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飛機降落在長榆機場。
長榆基地的總經理張高磊親自來接機。
因為兩個人是第一次見面,張高磊定制了接機舉牌,偌大的發光字體【熱烈歡迎集團總裁時總莅臨指導】,誇張地像粉絲應援,在接機的人群裏格外惹眼。
時舒一眼看見接機舉牌,邊往他那個方向走,邊打量起張高磊來。
四十多歲的年紀,中等身高,中等身材,氣質還算溫和儒雅,謙和斯文。
憑借外形大致能判斷出對方是個什麽樣的人後,時舒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視線。
這時,張高磊身後一抹清亮幹爽的年輕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時舒的眼簾。
比張高磊高出整整一個腦袋的挺拔身姿,男大學一生一般的年紀,清爽t幹淨的黑發,發梢綴着奔向冬天的熱烈的雨珠。
目光偶然交彙的那一刻,他向時舒禮貌微笑了一下,那出于自身教養的笑容在唇角擴散,淡淡的梅子唇色悄然驅散開冬日的陰霾。
順着他發梢的雨珠,時舒瞥向機場窗外。
窗外正在下雨,雨水在玻璃窗上割出一條一條斷斷續續的水痕,模糊了機場外面的景色,客機被撕成一片一片的繪本故事,而裹着羊絨圍巾的男大學生,無端營造出幾分雨天讀故事書的氛圍感來。
時舒笑意很淺地勾了一下眼尾,年輕真好。
但她并沒有再過多地關注陌生的年輕人,直到張高磊發覺了她,揮揮手,大步向她迎過來。
“時總。”
時舒這才注意到,剛才那位年輕身影和張高磊一起走了過來,原來,他手中也是舉着接機牌的。
他們是一起的。
和時舒打過招呼。
可能是意外時舒居然沒帶助理,是一個人過來長榆的,張高磊有些尴尬,猶豫之後,還是将身後的人介紹給時舒。
“這位是我的助理,徐欥,小徐,徐助。”
原來是,徐助理。
時舒點了下腦袋,這才又重新打量起這位徐助理。
長身清瘦挺拔。
長榆很冷,他裹着圍巾。
視線向下,短款羽絨服搭配休閑褲,機場大廳的燈光下,因夜晚的光線朦胧,陰雨連綿下更顯得萬物迷離,他因此擁有影影綽綽,漂亮腰身的線條。
視線往上,他笑起來有明顯的卧蠶,潔白整齊的牙齒連接窄窄的頰廊,微笑弧線飽滿,笑容幹淨治愈,像初冬的一片暖霧,靜悄悄地落在凍得僵硬的泥土上,那裏因此有綠意在偷偷綻放,極富感染力。
秀氣的五官清晰明朗,明明是在初冬季節,時舒卻意外想到了夏日炎炎裏清涼解暑的橘子味汽水,瓶蓋掀起,滿滿騰騰的少年感,一股腦兒全都溢了出來。
想到今天上午的面試烏龍事件,對比過于明顯。
時舒細眉微擡,面帶微笑地看着張高磊,真情實感地誇贊道:“你就挺會挑助理的。”
張高磊的表情漸漸石化。
-
時舒率先走出機場。
司機在外面等候着。
鋪着石英磚的地面積了層薄薄的雨水,尖細的高跟鞋鞋跟磕在石英磚上,發出不緊不慢的“蹬蹬蹬”的清脆響聲,淩駕在節奏感之上的,是女總裁強大的氣場,不容輕視和怠慢。
傘面像高級絲絨黑巴克玫瑰一樣綻放在陰沉的雨中,連傘骨都随之變得矜貴高冷。
注意到眼前視線變暗,時舒擡眼。
高高的男生撐開把黑色大傘,舉着傘骨的手臂屈起,露出的小節腕骨筆直纖長,握住竹柄的一雙手,手指根根瘦白,宛如出自漫畫家的畫筆之下。
哪兒出現的黑傘?
時舒視線微偏,男生肩上背了個黑色的雙肩包。
而時舒多看他兩眼的原因是——
他拉開後排車門的同時,将黑色傘面毫無保留地挪過來,此時,雨珠下得密密匝匝,而他自己的整個身體卻完全暴露在初冬陰綿綿的雨水中。
時舒因此聯想到他發梢的水珠。
想必,他是這樣替張高磊遮擋過來時的雨。
随後,時舒又見——
他左手撐傘,漂亮修長的右手不動聲色地護住車門的上沿,直到時舒彎腰坐進亮黑色的商務車後排座位,他才輕輕關上車門。
這輛商務SUV是時汐集團旗下主機廠自主研發的品牌新能源汽車。
一連串的小動作自然、連貫、真誠,毫無做作和生硬,包括關門時,他低下腦袋沒說一句話,目光卻細心地掃過車門夾角,确保車門關上時,不會弄傷時舒的手,也不會弄皺時舒的衣服。
是位合格的助理。
時舒得出這樣的結論,腦袋中卻不經意間有些好奇,不知道這樣的年輕助理,他的工作能力怎麽樣?
