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臨着瀾江而建的法國餐廳,小有名氣的鋼琴家在表演區域進行鋼琴演奏,歡快的旋律将小資浪漫和氛圍感拉滿。
視野絕佳的江景包間,時舒和夏章桃面對面坐着,夏章桃交待服務員點單的期間,時舒垂眼給徐欥發了條消息。
SS:【你住哪?】
徐欥秒回。
徐欥:【時總,晚上好。我暫時居住的地址是:白裏弄6號。】
時舒纖長的食指繼續在手機屏幕上敲着,夏章桃點完單,抵着餐桌稍稍伸長了脖子:“又有工作了嗎?”
“我在給徐助理發消息。”聽到夏章桃跟她說話,時舒翻轉手機屏幕給她看:“知道這個地方在哪嗎?”
白裏弄?
她沒聽說過這個地方。
夏章桃搖搖頭,表示徐助理作為職場新人,租房可能會選擇比較偏僻的地方居住。
“不過,你是打算現在就把包包送給徐助理嗎?”
畢竟是她将他從長榆帶到瀾城來,他只身一人在這個城市裏租了房子,落了腳,她的關心興許會讓他覺得這個城市的夜晚,也不是那麽孤獨。
“嗯。”時舒一邊給徐欥發消息,一邊回複夏章桃:“順便參觀徐助理住的地方。”
SS:【發個定位。】
徐欥:【定位】
根據徐欥發來的定位,時舒點開地圖,地圖上顯示的白裏弄離瀾江邊不遠,在老城區靠着舊租界的地方,不過,早就沒落掉極少活躍在大衆視野裏的巷子,她們确實都沒去過。
服務員上了餐。
夏章桃手捏着刀叉:“我和你一起去。”
時舒點頭。
“你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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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裏弄的确是偏,不是偏遠,而是僻靜。
非常有年代感的弄堂,歷史保存度很高,深深的梧桐巷子,灰青色石板路,車體稍微寬一些的車子開不進去,也就時舒今天的這輛跑車開起來沒那麽勉強,不過也還是很難提速。
月亮藏在雲層裏,經久失修的路燈,一會兒亮起,一會發出滋滋的電流聲,然後擺爛式地滅掉,讓視野本就不好的冗長巷子徹底陷入黑暗之中。
巷子裏時不時蹿出來一只野貓,體型幹瘦,“喵嗚”“喵嗚”的可憐慘叫聲惹人心憂,碧綠的眼睛卻又露出瘆人的目光。
夏章桃開得一身冷汗,腦袋一偏,看到時舒也閉上了眼睛。
她又樂:“喲,總裁也會怕野貓啊?”
跑車以極緩慢的速度在弄堂裏晃蕩着,直到,白裏弄三個字出現在視線裏。
跑車順着門牌號往裏挪,挪到了白裏弄6號。
出乎意料的是,白裏弄6號占地面積挺大的,盡管是晚上,借着遠處微弱斷續的燈光,夏章桃還是分辨出鐵栅欄圍圈起來的院子裏有一整棟三層洋房。
看不清洋房本來的面貌,四周牆面長滿了爬山虎,洋房隐沒其中,因為多年未曾修剪過,爬山虎瘋長t得雜亂無章,而且,這院子雖大,卻能聞到鏽蝕的年代味,半人高的野草在院中叢生。
“這房子,得有十幾年沒住過人了吧?”夏章桃推開車門下車,揮揮手散去鼻尖的鐵鏽味:“你确定徐助理不是随便編了個地址糊弄你嗎?”
眼前的破敗景象也與時舒的預估有些出入,但時舒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他不會。”
“好吧。”
跑車的前照大燈開着,夏章桃又點開手機手電筒,順着手電筒和前照燈的光亮,在滿院子的黑暗中找到另一矩呼應的微光,那是一盞立在院子裏的低矮的可移動庭院燈,造型別致美觀。
被庭院燈照亮,那一小塊已經修剪過的綠色矮茬中,一道躬下腰身的精瘦線條悄然出現,伴着黑夜月色,憑添出幾分清新和脫俗。
他穿着黑色的舊衣服,衣服不合身,袖子和下擺都有些短了、局促了,屈腰時露出了裏面的白色底衫和袖口的流暢腕骨。
“那裏有個俊俏的小農民。”夏章桃眼尖的發現。
“是個粉刷匠。”時舒看到他腦袋上頂着一頂用舊報紙折疊的紙帽子,又看清他手中握着一把刷子,在他身處的那一塊牆壁上塗塗刷刷。
他個子很高,圍牆才剛剛沒過他腦袋的位置,他擡擡手臂就可以在牆壁上随意塗鴉,旁邊的登高梯子孤零零杵着,略顯得多餘。
“我去問問小刷匠是不是這裏的房東?”夏章桃邁了步子,準備去敲鐵栅欄的門:“順便問問,徐助理是不是租住在他這兒?”
