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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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洗了熱水澡,換上了都護府準備的新衣服和首飾,她是功勳世家的小姐,衣服的紋樣和顏色,可以用很深的,首飾也更華麗一些。
屋裏燒碳的暖氣很足,許輕舟推門進來都有些不适應。
“有什麽要跟哥哥說的嗎?沒有也沒關系的。”許輕舟帶着糕點來的,正席還在籌備,她來的突然,他的心思也多在花燈節上。
許文鳶抱着腿坐在床邊,眼眶紅紅的:“哥哥,我騙人了。”
“人生在世哪有不騙人的,你慢慢說,哥哥聽。”許輕舟知道她幾乎丢了所有的行李就知道絕對是出事了。
“我在嘉臨郡的時候出了些岔子,跟着我的人都死了。”
“什麽?”他急得站起來,這可是大事,“那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沒有,我躲起來了,有人路過救了我。”她否認,不太能說實話,“今天他們都在忙,我是偷偷跑掉的。”
“妹妹,你這……”他頓了頓,“略微還是有些不厚道的。”
許文鳶還是打算說些實話的:“他想送我回來的,我拒絕了。”
“為什麽?”
“他想娶我。”
許文鳶的這句話說出口,許輕舟倒是覺得跑了也無可厚非。
“報恩的方法還是有很多的,能幫的都能幫,你沒答應以身相許也算是報恩了,不然二哥回頭把我們三個都砍了就有些得不償失了,這樣看來互相也算是救命之恩了。”他悻悻喝了兩口茶,雖然這話說出口很不道德。
而且這根本就不是北境都護府議親的問題,他也根本做不了主,在帝都那麽多人虎視眈眈,許青玄都沒松口過,來北境一趟嫁給了一個完全不了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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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能提刀把未來妹夫和他都砍了。
只是想想都太恐怖了,他只覺得頭皮發麻,甩甩頭把可怕的二哥甩出去。
“對了,昨天開始就是花燈節了,想去看看嗎,和帝都的元宵燈節不太一樣。”他轉移話題,不想聊二哥。
許文鳶心虛地避開眼神:“其實我答應了,昨天花燈節,我收了他的燈。”
噗。
許青玄直接把茶水噴出來。
事情太多了,他腦子有些轉不過來。
許文鳶連忙道:“我走的時候沒有帶走,算是還給他了。”
“作為都護,我真的覺得你玷污了這裏的花燈節。”他開口,似乎做出了道德上的很大讓步,“但是作為許相的兒子,作為你的哥哥,我只能說來北境的人裏十個有九個是奔着晉王殿下來的,還是不接觸的好。”
“晉王殿下在這裏嗎?”她接着問。
許青玄點頭又搖頭:“不太清楚,陳家是晉王親衛,大張旗鼓來了這裏,說不定就是先替晉王殿下來安置的。”
“哥哥見過晉王殿下嗎?”
“見過的,北境屬于晉王封地,相關工作除了向吏民司彙報,也需要想親王彙報的。”他其實不太好界定這件事,“不過晉王殿下不幹涉我的工作,我們之間沒什麽過多的交集,只是偶爾戰時陛下下旨籌措糧草,會有更多的接觸。”
“和二哥差不多嗎?”
“不太一樣,哥哥是看起來很兇,但實際上很護短;晉王殿下看起來不兇,但是行事偏向殺伐果斷一些。”他努力回憶,“我沒見過殿下和身邊的人日常相處,而且他一直獨來獨往,不太清楚具體是個怎樣的人。”
“只是如果晉王殿下在這裏會變得很麻煩,原本花燈節就是人多眼雜,萬一混進來想刺殺他的人,哥哥我的官運也到頭了。”他私心裏認為晉王即使在也沒關系,晉王身邊護衛的水平,可比都護府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到時候也不知道是保護,還是拖後腿。
許文鳶到了,出門也可以,不想出門也可以。
大概是不想被人發現。
“昨天夜裏下了點雪,路有些滑,你想吃什麽想喝什麽都可以找你嫂嫂,我得出門了。”他又陪着做了一會,才離開。
謝師爺官位其實七品不到,是因為許輕舟直屬才破格提升了兩級,他的女兒嫁給許輕舟也确實是高嫁。
以許輕舟的心眼,真要娶個門當戶對的,也只有被玩弄于股掌之間的結果,現在這樣算是最好的。
許文鳶有些疲憊,只是關着門睡覺。
廊橋下的宇文浩成原本還是快樂無憂的,只是随着時間的流逝,他才升起了懷疑。
陳邵青又被推出來給他傳遞不好的消息:“将軍,要不回去吧。”
“還早,再等等吧。”他看着陳邵青為難的臉色,也知道是不好的消息了,“怎麽了嘛,府裏丢什麽了?”
