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談心
談心
“老爺,秦尚書到了。”許明帶着秦文正一路走到了許中源的書房。
秦文正行的師禮:“老師,新年好。”
許中源從書桌抽屜裏拿出紅包遞給他:“新年新氣象。”
“我都這個年紀了,還拿壓歲錢嗎?”秦文正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許中源還是塞給他。
客氣雖然是客氣,但年年都會收下,比給小孩子們的多一些,但也不是什麽大錢。
“謝謝老師。”他坐下,給自己也倒了杯茶。
“今年也只喝茶嗎?”
“對,等會就去姚家了。”他點頭。
他沒有自己的親戚,在他剛娶姚淑慧的時候,初一初二他都是是陪着妻子回姚家的,後續幾天才會來拜訪老師。
後來姚淑慧生病去世,兩個人也沒有孩子,姚家也沒有強求兩家要有往來。
之後他就會在初一的早上來許家喝杯茶,然後去姚家吃頓飯。
他喝完茶,才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就起身行禮離開了。
許中源也沒有挽留。
許青玄一直在書房的暗室裏坐着,秦文正走了之後他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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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人重情重義啊。”他移走秦文正的杯子,給自己拿了一個新的,“他沒其他的家人嗎?”
許中源點頭:“之前也有母親,為了能讓他讀書做着很累活計,去的很早,後來我收了他做學生,經常就在我們家住了,這些你都知道啊。”
“後來有了職位,分配了住宅,一路高升,娶了姚家的女兒,在帝都也算安了家。”他看着茶杯裏浮沉的茶葉,有些感慨。
許青玄微微點頭:“姚家的女兒,是得了什麽病?”
“太醫說是癔症,一直沒有發病,猛然發病有些太嚴重了,文正一直在私下求醫,還是有一天淑慧失控劃傷了他的胳膊,姚家才知道這件事情的。”
他是知道的,大概秦文正是實在是沒辦法了,才派人來找他。
他和老姚趕到的時候,秦文正的胳膊正在流血,緊緊抱住姚淑慧安撫了很久。
不知道流了多少血,姚淑慧昏倒了,才算告一段落。
“姚家沒表态嗎?”
“表态了,可以和離,也可以休妻。”他娓娓道來,“不過文正是不會同意的,他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家,在妻子生病是時間裏也一直悉心照料,只不過還是沒有堅持過半年。”
“才半年嗎?”
“她清醒的時間不多,基本都是求死,瘋魔的時候誰都傷,文正太忙了,那個時候已經是主司了,稍有不慎就出事了,這事對他打擊很大。”
“後來呢?”
“姚大人也病了一段時間,之後也就致仕了,大概是覺得愧疚,上書先帝,讓文正接替他坐了禦禮司尚書的位置。”許中源晃了晃茶杯,“這個你不是也知道嗎?”
許青玄從懷裏掏出一張紙:“父親看看,有漏掉誰嗎?”
許中源接過,攤開,是名單:“這是什麽?”
“當時來我們家求娶文鳶的所有人。”
“你要查這個?為什麽?”
“雖然想要趁亂占便宜的人多,但總有那麽一兩個是真心求娶的吧。”他不知道怎麽講述自己在宮裏看到的事情。
無論是貪欲,喜歡,還是其他的原因,至少目的都是文鳶。
許中源沉默了幾個呼吸:“國庫裏丢的是什麽?”
“父親現在才問嗎?”
“我不想問,在此事擺在明面上之前,我也不關心,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幹什麽?”
見許青玄不太想說話,他繼續問:“陛下急召寧王,和這些事情有關系嗎?”
“有吧。”
年節的歡樂氣氛好像從來只是插曲,每一天都有新的紛争。
“你能全身而退嗎?”
