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解毒

解毒

緊趕慢趕離開小青峰,李蓮花卻未出城,轉而進了武林客棧,還讓方多病幫忙去藥鋪買些止血外敷的傷藥和繃帶。

等方多病買齊所需趕回,就見李蓮花端着一盆血水從屏風後頭出來,在小二滿臉驚愕中換了盆清水。他走得很快,并未留意旁人。

“裏面的人受了傷,他有什麽要求照做便是,花銷都記在我賬上。”

小二哪敢多嘴,忙不疊點頭,見方少爺沒有其他吩咐才端着血水離去。

方多病不敢貿然進入,隔着屏風詢問:“李蓮花,藥我買來了,小師她怎麽樣?”

那端擰幹帕子的動靜暫停,隔了幾息腳步聲響起,李蓮花繞過屏風疾步走來,眉宇間倦色明顯。

方多病并非沒見過他虛弱的模樣,李蓮花不是一直以來都病殃殃的嘛,可他總是把“沒事”、“老毛病”、“習慣了”,諸如此類的話挂在嘴邊。老狐貍慣會哄騙人的,把小狐貍耍得團團轉。

“她暫且無礙,只是還沒醒。我方才為她渡了點內力,怕是她醒來會惱我,還需你幫我瞞一瞞。”李蓮花接過傷藥,等待方多病回答的同時擡手按了按太陽穴,再擡眼,不由一愣,“方小寶,你這什麽表情?你可別在這兒哭啊,不吉利!”

方多病咬着牙把眼淚憋回去:“無礙就好。小慵和關河夢他們也下山了,要不要請關河夢過來幫小師診診脈?”

“小師的情況你也清楚,她的脈象與尋常人差異極大,我身邊帶了療傷內服藥,對她完全不起作用。不過好在傷口基本愈合了……不同你閑話了,我先去給她上藥。”

少年踟蹰幾秒:“那,等下讓關河夢給你看看吧,小師醒了見你這般……定會擔心的。”

李蓮花輕輕應了句“好”。

……

夜幕已深,方多病在房門外來回踱步,轉得一旁早早被他請來的關河夢頭都痛了。

“我以為你們有舊仇宿怨,處處針對,為何這麽着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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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多病止步,蹙眉嘆聲:“我那是跟他鬥氣呢,身體最要緊。不吃不喝寸步不離的,還說怕小師醒來惱他,讓我幫忙隐瞞呢,這樣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怎麽瞞……”嘀咕一陣,瞥見前方緩緩走來的粉衣身影,眉頭皺得更緊,“小慵你怎麽不在房裏好好休息,角麗谯可傷你不輕……”

蘇小慵粉紗遮面,将手搭在方多病伸過去的手臂上,看起來倒是沒先前那麽憔悴:“我好多了。小師怎麽樣,我實在放心不下,你讓我歇着我也睡不安穩啊。”

“有李蓮花陪着,不會有事的,別擔心。”

“還說我,你不也一樣嘛。”

“我……”方多病垂下頭,神情落寞,“怎能不擔心啊,有些事我不好不顧他們的意願說出去,但他們兩個都是我特別重要的朋友……”

在兩人幾步開外,沒能及時上前關心的關河夢眨了兩下眼,移開視線,交談的聲音卻不能就此隔絕,只能放空心思聽着,沒過一會兒又變了味——

有沒有人能來阻止一下這倆小孩,怎麽就突然開始抱頭痛哭了呢?

毫無哄娃經驗的關俠醫一籌莫展,幸而能治得了小朋友的人來了。

房門大開,伫立在門口的高大身影宛如天神降臨,忽略面上病态難掩的話,還是蠻有氣勢的。

“在裏面就聽到你倆哭哭啼啼的,哭什麽呀?沒事都讓你們哭出事來了!”李蓮花伸指掃過二人,當然,停留在蘇小慵身上的時間極短,承擔大部分火力的還得是方多病,“怎麽回事啊方小寶,剛不跟你講過沒事,居然還帶着蘇姑娘一起瞎折騰?”

“那個我……”

蘇小慵才張口,話就被李蓮花堵了回去:“行了行了,既然你請來了關兄,就讓他幫我看看,你趕緊送蘇姑娘回去休息。”

若只有方多病在,大概又被李蓮花三兩句話哄回去了,但蘇小慵是那麽容易退縮的人嗎?

“我的身體我知道,再說我是來看小師的,又不是看你!”

方小寶怔了怔,趕忙接話:“就是!李蓮花我跟你說,你可別想把我支走好撺掇人家一起忽悠我!關兄!拜托你了!”

關兄能怎麽辦,關兄也沒料到情敵會來挽他的胳膊啊。

“……脈象浮沉難測,肺腑俱損,氣血耗散,已是不足……”關河夢擰眉診斷,沉默良久才得出結論。

“不足?不足什麽?”方多病憂心忡忡。

關河夢正要開口,被一陣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咳聲給打斷。

“關兄你別理他,你說!”

左一個方多病右一個李蓮花,都在拼命使眼色,關河夢默了默,選了個折中的法子,委婉道:“若再濫用真氣,勞心傷神,恐怕連餘下這四個月都撐不過去了。”

“四個月?!”方多病陡然一震,與李蓮花相識至今又才過了多久,“怎麽就只有……”

“我斷不出他究竟中了何毒,不過他自身內力奇特,能與之相抗,才保他撐到現在。”

方多病呢喃幾遍內力,眼中光芒一現,重燃希望:“李蓮花,小師不是練了揚州慢嗎?她今日還救了喬姑娘,她一定可以救你的!”