“沒有,怎麽可能丢東西。”
“那你幹嘛這個臉色。”
“成衣鋪的掌櫃把時小姐換下來的衣服也送回來了。”
“那不是很正常嗎?買新衣服而已,我又不是負擔不了。”
“其實不太正常,她自己付的錢,還額外付了一部分。”
“所以呢?”對他來說,這沒什麽
“她把東西都還回來了。”他就差直接說出口了,她走了,不會回來了。
宇文浩成搖頭:“大概只是被耽誤了,再等等吧。”
只是随着時間的流逝,在他等待了四天仍然沒有消息之後,也就不需要陳邵青多說的。
他還是派人盯着廊橋的位置,他确實不能天天待在那裏,遇見她和遇見叛賊這件事情總是互相糾纏,他既無法全心全意陪她,也無法專心處理工作。
現在倒有一種兩頭都顧不上的感覺。
“花燈節開始收尾了嗎?”他在書房裏發呆,大概是不打算隐藏身份,總是坐在主位上。
陳知珩回答:“收尾了,但是商貿才剛剛開始。”
“都護府忙完了吧。”
“都護府已經恢複了議事日常,大概是忙完了。”議事是坐堂,小到貓狗,大到人命,均可直達許輕舟。
“備馬,去拜訪。”
“是。”
他傷早好了,日常也是騎馬出行,衛兵幾乎是圍住了都護府的前面,陳知珩說:“煩請通報,晉王殿下拜訪。”
門口的護衛快步進去通報,許輕舟正在院子裏陪許文鳶煮茶。
“大人,晉王殿下帶兵來了。”
許輕舟啊了一聲:“帶兵?抄家嗎?還是誰惹事了?”
“說是拜訪,大人你去看看吧,陳家的大公子陳知珩将軍也來了。”
拜訪,有什麽可拜訪的,避嫌都來不及。
他起身,滿懷着困惑挪步出去,臨了開口:“你玩會就進屋,偏晚了,之後會更冷。”
“好。”
她想偷偷去聽聽,是不是暴露了什麽,但又覺得還是應該躲起來。
萬一被認出來了,晉王殿下也是護短亂點鴛鴦譜的人,那就麻煩了。
或者說,最最萬一的情況,諸衡就是晉王殿下。
她還是抱着僥幸心理,不肯細想。
謝師爺帶着晉王和陳知珩往裏走,宇文浩成自然而然坐在會客廳的主位等着許輕舟來見他。
許輕舟來了,行禮,得到晉王首肯後坐到下位。
他先開口:“晉王殿下到訪,所為何事?”
“聽說許大人記性很好,能記住這州府郡的每一個人。”他沒有喝茶,開口也不算是正事。
“傳言罷了,只是和很多人都有接觸,更熟悉些。”他笑着。
“最近州府郡來了很多人,許大人知道嗎?”
“花燈節之後沒多久就是新年了,貿易往來年年如此,連晉王殿下都來了,可見花燈節确實熱鬧。”他只能就事論事,實在是把握不住其他的。
宇文浩成擡手示意,陳知珩退下,許輕舟也只能讓其他人退下。
陳知珩關門,站在門裏,其他人全都被驅逐。
“殿下這是何意?”
“本王有些私事,想請許大人幫忙。”他開口,才說出真實來意。
許輕舟點頭:“殿下請講,下官能做到的自然義不容辭。”
“本王想請你幫忙找個人。”
“什麽樣的人?”
“她是個女子,不是北境人,大概是中原或者南方過來投奔親屬的,懂些基本的藥理,能分清常用的傷藥,長得很漂亮,很白淨,大概十六七歲。”他概況,“名字叫時悅,但大概是假名字。”
“外來的醫女嗎?”
“醫術大概是沒什麽的,應該也沒什麽機會。”
“外來的女子?”