“有沒有可能”,時舒略略擰眉,她似乎對徐助理這處住處不太滿意,“小刷匠就是徐助理。”
這樣的介紹還是讓夏章桃怔了住。
同時挑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忍不住仔細打量起他來。
這個角度不能完全看清楚徐助理的五官,但能看出來他的身形清隽挺拔,手中的刷子在牆壁上來回刷過,臂部的肌肉線條随之勾出淺淺的輪廓,夜風裹挾着年輕的清爽氣息,月色将少年感和力量感在他身上巧妙融貫,臨摹在他剛剛才刷好的白色牆壁上。
白幕黑影,他像一幕複古的皮影藝術。
好乖的男生。
連投影都能傳神地投射出他的乖巧。
這樣的初印象讓夏章桃忍不住打趣道:
“小時總可真會做生意,用一份工資請了個多面小助手,既能當助理,又會鋤草刷房子,我看以後呀,西山那片園林,你也就不用請專人打理了,這不有現成的園丁了麽。”
沒等到時舒回應,夏章桃側過腦袋,看見時舒正手持電話舉至耳朵邊,對着聽筒那頭說:“你就住這?”
夏章桃這才又将視線重新投擲院中,小刷匠也舉着手機擱至耳邊,他轉過身來——
他們的視線在夜晚的冷空氣中碰撞、擦亮。
明亮、驚喜,如煙花轉瞬即逝。
徐欥從未想過,時總會親自過來他住的地方。
他愣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他加快了走過來的步伐,然而,他每走一步,心跳就不可抑制地加快節拍,到了時總跟前了,心髒已鼓動得十分厲害,砰砰直撞,似乎要溢出滿腔胸膛。
他第一次磕磕巴巴的沒組織好語言。
“抱、抱歉,時總。”
他花了一些時間處理好情緒,調勻了呼吸:“抱歉時總,我暫時還沒有把房子收拾出來,讓您受驚了。”
“您有需要,該由我趕過去的。”
時舒沒聽他說話,上下打量他幾眼,蹙着細長的眉:“你這衣服?”
徐欥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腦袋,順手扯掉了頭上用舊報紙疊的紙帽子,熟悉的短茬冒了尖兒,精神又帥氣。
他抱歉地解釋說,因為修整院子難免會弄髒衣服,所以他就穿了以前的舊衣服。
但他也沒有說穿了誰的舊衣服,時舒便以為,他穿的是這戶房子主人留下來的舊衣服。
考慮到他的自尊心,時舒沒再刨根問底。
她向他介紹了自己唯一的好友,也是此行的同伴:“這位是,教化妝的夏章桃。”
夏章桃:“……”
這介紹……她是沒別的特質讓她印象深刻了嗎?非要提一茬她那半死不活,沒人氣的直播間嗎?
夏章桃翹着嘴腹诽,徐欥卻禮貌的同她打招呼:“您好,夏老師。”
一個真誠純粹的笑容還不打緊,他還溫溫吞吞,乖乖巧巧稱她一聲夏老師。
夏章桃睜大睜圓眼睛:“夏、夏老師嗎?”
果然是她人窮志短,眼光狹隘得很。
瞧瞧,總裁的說話藝術以及總裁助理的高級解碼能力,一聲夏老師,直接就把她這個庸俗的小人物捧到了令人尊敬的高度。
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總裁助理的。
夏章桃對時舒的這個助理很滿意。
徐欥腼腆地笑笑,再沒有別的恭維之詞。
他并不擅長社交,那些擅長社交的先生女士常用的詞彙,他也特意學習過,但在第一次見面的人面前肆無忌憚地表達,對他來說,仍是一件艱難的事情。
既不做作,也不油膩。
好乖的徐助理。
“那你們先聊着。”這樣乖巧的年輕助理,夏章桃還是保持形象地端了一下,她識趣的往後退退:“舒舒,我去車裏等你哦。”
時舒無意久留。
夏章桃離開後,她垂在身側的右手往前伸出來,手提紙袋舉至徐欥的面前,言簡意赅:“我來給你送個包,祝賀你,喬遷之喜。”
“謝謝您。”
但沒出所料,徐欥再一次說抱歉。
他仍堅持不能收時總的禮物。
拒絕說了三次。
哪怕對方是徐助理,時舒也覺得厭煩了。
“必須要。”
時舒的強硬态度讓徐欥有些意外,明明她之前都沒有勉強過他。
徐欥因此有些怔忡:“為什麽?”