“不知道。”
話題的走向逐漸沉重,許中源深呼吸,看着他的眼睛:“那你想告訴我嗎?你的想法。”
“父親就不想知道嗎?歸元十九年的真相。”他聲音很低,語氣也趨向平和。
與其說是平和,不如說是被什麽東西吞噬了,這是不好的。
許中源雙手把名單攥緊:“如果真相需要我把剩下的兩個孩子也搭進去,那我不想知道。”
“我記得你挾恩為文鳶求後位的時候說,人死不能複生,與其拘泥于過去的痛苦,不如利益最大化。”許中源回憶往事,突然想起來了更多的細節。
“所以你一直都沒往前走嗎?”他起身,椅子往後移,發出尖銳的摩擦聲。
他是難以置信的,他以為他已經走出來了,至少走出來了一點點的,至少已經開始新生活了。
但是不是的。
從前為許勤亦守靈的時候,他曾經袒露過一個想法,自己無能,既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兄長和妹妹,又沒有勇氣替自己的兄長死。
他對于陽陵王的追根究底,這麽多年雖然沒講出什麽驚世駭俗的故事,但也從來沒有勸過他放棄。
他不勸旁人,因為也勸不了自己。
“其實我也不知道,現在很重要,以前也很重要,偶爾回憶的時候會覺得愧對現在,偶爾覺得現在幸福的時候又難以釋懷往事,爹,很累。”
許青玄是嘆氣的,但情緒很複雜,甚至還寄出一絲微笑。
許中源繞過書桌,難得的抱了抱自己的兒子。
許青玄很多年沒有這樣,往往都是自苦,現在在家待了太長時間,老父親事無巨細地愛護,讓他的心思變得更複雜了。
帝都的事情也更多,比起在淮南幾乎一手遮天的日子,帝都需要更多的分寸。
父親的八面玲珑,妹妹的僞裝。
國事繁雜,位高權重者太多。
還有帝王之心的深不可測。
太多事情了,總覺得壓抑又痛苦。
年初一的早上,連和父親說話,都帶着試探秦文正的意思。
“爹,你要給我勒死嗎?”許青玄輕輕拍了拍許中源的胳膊,聲音有些卡頓。
許中源連忙松開,臨了還是往他後腦勺拍了一巴掌:“大過年的,少說不吉利的。”
“爹,咱倆就在家坐着嗎?”他的情緒被帶過,眼神追随着老爹。
許中源找了個窗戶把名單展開細看:“家裏待不住的話,要不咱倆去你舅舅家拜年?”
“怕揍人。”他沒什麽興致,早晚有一天他是真的要動手的。
許中源看了看名單:“那去鐘家吧,上次陛下的旨意打斷之後,我們還沒有去鐘家拜訪過。”
“名單上面沒有鐘家吧。”他帶了點笑意,“而且,年前的事情不也算拒絕了和鐘家結親嗎?您不怕挨打?”
“這事也不是我們家拒絕的吧,帝都人人都知道這是陛下為了斷你的後路所采用的手段,正因如此,還要去鐘家聊表歉意。”他疊前面單,“你這個年紀,又在帝都沒什麽根基,雖然鐘家妹妹應該也看不上你,但還是要去道歉的。”
“父親說話還是有些難聽。”他沒動,顯然興致不高。
“名單有幾個今天應該在鐘家。”許中源把名單還給他,“平時少一個人胡思亂想,換身衣服,下午我們去拜訪。”
“那現在呢?”許青玄反問。
“大年初一一頓飯都不在家裏吃?”他又給了他的頭頂一輩子,“過兩天還是得去你舅舅家拜訪,你調整一下?”
“奇怪,都沒有更長輩了,論公論私都應該他來拜訪你吧。”
“你不懂。”
“那請父親賜教。”
“去別人家機會合适就可以離開,過年是不能下逐客令的你不知道嗎?”許中源坐會自己的位置,晃了晃茶杯,“不過你作為晚輩,自然要去拜年的。”
“我?”許青玄覺得自己被耍了,“我一個人去?”
“那不然,家裏還有誰陪你去?”他問的真誠,頗有些年紀大了耍賴的意思。
許青玄欲言又止,最後雖然是雙手交疊行禮,但眼神應該是在罵人的。
新年在帝都任職的官員基本上都是在自家,許中源是不怎麽出門的,他的學生和同僚很多,除了一定要拜訪的那麽一兩家,他都是在家招待客人。
他和溫敘确實是不冷不熱的關系,之前岳父岳母在的時候,他會去溫家拜年。
後來就是許輕舟或者許文鳶去拜年,孩子們不在的時候大家就互相送些賀禮。
默契地沒什麽往來。
對于許青玄來說,以前有大哥和母親擔着,後來許青玄也不在家了,他和溫言雖然都在阜南軍,但有職位差距,沒什麽接觸。
只能說,子侄輩溫家和許家的關系更差了。
許中源遞了本書給他:“有空看看書。”
“不了吧。”他推回去,“三字經還是留給輕舟的孩子吧。”
“你知道陛下有意過繼宗室子嗎?”他放下,但書還是朝着許青玄的方向。
“過繼?”他翹着腿往後靠,“質子吧。”
“不清楚,不過你還是可以看看的,你也會有自己的孩子的。”他還是往前推,“你以前不還挺喜歡小孩的嗎?”
許青玄瘋狂搖頭。
一想到十幾歲的時候一個人帶四個小孩,簡直頭皮發麻。
“看看吧,大道至簡。”
“不看,看不了。”
“看看。”
“不看。”
“看看。”
“明叔,什麽時候吃午飯啊,餓了。”他仰頭朝着門外喊,順便起身,自然而然去門外找許明。
許中源笑這收回,疊到其他的書一起,起身收拾。
桌上的書還有準備的一些畫冊是要送到北境去的。
他清點了一遍,也跟着走出去:“有茶點,你餓了就先吃。”
“人呢?”
許青玄應該是跑了。
年初一,各家也熱鬧非凡,雖然一切從簡,但也是新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