“對。”
“對什麽啊?”許輕舟的無法判斷是寫在臉上的,“每天來州府郡的外來女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這下官很難……”
“這麽多人嗎?”宇文浩成倒是沒想到這個。
許輕舟思索片刻:“殿下不如畫出來吧,下官差人去找。”
見他認可,許輕舟準備喚人準備筆墨。
宇文浩成看了一眼陳知珩,連忙開口:“等等。”
許輕舟停住,宇文浩成也沒有解釋。
“殿下,還需要其他的什麽嗎?”他只是問。
宇文浩成猶疑片刻:“花燈節魚龍混雜,本王派人提都護守着四方城門吧,找人的事情本王并不強求,許大人放在心裏就行。”
“殿下,線索太少,結果的話……”
“即便本王派人圍了州府郡挨家挨戶搜查,也很難找到一個本來就想離開的人。”他沒多說,“許大人費心了。”
“殿下客氣了。”
目送宇文浩成離開,許輕舟雖然覺得他并不是真心要找人,但也不能完全不放在心上。
吩咐下去,有線索的多留意。
他就又回到後院,許文鳶還在院子裏面坐,多披了一件衣服。
來的人只有許輕舟一個人,她才松了一口氣。
“哥哥,沒事吧?”
“沒事,聊了會兒天”他坐下,搖搖頭,“是來找人的,不過大概是替人找的。”
“為什麽?”
“晉王殿下不認識那個女孩,不然就會畫像尋找了。”他不瞞着,有什麽說什麽。
許文鳶的不安加重,但還是玩笑話說出口:“萬一晉王不會畫呢?”
“怎麽可能,晉王殿下的書畫師從琅琊王氏,他的書畫水平甚至高于當年的太子殿下。”他似乎想起來了什麽,“現在帝都裏人人追捧的桃花娘娘像,就是仿照晉王殿下當年的手筆。”
“桃花娘娘?我怎麽沒有聽說過有皇族署名?”她對桃花節的了解僅限于節日本身。
許青玄不太認可送傘求親的行為,往往看熱鬧也是他們兩個人一起,生人勿近。
至于詩詞書畫,年年新作數不勝數,很難究其細節。
“當然不會署名宇文皇族,那畫當年畫的是大周第一美人姜醒,也是教坊司第一人。”他解釋,這種敏感的身份關系,不太好說,“我記得署名是太子殿下給晉王殿下取的小字,蓋的是太子門客印,至于叫什麽,我也記不太清了。”
“晉王殿下不是多年沒有回去了嗎?哪有時間畫畫啊。”
“是他小時候畫的,當時是太子殿下陪同,不過故事後來晉王殿下倒是沒什麽存在感,主要流傳的還是太子殿下和姜醒姑娘的故事。”他比妹妹大七歲,彼時也是聽說過很多故事的人了。
“所以,晉王要是見過他要找的人,肯定能畫出來的。”許輕舟被自己的推理說服。
許文鳶也被帶進了哥哥的思路裏,放下心來,只是聊天“晉王殿下不是武将嗎?”
父兄沒有瞞過她什麽,但也很難坦誠地講太多。
許輕舟沒那麽多彎彎繞繞,倒也直接:“太子殿下仁德,對所有的皇子都不吝資源,自由培養,晉王殿下在來北境之前,也是文武雙全、頗受老師認可,即便這麽多年,相比于威北候這樣的武将世家,他其實不能算是武将。”
“比帝都的兩位還好嗎?”
