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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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完例會。
徐欥被時舒喊進辦公室。
時舒本就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說要送給徐助理一塊表,那就是要送給徐助理一塊表。
她穿着黑色寬松的襯衫坐在人體工學設計的座椅上,身體微微後靠,手墊着原木材質的辦公桌,沿着辦公桌的案面推過去徐欥面前一個高級質感的木頭盒子,清晰的的Vacheron Constantin品牌Logo。
她敞敞亮亮地送他名表,沒有任何的遮遮掩掩。
她眼尾帶着笑:“昨天說好送你的手表。”
如果說,在這一刻之前徐欥還對自己的決定有些遲疑,眼下,他看着擺在自己面前,比他年薪還要價高的手表,只想快速地和這裏做一個了斷。
徐欥捏了捏手中的牛皮紙信封,力道收緊。
信封裏除了一封手寫辭職報告,還有一張銀行卡。
他查過雙肩背包的價格,也知曉西裝的價格,銀行卡裏的金額是用于償還時總送給他的這些禮物的。
但眼前這塊手表的價格并不在他目前所能夠承受的範圍之內。
“對不起,時總。”徐欥垂着眼,沒伸手接:“我想,我不能夠再接受您贈與的禮物。”
“理由?”
徐欥以沉默回應。
時舒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腦袋上乖順的頭發看了一會兒,看似乖巧的徐助理其實也憋着股勁兒,他有他的原則,有他的倔強。
時舒沒再勉強,不過是錦上添花的事兒,他不要便不要,時舒收回手,點點頭:“行。”
“那你說吧,要跟我談什麽事兒?”
她的辦公室是極簡主義的原木風格,空曠而色系簡約,她坐着,徐欥站着。
徐欥剛要開口,就聽到時舒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嗡嗡震動了起來,他于是話到嘴邊,改了口:“您要不要先接電話?”
時舒這才拿起手機看了眼,是好友夏章桃打來的。
時舒摁掉電話,對徐欥說:“你先說你的事兒。”
徐欥鼓起勇氣遞出昨夜輾轉半夜後,從床上爬起來坐在書桌旁邊手寫好的辭職報告。
因為已經做好了決定,他和時舒萍水相逢,也未曾相處過很久,感情未至深時,是離開最果斷的時刻。
“我覺得自己無法勝任這份工作,想要向您請辭。”
他這操作讓時舒有些意外,但還不至于失态。
時舒平靜地問:“理由?”
看着他遞過來的牛皮紙信件封皮,時舒未伸手接過來,就t任由他的手臂那樣懸空屈伸。
沉默良久。
唯有不和諧的震動模式吵吵鬧鬧,煩了耳膜。
她輕嗤了聲:“我對你不好?”
“您對我很好。”
她就那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清冷禁欲的金邊眼鏡下,藏着一雙銳利而精明的眼睛,她似乎在說:
對你很好,你還要走?
徐欥深深呼吸後,停頓了須臾,直言不諱。
正是因為她對他很好,讓他感受到了一些難以承受的負擔。
徐欥說,他只是一個助理,他只想得到和總裁助理崗位等值的勞動價值所得,而不想獲取除此之外的報酬和贈與。
他多少有些不識好歹了。
她像是那種送他禮物,會考慮他到底做了多少有價值的工作,值不值得、配不配得上她在他身上投入的那種精明的商人麽?
在他身上未曾考慮過任何利益的時舒,淡淡道:“我不是對誰都這麽好的。”
徐欥有一瞬恍惚察覺到她說這話時帶了點兒淡淡的酸楚,很輕,像是幻覺一般,又消散不見了。
放在一旁的手機就沒停過。
挂斷了響,響了挂斷。
挂斷了再響。
時舒皺眉:“我接個電話。”
“在忙。”時舒接通電話:“晚點兒打給你。”
說完,時舒就準備挂電話了,從耳邊移開手機的時候,她聽到夏章桃在電話裏略顯慌亂的聲音:“等、等一下,舒舒。”
夏章桃:“你現在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嗎?”
時舒反問:“什麽樣的事情算很重要?”
夏章桃想了想:“比如三個億那樣的。”
時舒看都沒看眼前的人,回答電話那頭:“那沒有。”
不過就是從別人手裏搶來的年輕助理,在她這兒幹了幾天就要跑路罷了,不算什麽重要的事情。
最多就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那你先聽我說完,行嗎?”
事有輕重緩急,時舒:“嗯,你說。”
夏章桃問時舒,今天有沒有看熱搜。
時舒說,沒有。
她不需要親自看熱搜,她的助理會将每天的熱搜新聞整理成重點後告訴她,節約她的時間成本。
而她的助理……
夏章桃顯然也想起了她的助理:“徐助理呢?”
“他怎麽當人助理的?難道說,昨晚……你們……他……升級了?”
