是……”她凝眉想想,“氣勢上比做大都督讓人害怕。”
“那弄弄怕嗎?”
有一點點吧,蘇瑜搖搖頭,挺胸道:“我當然不怕了,三哥對我最好!”
魏丞難得舒心一笑:“三哥自然對你最好,而且永遠都會對你好。弄弄快回去歇着吧,三哥晚點就讓人準備宵夜,不讓自己很瘦。”
出了禦書房,青楓護送蘇瑜回去,見她人進了寝殿,這才回去複命。
然而蘇瑜回去後卻全然沒了困意,雙手托腮坐在花梨木镂空四彎腿圓桌前,想到三哥這幾日如此勞心費力,她還是覺得不大放心。突然扭頭問忍冬:“廖先生呢,我許久沒見過他了。”
忍冬道:“這幾日禦醫院的人一直找廖先生賜教,廖先生幾乎都待在禦醫院裏,今兒晚上是禦醫院劉禦醫當值,就數他纏着廖先生問問題的多,聽聞今夜拉着廖先生陪他在禦醫院當值了。”
答完忍冬覺得不對勁,忙關切地問:“姑娘怎麽了,可是身子哪裏不舒服,不如奴婢請了廖先生過來給您瞧瞧?”
“我沒事,就是許久沒見他了,想找他玩兒。”蘇瑜随意地道。
忍冬松了口氣,笑道:“那不如明日吧,今兒個都很晚了。”
蘇瑜點了點頭,又坐在那兒猶豫片刻,還是起身了:“左右也睡不着,去禦醫院看看吧,萬一他沒睡呢?”說着便起身了。
忍冬慌忙喚了碧棠拿氅衣給她披上,親自跟着出了昭鳳殿,知道蘇瑜不認路,還特地叫了雲穗一起跟着。
到了禦醫院,裏面的燈燭還亮着,蘇瑜便自己走了進去,還未曾到門口便聽到裏面廖啓的聲音:“你還有完沒完了,這個症狀怎麽治我不都說清楚了嗎,你沒聽過那個藥材就去醫書上找,別來煩我,困死了!”
聽這語氣,廖啓現在應該很煩躁。
蘇瑜猶豫片刻,還是輕聲叩了門:“廖先生。”
裏面桌邊趴着的廖啓眉頭一挑,蹭地坐起來:“弄丫頭?”飛快起來開門,果真見蘇瑜披着氅衣,打着燈籠在門口站着。
“弄丫頭大晚上怎麽到這兒來了,身子不舒服啊?”他關切問着,扯着她進了屋,直接便拉着她把脈。
旁邊翻找醫書的劉禦醫看到蘇瑜身形一滞,忙起身來行禮。蘇瑜擡頭看他,四十歲上下的年紀,頭發有點花白了,八成是看醫書給累得。
“見過端寧郡君。”
蘇瑜點了點頭,輕聲道:“我找廖先生有事。”
劉禦醫了然地退了出去,并關上房門。
廖啓摸着下巴凝神片刻,困惑擡頭:“你這脈象沒什麽問題啊,怎麽了大晚上找我?”
蘇瑜收回手:“不是我啦,是我三哥。”
“呀!”廖啓拍桌子站起來,“你三哥不舒服了?不應該吧,我看他身子骨比你都好。”
“……不是不舒服了,你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
廖啓坐下來,慢悠悠斟了杯茶呷着:“你說。”
蘇瑜道:“就是我三哥最近老熬夜,我怕對他身體不好,想做些滋補的藥膳給他,這不來找你讨教嘛。”
“原來是這事。”廖啓說着,突然擡眸,意味莫名的笑,“弄丫頭,我記得你不會做飯的。”
蘇瑜:“……不會可以學啊。”
“這麽賢惠?”
賢惠?蘇瑜怎麽覺得這個詞用在這裏怪怪的,可哪裏怪她又說不上來。還未再多想,便聽廖啓道:“你三哥總熬夜是吧,這個好辦,也不用什麽藥膳了,有一道菜你做給他吃。”
蘇瑜聽了很高興:“什麽菜?”