“不能這樣比較,但是晉王殿下如果一直在帝都的話,不會比那兩位殿下差。”
桓王殿下更像文臣,陽陵王屬實不太好說。
他繼續道:“不過,現在陛下不太喜歡晉王殿下,将來的陛下,大概也會不會太喜歡他。”
其實這句話裏,許青玄原話不是這樣的,他的原話是:他的未來和前途也許不可限量,所謂也許,就是把權力交給了上位者,前途似錦很難,摧毀卻很容易,不是誰都有太子那樣的胸襟。
太子不在意,是因為他是唯一的儲君,甚至無論有沒有過錯,他都是唯一的。
而機會之所以能平等地落在了每個皇子身上,是因為太子去世,所以越優秀,越過錯。
“聽起來,哥哥好像對晉王評價很高。”
“只是感慨而已。”也許人與人之間相處就是這樣的,會有感慨,但不會做些什麽。
作為臣子,不要輕易地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前途不定的皇子身上。
甚至陛下病危的時候,除了宇文瑜陽的無差別諷刺,居然還真沒人提過他。
不過也恰恰因為這樣,他成了第一個返回帝都的皇子。
許輕舟人真的挺熱心的,不過也不知道哪一步沒做對,尋找有恩于陳府府的外鄉醫女消息不胫而走。
他總覺得不合适,倒也問過宇文浩成的意見,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麽意見,扭頭苦笑的時候還是被許輕舟看見了。
許文鳶在宅子了當了幾天大小姐,許輕舟趁着花燈節采買了很多東西,考慮到第一次出行的問題。
他遞交了官方文書,正好晉王也在,宇文浩成蓋了印,允許他抽到都護府的軍隊将物資送回帝都。
馬車不算寬敞,東西很多,許輕舟也坐在馬車裏,坐在門口的位置。
走到城門的時候,陳邵青是将領,沒有搜查。
“小陳公子好啊。”許青玄下馬車。
他們兩個寒暄,馬車被牽着走出城門,許青玄只是目送,他對別離已經習慣了,家人終究是會再見面的。
他的官場生涯一共也就兩段,在父親的庇佑下,在禦禮司當過三個月的官。他一向不算聰明,脾氣也不算差。
明明只是七品的小官,所受到的待遇幾乎直逼禦禮司司正,正二品官員。
因為是許相的兒子,他幾乎被完全排擠在實事之外,只是禦禮司的裝飾品。
但也因為是許相的兒子,吏民司上報北境需要官員前往主持戰後修複的時候,他才能“搶”到這份工作。
他不适合皇城,也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對家人有些愧疚,但不多。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遇到就很好了,與其沉溺與分別,不然期待下一次見面。
陳邵青放人出門:“許大人好啊,送東西去帝都嗎?”
“對啊。小陳公子怎麽親自守着這裏?”他認識他的,陳家的兩位公子他都認識。
陳邵青聳肩壓低聲音:“昨天晚上陳府來了刺客,殿下怕出事又加了人手。”
“那不是應該在府裏守着嗎?”
“不用守着的,昨天來的人殿下一個人對付都綽綽有餘。”他信任宇文浩成,“比起府裏,還是百姓更重要一些。”
“那要不搜下都護府的車吧,以防萬一。”許青玄叫停了馬車,車裏的許文鳶聽見了,不安又重新升起。
“不用了。”宇文浩成從遠處走過來,“許大人這樣坦然,和刺客直接必然是沒有關系的。”
許輕舟行禮,沒有稱呼。
馬車再度行進,她的愧疚在那一刻幾乎要爆發。
車走出州府郡,他們之間的故事,似乎也就結束了。
許輕舟開口:“殿下找人怎麽樣了?”
“大概她已經離開了。”他頓了頓。
“殿下,當時不畫像的原因是什麽?”許輕舟還是想确認一下答案。
宇文浩成只是微笑:“覺得沒必要而已。”
“何出此言?”
“我尊重她的選擇,包括離開我。”
“那為什麽還要找呢?”
“求個答案而已,想問問為什麽,大概只是不甘心。”他輕易一語帶過。
許輕舟點頭,行禮告別。
陳邵青看他走遠才開口:“殿下,不徹查嗎?昨天的那個刺客,和時姑娘至少有五分相似。”
他殺光了所有的刺客,最後一個刺客刺向他的時候,他幾乎是下意識劃破她的喉嚨。
他是透過鮮血看見那雙眼睛,一瞬間的呼吸停滞,刺客倒下。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扯掉面紗的時候,不是她。
他那個時候的情緒很複雜,既慶幸這個人不是她,又希望着是她,這樣一切的原因明了,可以不必懷着那麽多的心事。
這才幾天啊,已經有人比他更早地找到符合條件的人了。
只不過如此一來,他更能确認她和那些人沒什麽關系了,否則他早死了,只是一路上一直有人跟着,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些事情。
他不想利用畫像把這件事情把一切變質,雖然很多東西是假的,但感情是真的。
後來不到半年,北境就收到了大周新皇後的喜訊,舉國歡慶。
再後來,就是當今陛下病危,變成了現在這副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