難怪時舒後面沒有回複她消息,原來是沒有時間回複。
總裁就是總裁,總裁是行動派。
總裁就是快,搞什麽都快。
時舒不知道短短幾秒夏章桃腦補了些什麽內容出來,她的餘光瞥一眼辦公桌上的精致臺歷,還停留在昨天徐助理翻開的那一頁。
那一頁臺歷上寫着。
【諸事不宜】
諸事不宜。
不宜送禮。
不宜對別人好。
時舒又掀起眼皮看一眼徐欥。
他往那兒一站,腦袋微側,皮膚白皙,卷着窗外的一層光,還是一如之前的乖巧安靜。
他的目光沒有一絲落在她身上,他以下犯了上,這會兒不敢直面她,甚至連偷偷打量都不敢。
只是,原來再乖巧的男生也逃不開年少的輕狂模樣,作為00後的他,也難免在職場上顯得随意随性。
一份工作說不幹就不幹了,他不喜歡她這種對他好的方式,他是可以和她溝通的,她不是不可以改。
可他沒有嘗試和她溝通,直接遞交了辭職報告,叫人一個措手不及。
時舒回答電話那頭:“或許只是,今日宜罷工。”
不管了。
夏章桃告訴時舒,今天的熱搜前十,有一條是【女子失戀,閨蜜送價值百萬的奢侈品】。
時舒靜靜的聽完:“邏輯上沒有什麽問題。”
如果夏章桃失戀,她也有可能做出來這樣的事情。
夏章桃告訴她,根本不需要她代入,熱搜說的就是她們倆。
爆料者沒敢曝光兩個人的正臉,但比起直播間的慘淡,夏章桃的自媒體帳號也曾經有過熱度。過氣網紅,再怎麽不濟,也有粉絲基礎。
因此……
她已經被粉絲認出來了,她擔心如果時舒的身份被曝光,會不會影響到時汐集團的股價?
“有什麽影響?”
時舒認為她花點錢哄哄閨蜜開心,這點兒小事不足以上升到資本市場。
她甚至不解,這麽無足輕重的小事,為什麽能上熱搜前十?網友的精神財富如此貧瘠麽?
“那如果是互聯網扭曲我倆的關系呢?”
“什麽關系?”
夏章桃的聲音矮了一截:“取向方面的……包養關系。”
“……”時舒沉默了。
“辭職報告放桌上。”時舒看着徐欥,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辭職報告?誰要辭職?”
電話那頭的夏章桃有些吃驚,所以她剛才不接她電話,是在和哪位集團高管做離職面談嗎?
徐欥“嗯”了一聲,将手裏裝有辭職報告的信封放在時舒辦公桌的一角,退出去總裁辦公室之前,他想了想又說:“那我就先不打擾您了,我會和董助做好交接。”
人和人的來往匆忙,一生都在離別當中。
只是沒想到,有些人的緣分居然這般短暫。
時舒沒有留人的習慣,因為強留的留不住,留在她身邊的除了命運,其他都是心甘情願留下來的人。
這個道理,不會有人比她懂得更深刻。
外公是命運留給她的。
章桃是屬于心甘情願留下來的。
那高博呢?
嗯,高博也是。
所以,徐欥要走。
那就走。
幹幹脆脆的,別回頭。
“不用了。”時舒道得平常:“高博不是我的助理。”
“沒有你之前,我也沒有其他助理。”
“你走吧。”時舒沒什麽表情:“別後悔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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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
遞出辭職報告并沒有像徐欥以為的那樣如釋重負,恰恰相反,他的心裏墊得沉甸甸的,仿佛是被一塊大石頭壓了住,連同腳步都變得沉重。
徐欥剛回到工位,什麽都沒有來得及說,什麽都沒有來得及做,就被董助叩住辦公桌面,轉達了這樣的話:“去趟時董辦公室。”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請辭這麽快就傳到了時董那兒,但……既然已經決定好了要離開,出于禮節,他的确是應該要和時董說一聲的。
“好的。”
徐欥剛到董事長會客室門口,就聽到時董在辦公室裏連連嘆氣。
等他敲門的時候,時董嘆氣的聲音就更重了。
“唉。”
“唉。”
“唉。”
看見站在門口的徐欥,時文奎收起憂緒,面露微笑:“小徐助理啊,來來,你進來。”
但他很快又故意多嘆了兩聲氣:“唉……唉……”
徐欥無法對眼前的情況視而不見:“您是有什麽煩心事嗎?”
“煩啊,确實煩。”時文奎邀請徐欥在茶桌前坐下:“來來,小徐助理,來喝茶。”
徐欥不敢要老董事長親自給他斟茶,起身主動接過胡桃木長柄茶海:“我替您來。”
時文奎笑了笑,不再迂回,他開門見山,道:“我聽說了昨晚的三人同行。”
徐欥泡茶的手僵了一瞬,但很快他就理解了,不會有什麽能逃過時董的耳朵。
董助便是時董的耳朵。
時文奎笑容一收,正色道:“給小徐助理你,造成了一些心理負擔和困擾吧?”