時舒表情冷然:“因為我想送你。”
徐欥抿抿唇,垂着眼,但他沒伸手。
他在沉默,用他的方式拒絕。
她親自給他挑選的雙肩包,她親自送到他手上。
這是她送給新助理的第一個正式的禮物。
他拒絕,他未免不識好歹。
時舒沒什麽耐心了,幹脆推着包往他胸口一按。大有一副他愛要不要,不要就丢掉的意思。
就在時舒松手,那失去抓握力的紙袋就要順着他的胸膛往下滑落掉到地上時,徐欥略顯慌亂地伸了手,按壓住紙袋,止住了它的下落。
時舒雖然不耐煩,但因徐助理這麽伸手攔了一下的緣故,她那些無名的惱火又消散去幾分。
時舒咳了咳,也不知是不是多此一舉。
總之,她解釋了下。
因為他是她的助理,他的背包裏大部分都放的是她的所需物品,所以,她希望裝她的物品的他的背包,也能是符合她審美的,她親自挑選的。
這樣的解釋似乎合情合理。
也能增加人的接受程度。
徐欥不是不懂察言觀色,他已經看出了時總在壓制着她的不耐煩,她甚至在不耐煩之中,還有給他遞出一個退步的臺階。
徐欥因此深深呼吸,從小他的家庭便教育他,做人不可以貪婪,不可以無端接受了別人的禮物,如果實在不得不接受,那就相當于欠了對方的一份情,是必須要銘記在心,及時償還的。
他不知道在這個深呼吸的幾分鐘裏,他有沒有做好承受欠時總一份情的心理負擔,他僅僅是作為一個助理,學會了在惹惱總裁之前,在最短的時間裏調整好自己的心态。
想到什麽,他又很認真地問她:“我原來的背包是不符合您的審美嗎?”
時舒:“……”
倒也不至于。
就僅僅只是想送他禮物罷了。
她就只是剛好今晚看到這個雙肩背包适合他,她想把這個雙肩背包送給他。
她這麽想了,也就這麽做了。
“對。”時舒無意在這兒久留,應付着點點頭:“徐助理的審美還有提高的空間。”
現在目的達到了。
時舒沒別的話要說,也沒有參觀徐助理住處的興致了,這就準備走。
徐欥回身看着滿院的荒草,說不出一句邀請的話。
他抿着唇微笑,一手抱着禮盒紙袋,另一只手伸出來揮了揮:“那、時總再見。”
時舒因此看到他的手上沾了些白色乳膠漆。
他的手形很好看,指節修長,指骨勻稱、清瘦薄削,沾上些許白色污漬後反而有些超出常規的堕落美感。
時舒系好安全帶,想起什麽又降下車窗,對車窗外乖乖站着的人說:“巷子口有幾只流浪貓。”
徐欥立馬點頭:“好的,時總。我馬上就去喂。”
“真乖呀。”車子開出巷子,夏章桃從後視鏡裏看到徐助理還直直地站在原地:“就像一只搖着尾巴目送主人離開的大狗。”
“等我搖着一變,成為坐擁百萬粉絲的網紅,我也要找個大狗弟弟當助理。”她想了想,便有些得意忘形:“給我暖暖床。”
“哇哦。”時舒冷不丁嗤笑出聲:“什麽樣的助理要負責給你暖床?”
夏章桃臉微紅:“……我夾帶私貨,不行麽?”t
車內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為了打破這種尴尬,夏章桃開始沒話找話:“話說回來,你有沒有覺得徐助理住的這裏陰森森的?”
時舒很直接:“你怕鬼?”
夏章桃:“你難道不怕?”
時舒沉默片刻,選擇了在好友面前放下總裁包袱,總之——
“我不會再來。”
通過冗長的巷子,面前是通往西山寬敞的城市道路。
夏章桃一腳油門踩下去,跑車瞬間提了速,發出轟轟的隆隆聲,在寬敞無人的城市路上一路疾馳。
夏章桃邊開車邊唱歌。
“你有一個粉刷匠,粉刷本領強,他有一個破房子,被他刷得很漂亮,刷了屋頂又刷牆,刷子像飛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