-
照顧時舒坐進車內以後。
徐欥繞過車身,剛探手準備為張高磊打開另一側車門,就被張高磊拽住手臂往後退了退。
仍在石化中的張高磊,實在是憋不住了,顧不上平時的溫文儒雅,手擋住半邊臉,壓低了聲音:“小徐,我問你個事兒。”
“張總,您請說。”
“你說,小時總她剛剛是不是在陰陽我?”
徐欥保持着淡淡的微笑,眨了下眼,眼神無辜,卻不明所以。
年輕就是年輕,一點兒政治覺悟都沒有,張高磊抿了抿嘴。
不過,對于深得自己信任的助理,張高磊并不避諱坦露自己的心思:“我的意思是,剛才,小時總的那句,‘你就挺會挑助理的’,她是不是在陰陽我?”
徐欥顯然被這樣的問題難住,他抓抓腦袋,還沒想好要怎麽回答,張高磊似乎也沒打算給他回答的必要:“小徐啊,我覺得小時總她就是在陰陽我啊。”
“你看啊,她一個集團總裁,她出行都沒有助理随身,而我,這種級別,我還找個名校大學生當助理。”
“我找個名校大學生當助理也就算了,我還帶着你在小時總面前亂晃。”張高磊懊惱地拍了下大腿:“你說我,我這不是挖坑埋自己嗎?”
這下,徐欥聽明白了,溫馴乖巧的清秀臉龐上也不免出現了一絲裂痕:“所以,您是打算要辭退我嗎?”
“你……”張高磊被他的耿直噎住:“那倒不會。”
見徐欥誤會了,張高磊有些好笑,心情也随之平穩許多。
他擔心給時舒留下擺款兒的印象的同時,徐欥擔心被他解雇。
這就是世道輪回,一物一解嗎?
張高磊寬寬徐欥的心:“自從你入職以後,我很省心了。說句不誇張的話,小徐,你可是我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助理苗子。為了迎合領導,我就要無端辭退你,那我這格局豈不是太小了?”
“我都不願意保一個可塑之才,我還有什麽資格當這個基地總經理?”張高磊拍拍徐欥的肩,停頓了下:“我就是着磨着,今天晚上的飯局,要不你就先暫時回避一下?”
“好的。”
兩個人剛達成一致,便聽到時舒的聲音幽幽從車窗裏傳了出來:“走不走?”
原來,車窗不知道什麽時候打開了。
張高磊的心裏就愈加不安了,他怎麽覺得小時總的語氣好像有些不耐煩?
完了,她該不會是聽到他們的悄悄話了吧?
被催以後的張高磊只好硬着頭皮,帶着心中的颠簸,連聲回答:“走,走,時總,我們這就出發。”
-
黑色商務車在城市主幹道上平穩行駛。
時舒始終保持着放松的姿态,伶瘦的手腕骨撐着真皮軟墊,細伶的長指蜷曲着支靠某一點,肩部松松往後靠着,臉上并未有多餘的情緒變化。
司機和徐欥自然不會在這樣的場合主動開啓話題,去緩和車內過于僵硬的氣氛。
集團總裁面前,是總經理的主場,并不需要他們絞盡腦汁去和總裁套近乎,搶風頭。
只是,和時舒搭話挺費總經理的。
張高磊幾次開啓話題,都沒能将話題聊過三句。
比如——
張高磊說:“時總,您連飛了六個小時,很累吧?要不我們先送您去酒店休息,明天早上接您來公司,再向您一一彙報基地的各項工作?”
時舒卻回答:“我不累。”
張高磊腦子轉得很快:“那咱們就先去用餐?”
時舒看了眼腕表,是到了晚餐的時間點:“可以。”
張高磊面帶微笑,繼續尋找另一個話題:“那像您平時在飲食上,有沒有什麽忌口?”
時舒撩下眼皮:“沒有。”
“時董他老人家最近身體怎麽樣?”
“還不錯。”
張高磊默默解開兩顆扣子:“您是高中一畢業就出國了嗎?”
時舒:“是初中。”
張高磊有些詫異:“那麽小的年紀嗎?時董他怎麽舍得?”
時舒不解:“為什麽會不舍得?”
張高磊只得強撐着微笑:“……”
-
晚宴安排在長榆當地的高級酒店。
張高磊事先安排了基地的高管陪同。
時舒和張高磊一同抵達貴賓廳的時候,陪同的基地高管都已經到得齊全了。
“就等時總和張總坐陣了。”
時舒坐在主位上。
張高磊緊着時舒坐在次主位上,他迫不及待地脫去西裝外套,拿紙巾擦了擦額頭滲出細微的汗,盡管他周旋于各種場合,仍覺得這一路有些坎坷。
這種坎坷和不安,或許正是從他帶了助理去接機的那一刻開始。
基地其他高管依次排開。
因為這是時舒第一次來長榆和各位高管見面,大家都暗中較着勁兒,希望能憑借這次機會在她面前留個好印象。
一圈輕松幽默的自我介紹完畢後,時舒兩彎細眉微揚,随意問道:“剛才那位徐助理呢?”