“您見笑了。”徐欥動作标準而娴熟地托着茶碗遞過去,順勢便要請辭:“其實是我的問題……我……”
“噓。”時文奎食指壓着唇,打斷他的話:“你先別說你的決定。”
“等我給你講個故事,你如果還是堅持你的想法。”他搖了搖頭:“我當然會尊重你的決定。”
徐欥只好話先咽下:“您請說。”
“我想啊,她應該是把你當成了弟弟。”
聽到這樣的話,徐欥愣了愣:“時總有、弟弟嗎?”
這個問題問得很好。
時文奎也卡殼了一下。
他很快找補:“有啊,怎麽沒有?”
“她沒告訴過你吧?”
徐欥默認。
時總沒有和他說過弟弟的事。
不過,認識時總的這段時間,時總好像從來也沒有在他面前說過自己的事,沒有向他介紹過自己身邊的人,家人、同事,僅僅除了那位教化妝的夏章桃老師。
“已經不在了。”時文奎聲音郁郁低沉下去:“就葬在她住的那幢別墅後花園的假山底下。”
時文奎講的故事是這樣的。
時舒小時候家庭條件比較普通,甚至可以說不好。時舒還有個弟弟,也就是他的親外孫兒。雖然家庭不富足,但姐弟倆感情很好。不過,時舒十四歲那年,七歲的弟弟因為生病沒錢治療,在那年冬天,大雪紛飛之際,弟弟去世了。
“算算年紀,要是還活着,就和徐助理你一般的年紀啊。”他感慨道。
徐欥不疑有他:“是葬在西山園林嗎?”
時文奎以為要被徐欥識破了,也是,擁有那麽大面積私人園林的人家編什麽沒錢治病?
臨時編的故事果然漏洞百出。
“那是祖宅,祖宅。”時文奎忙補充:“祖上傳下來的,空有那麽大的面積罷了,其實我們家裏很窮的。那時候房市也沒有泡沫,祖宅是賣不出什麽好價錢的。”
“您不用解t釋的,我沒有不相信。”
他只是想着,或許他走之前,應該去祭拜一下時總的弟弟,只是不知道會不會給他們帶來不方便。
總之,這是一個姐弟情深,發家致富後的姐姐因為太過于想念弟弟,所以誤把助理當成了弟弟替身,拼命對助理好的故事。
“我知道你這個年紀有你的傲氣和尊嚴,但你能不能站在舒舒的立場,嘗試着理解她、開導她,并且化解她的執念。你能不能重新斟酌一下你的決定?”
時文奎笑眯眯地:“你不喜歡的相處模式,你就告訴她,她并非是那種心眼兒很小的人,她會改正的。”
“也許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正确的決定并不是你所認為的果斷放棄,而在于溝通,在關系雙方敞開心扉交流的前提下做出的選擇。”
無論是什麽樣的關系雙方。
相處本來就是磨合和遷就。
“你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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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欥剛離開,時文奎就給高博打過去了電話,言簡意赅地告訴高博,徐助理答應會慎重考慮一下,再決定自己的去留。
“您用了什麽樣的方式?”高博就多問了一句。
時文奎說,徐助理進他辦公室之前,他剛給微信朋友圈一條獻愛心的衆籌鏈接捐過款,就利用那鏈接裏的苦命人的遭遇稍稍改編了一下。
也算是買了改編版權吧。
高博沉默了一會兒:“他信了?”
“差點沒信。”時文奎:“但善良的孩子還是挺好騙的。”
高博忍了忍,沒忍住:“您可真不靠譜。”
“我怎麽不靠譜了?”時文奎有些不高興了:“我這是善意的謊言。你靠譜,你怎麽自己不想辦法把他留下來?你要有這個本事,你還會來求我?”
高博糾正:“……我不是求。”
“但凡他去翻翻您的發家致富史……”高博想了下:“以後事情暴露,您不會把責任都推給我吧?”
“肯定推給你啊。你不背鍋,難道讓我這個半截入土的老人家遭小徐助理怨恨嗎?”
高博:“……”
“再說了,你難道要讓我告訴他,時舒的父母、外婆都已經去世了?就連他們在世時,她養的那條大狗也熬不過年邁,離她而去了嗎?”
“你難道要讓我告訴他,時舒的父親也是孤兒,所以她也沒有爺爺奶奶,叔叔伯伯,茫茫世界,就只剩下我一個半截入土的老人家和她相依為命,守着這空蕩蕩的龐大家業嗎?”
“我難道要告訴他,時舒送給他的這些,在我們眼裏,就等值于請他吃了頓簡餐麽?”
哪件事不比在她身上編故事殘忍?
“讓我背鍋就讓我背鍋。”高博:“您跟我打什麽感情牌?”
“你難道不吃我這一套嗎?”
高博:“……”
時文奎喝了口徐欥臨出辦公室前應他要求制作的一杯手磨咖啡,他這杯手沖咖啡比上回那次機器磨的粉質更細膩,油脂更豐富,口感也更醇香。
小徐助理可是個寶藏男孩,他要是走了,他還真有點兒會想念他的手藝。
當然,這都是虛空的妄。
他斂起神色,短暫地陷入痛苦之中。
徐助理是時舒這麽些年來,唯一一個她想要留在身邊,照顧的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