李蓮花原本悵然苦寂的神色忽然冷下來:“那你知曉她需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麽嗎?你見過她脖子上的傷,除那以外還有兩處,而傷她至此的人,是我……初見那日她同我說,當時斷成了四截,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說她不疼,我本也以為是我一些做法想法影響到她,使得傷口開裂滲血。我想着或許我做得再好一些,不讓她誤會,就不會有事了。可真到了那一刻,我什麽都做不了。”

夢中所見每每回想,都心痛難忍,他無法接受再重來一回。

沒有什麽比無能為力更痛苦的事了。

“難道就沒別的辦法……我也在學揚州慢,總有一日能練成的!我一定會找到辦法救你!”

少年的關切與真心李蓮花何嘗不知,蒼白的唇牽了牽:“我知道,謝謝你。天色不早了,都回去歇息吧。蘇姑娘傷勢不輕,你們就由她胡來?”

剛才蘇小慵一進門便去了裏屋,李蓮花沒攔着,姑娘醒了,有人陪她說說話也好。他那番話多半是被聽了去,他有意說與她聽,明确自己的态度,希望她別做傻事。

她最聽話了,對吧。

三人并未久留,臨走前方多病還叮囑他記得吃飯,都讓小二備着飯菜,喊一聲便好。

姑娘自然也聽到了,催他趕緊去吃,李蓮花拗不過,只好出去找店小二。

屋內,小師仰躺在榻上,活動了下雙腿,膝蓋處仍有痛感,但比起最初可以忽略不計,下床行走是沒問題了。

她撐着床面坐起身,身形很是僵硬,不太敢大幅度動作,靜靜感受片刻,确定幾處斷骨都恢複如初才把雙腳落于地面。

這次傷口開裂的情況跟之前不同,她險些以為自己就要交代在那裏了。那樣可不好,她不喜歡現在的四顧門。李蓮花猜測是真氣耗盡的緣故,那她不能再幫其他任何人了,在他撐不下去之前,需盡快練成揚州慢,一次性解決那索命的碧茶之毒。

讓李蓮花開心固然重要,但主人能夠健健康康地活着,才是第一要務。不管怎樣,有法子能幫到他,就是最令人高興的事了。

等了一會兒沒見李蓮花回來,小師起身往外走,卻看到換下華服只着淺色裙衫的喬婉娩,正在門外猶疑着該不該進屋。

“小師姑娘,我是來……”

仍是那古井無波的一雙眼,冷淡的語氣:“找小花嗎?他下樓去了。”

喬婉娩隐在袖口的五指不由自主地攥緊,她搞不懂自己為何偏偏要來這一趟,等回過神卻已經在這裏了,她深吸一口氣踏進門:“我體內有揚州慢內力,是……是他幫我解了毒嗎?”

姑娘只是輕飄飄看過來,視線在對方腕上的玉镯停留一瞬,随後動作緩慢地扶着案幾坐下,斟了兩杯茶:“很重要嗎,你現在沒事不就好了。”

“不重要嗎,怎會不重要……”喬婉娩魂不守舍地在姑娘遞茶的那一側落座,兩手捂住臉,聲似嗚咽,“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成婚前我也曾問過自己一遍又一遍愛不愛紫衿,我是确定自己的心意才選擇嫁給紫衿的……可相夷他……”

生來僅會在意主人的劍靈哪懂安慰人呢,小師不理解喬婉娩口中複雜的感情,愛上了別人,卻放不下舊人,可這中間牽扯太多,十年對他們來說,很漫長了。

“若今日中毒的是肖紫衿、是雲彼丘,小花也會救的。”而只要李蓮花想救,她都會義無反顧地幫他。

喬婉娩悶聲啜泣之時,李蓮花端着餐盤出現在門外,一時進退兩難,朝姑娘擠眉弄眼地做了個鬼臉。

“小花回來了,你不是要找他嗎,跟他說吧。”

姑娘自覺給他們讓出空間,李蓮花喊住她,讓她把粥端進去吃。

“多少吃一點,有哪裏不舒服要跟我講。”

粥是剛出鍋的,還有些燙手,裏面肉眼可見的紅棗赤豆桂圓,這是給她補血呢?

小師乖乖端着粥進裏屋,相隔不遠,外間說什麽都聽得一清二楚。李蓮花并不避諱,談及從前也依然從容應對。

喬婉娩陷入名為執念的怪圈之中,旁人的勸慰能起多少作用呢。小師思維發散地想着,如果李蓮花态度軟和些,松口喚一句“阿娩”,而不是禮貌疏遠的“喬姑娘”,喬婉娩可能就不會哭得那麽傷心了吧。但如果他真喊了“阿娩”,她好像會不太開心。

她聽到他溫和平緩的嗓音,舀了一勺赤豆粥送入口中,甜滋滋的。

“……從前我不懂愛人,辜負你許多,而如今你找到了能一心一意待你的人,我為你感到高興。喬姑娘,不愛一個人了,不是需要自責的事情。現在這樣多好,各有各的生活,你也不用為我擔心。這十年來,我圖個安穩自在,卻從未真正歡喜過,可短短幾月,我似乎找回了久違的歡喜。她同我說,我開心便是她最最重要的事,我想往後,定要如她所願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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