張高磊有些意外時舒會問起徐欥的缺席。
他回想了一下,兩個人的交流,好像僅限于他将徐欥介紹給時舒時,徐欥一句簡單禮貌的問候:“時總好。”
而時舒當時也不過只是以點頭回應。
張高磊沉默了t會兒,他很快想明白。
徐欥是行動派,比起言語表達,他可能更擅長細節打動他人。
別忘了,當初是什麽特質讓他在一衆兒大學畢業生當中脫穎而出,被他選中,擔任總經理助理一職。
約摸着是哪處的細節讓時總記住了他。
張高磊保守性回答:“小徐晚上還有點兒別的事情安排,就不過來了。”
本想看看這位徐助理的工作能力的。
時舒沒有多想,直言:“可惜。”
一句可惜。
不禁又讓張高磊着磨起時舒的心思來。
難道,時舒說的那句“你就挺會挑助理的”并不是陰陽怪氣,而是真心實意的認可嗎?
沒想到,集團總裁第一次來基地視察工作,記住的第一個不是在座的任何一個高管,而是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畢業生。
張高磊走神的一會兒時間裏,服務員來添茶水,一不小心将他的水杯碰倒了。
不等張高磊追究,失誤的服務員就驚慌不已,連聲抱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幫您擦拭幹淨。”
張高磊一把接過服務員手中的毛巾,避了避和她的腿部接觸。他本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那種人,何況知識分子的體面和共情從不會過分為難底層。
只是褲子上濕了大片,還是當着時舒的面,難免一時間有些難堪。
這時,一位高管突然出聲提醒道:“要是徐助在就好了,他的包裏肯定有為張總準備一套幹淨的衣服。”
這話引起了大家的共鳴。
“是,是,徐助可是我見過最細致最周到的男生了。”
“徐助肩上的背包啊,大有玄機,到哪兒都背着,他背包裏什麽都有,就跟機器貓的百寶袋一樣啊。”
“……”
是啊。
要是小徐在,就好了。
張高磊心中這樣想。
要是小徐在,服務員這杯水根本都不會灑在他的腿上,因為小徐會及時注意到這些細枝末節并提前規避。
可是,小徐今晚被他趕走了。
就為了迎合第一次見面、尚未摸清楚她脾氣秉性的集團總裁。甚至,他還有可能是曲解了集團總裁的意思。
張高磊搖搖頭。
本末倒置不可取。
也不知道小徐去了哪裏?吃過晚飯了沒有?
要是小徐離得不遠的話,他還是想麻煩他給他送條幹淨的褲子來。
這樣想着,張高磊就沒有忍住給徐欥發了條微信。
張高磊:【小徐,你現在在哪兒?】
張高磊:【方便給我送條褲子來嗎?】
徐欥秒回。
徐欥:【方便的,張總。我現在就在酒店外面。】
張高磊看了看窗外,這雨陰綿綿下了一天了,心裏對徐欥的愧疚又多了幾分。
張高磊:【天氣這麽冷,你怎麽在外面?】
徐欥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誠實地說了他內心的想法,他想,張總今晚應該會喝酒,或許,他會有需要他的地方,比如送他回家。
徐欥想了想,又編輯了一條文字發過去。
他說,他穿了羽絨服的,所以不冷。
徐欥搓着雙手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張高磊的回複,正猶豫着要不要給他打電話,就看到熟悉的面孔從酒店側門走了出來。
“您怎麽出來了?”
張高磊笑了起來:“我就知道,側門的位置既能看清楚我們什麽時候結束應酬,又能藏起來不被我們注意到。”
張高磊當然知道,徐欥選擇在這裏的位置等着,就是想觀察着,如果他不需要他,他今晚就不會出現了。但如果他需要他,他一定會第一時間立刻出現。
優秀的助理特質不在于他有多久的助理工作經歷,只在于容易被忽略的細節和真誠。
徐欥不想耽誤張高磊太多的時間,将準備好的手提袋遞給他:“您的西褲。”
張高磊接過來,樂呵呵拍拍他的肩:“走,跟我一起進去。”
“可是。”
“沒什麽可是,我這麽好的助理,我為什麽要藏着掖着?”
-
這樣的場合,集團總裁對一個剛畢業的應屆生助理産生了些微興趣,這樣的發現并不會對在場的高管産生任何職場威脅。
相反,他還能成為基地高管和集團總裁水到渠成的讨論話題,确保不會冷場。
基地高管很樂意和時舒分享徐欥的優點。
時舒半眯着眼,津津有味地聽着基地高管說着徐助理的事跡,貴賓廳的門被推開一半。
時舒眼皮一掀,恰好看到張高磊換了條幹淨的褲子進來,西褲熨燙平整,無一絲褶皺。
以及他身後跟着的——
徐助理。
水晶燈光如晝,這個角度多了幾分姿色炫目。
時舒看見一張在這種場合鮮少見到的,與中年油膩和世故全然不同的,少年感極強的清秀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