“酒釀驢蒸,這個酒嘛,你就用鹿血酒,補身體的。”
“用鹿血酒做酒釀驢蒸。”蘇瑜又重複一遍,困惑地看他,“這樣就成了?”
“肯定管用,弄丫頭你要信我,我可是郎中。”
蘇瑜覺得也是,廖啓說的,那樣應該就是沒錯了,于是起身便準備回去研究一下,到了門口卻又突然回頭,有些詫異地問:“廖先生,你怎麽會屈尊來這禦醫院做師父了?”
廖啓小聲告訴她:“我聽說這禦醫院裏很多好藥材,過幾日我就要離京了,臨走前撈你哥一筆,反正他現在富得流油。”
蘇瑜:“……”難怪。
她還想着那道菜的事,也沒時間跟他絮叨,拜別後匆匆回了昭鳳殿,讓小廚房的人給準備食材,順便還請了會做飯的廚娘。
所謂的酒釀驢蒸,便是将驢肉切片,用酒蒸至軟爛,酒香滲透驢肉,散發着醉人的濃香,入口即化,香而不膩,齒頰馥郁留香。
其實這道菜看似簡單,然而從切片,到加入酒的分量,加上蒸制的時間跟火候,樣樣都很重要,更不要提中間再加入其它配料的步驟了。
好在蘇瑜學的很認真,廚娘在一旁指揮着,她事事親力親為,雖然中間出了點小差錯,卻也無關痛癢。
直到那驢肉上了蒸籠,廚娘還在一旁困惑:“郡君,真的要拿鹿血酒做得驢蒸給陛下吃嗎?”
蘇瑜自己蹲在一旁看火,随意地道:“是啊,廖先生都說了,這樣做出來的菜最為滋補,三哥一直熬夜,都沒怎麽睡好覺了,當然得好好補。”
廚娘在一旁聽着蘇瑜的話,什麽熬夜睡不好覺的,再加上如今又是鹿血又是驢肉的進補,她莫名就想到了不可描述的畫面,再看看蘇瑜的背影,心下狐疑。莫非陛下和端寧郡君已經……
他們二人不是兄妹嗎?也不對,一個姓魏,一個姓蘇,也不算是兄妹。
只不過好歹也做了十幾年的兄妹呢,這轉變的會不會有點快?
蘇瑜側眸時看到廚娘雙頰紅紅的,有些狐疑:“你怎麽了,可是覺得這裏太熱?”
廚娘微怔,尴尬地含糊應承。
蘇瑜道:“這裏我看着就成了,你且退下吧。”
“是。”廚娘應着,生怕被蘇瑜瞧出自己的心思,逃也似地跑了。
蘇瑜也沒太在意,繼續坐在小杌子上看火。
禦書房裏,魏丞批完折子,習慣性問了昭鳳殿的情況,原以為她該睡下了,誰知禀報的人卻說她自己窩在小廚房很久了。
魏丞聽了不免疑惑,莫非是餓了?怎麽也不讓人傳膳,還親自跑進小廚房。她長這麽大,幾時親自做過什麽吃食?
魏丞越想越覺得不放心,便自行去了昭鳳殿。
到了昭鳳殿的小廚房,忍冬和碧棠在外面守着,看見他忙行禮。
魏丞面色有些不悅:“怎麽回事,讓姑娘一個人在廚房裏?”
忍冬解釋道:“姑娘說陛下一直熬夜會傷身子的,要自己做夜宵給您吃。”
魏丞微怔,神色漸漸回暖,自己悄悄進了廚房。
爐子裏的火已經燒得差不多了,眼看着就要熄滅,然而坐在小杌子上的姑娘,卻不知何時托着下巴睡着了。她的背影瘦小的讓人憐惜,一個人蜷縮在那兒,櫻桃小嘴兒微張,腦袋一點一點的。
悄悄走過去,他在她身邊蹲下來,卻見她精致粉嫩的臉上居然沾了鍋灰,又因為不經意用手擦臉的緣故,那鍋灰在臉上被搓成很大一片,像個小醜,倒還有些可愛。
他用大拇指輕輕幫她擦拭幾下,誰知她睡得淺,就這麽個小動作居然也把她驚醒了。她倏然睜眼,下意識便道:“哎呀,我的驢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