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親戚
親戚
“舅舅,走那麽快,有什麽急事嗎?”許青玄抄近路在花園裏攔住了溫敘。
溫敘腳步頓住,很快收斂情緒:“青玄怎麽不在前廳呢?阿言也在……”
“表哥最近應該高升吧,倒是我今時不同往日,自然是不敢在前廳待着的。”
這話說出口,不能說是客氣。
溫言沒有高升,仍然是原職,阜南将軍的職務暫時沒定,只是由其他的副職分攤了将軍的事務。
眼下不是戰時,阜南将軍的職位不會輕易選定的,除非是戰時或者陛下打算完全插手阜南軍務。
他自然是知道溫言沒有高升,他的語氣雖然不是諷刺,但也有諷刺的意味。
溫敘聽出來了,但沒有周旋的意思:“世上有幾人能有青玄這樣的戰功,安心去前廳吧,後院外男在總是不方便。”
“正因為不方便才要與舅舅同行,也少些閑話。”他裝作沒聽懂,只是跟着他。
溫敘停頓片刻:“你如今也與公主定了親,總要守禮一些,公主是還小,要是不高興去找陛下鬧一鬧,那後果可不簡單啊。”
“我倒是沒想到這一層,還是舅舅心細。”他似笑非笑,讓出路,站在一邊。
溫敘點點頭,快步離開,轉彎處回頭看了他一眼,怕他跟上來。
許青玄點頭笑笑,原地不動。
溫敘擔心,但顯然他着急忙慌要去做的事情更重要。
許青玄只是過年拜年,還沒打算鬧大,更何況今天從城外來了三輛馬車,一輛就來了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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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裏坐的是誰也就不言而喻了。
許青玄倒是挺佩服這個溫家妹妹,也是記錄在冊的王府側妃,回帝都居然不進宮拜見。
他沒帶人,在後院亂走,也簡單。
只是刻意放輕放緩腳步。
他是小孩子的時候也在溫家後院玩過,這種大宅院一般很少改變格局的。
他确實算不上多麽光明磊落。
試探着找到一個院子,摔瓶子的聲音此起彼伏。
他細聽,溫敘壓低了聲音:“別鬧了,今天家裏人多,有什麽事等王爺回來商量不行嗎?”
王爺?
商量?
看來沒走錯。他到了大圈,走到外圈裏最靠近房間的地方。
他沒翻進去,那太明顯了。
“商量什麽,商量着讓我死嗎?”溫婉媛幾乎是氣急敗壞的語氣。
安靜了好一會兒,溫敘壓低了聲音:“這還不是你選的,要不是你當時偏要嫁給他,現在中宮的位置都是你的了。”
“我做皇後有什麽用,不還是看許家臉色嗎?你從前不如大姨父,如今不如小姨夫,哥哥從前不如許勤亦,如今不如許青玄,難道我還要不如許文鳶嗎?”
“她是太後,不過是尊貴宮殿裏擺着的娃娃,皇後才是後宮之主,你怎麽還是看不懂?”溫敘苦口婆心勸導。
溫婉媛又摔了兩個瓶子:“父親是覺得我無用了嗎?是要讓妹妹去做那中宮之主嗎?此事敗露,全家就一起死吧。”
“敗露什麽?寧王不過一個追求書畫的閑散王爺,陛下就是想立威,原本王爺沒回來,就是你們的冒犯……”
“立威?我是妾,妾不過是蝼蟻……”
“從前為父沒說過嗎?晉王妃和尚書夫人裏是你偏要輕賤自己選第三條路,如今又在發什麽脾氣?”溫敘的好脾氣也有限,只是隔牆有耳沒有發作。
否則側妃回府,怎麽說也不會從後門進來。
還是陛下說話難聽,大周制度,親王可以有一位正妃,兩位側妃。
側妃不是正妻,但也是有玉冊,依照禮制可入皇室宗祠的。
非妻即妾也沒說錯。
只不過戳破,總是非常難聽的。
許青玄倒是捕捉到了另一個關鍵信息,困惑的情緒大于知道真相的了然。
溫家倒是憑什麽覺得,溫純媛可以做皇後的?
府裏的巡邏有交替,他适時離開,沒有停留。
只不過剛走了兩步就遇到了熟人。
鐘婉怡在花園邊站着,顯然也是看到了他。
她開口:“許公子慢些走,我有些跟不上了。”
許青玄第一反應不太理解這些話,只是扭頭餘光掃到溫敘,就自然而然朝她走過去:“抱歉,從前行軍習慣了,一時疏忽。”
“你們怎麽在這?”
溫敘的語氣不好。
鐘婉怡屈膝行禮:“溫叔叔好,小女初來乍到,有些迷路,幸遇許公子帶路,不過,公子好像……”
“抱歉了,确實很多年沒來過了,帶着鐘小姐走了很多冤枉路,舅母在哪個院子居住?”許青玄道歉,轉頭看向溫敘。
溫敘半信半疑,指了指鐘婉怡背後的方向:“後院在那個方向。”
許青玄愣了愣,鐘婉怡接過:“不是後院,小女已與夫人打過招呼,時間不早,弟弟還在等小女彙合。”
她也對着許青玄行禮:“此前未說清楚,公子也着急帶路,才害得公子也失去了方向。”
“無事,現下也說清楚了,舅舅和我一起走嗎?”許青玄點頭,走到鐘婉怡的不遠處。
溫敘還是不信,盯着他們兩個。
許青玄做出引導的手勢:“前廳方向我大概有數,鐘家妹妹再信我一次吧。”
他笑得略有些不好意思。
他難得尴尬,溫敘也不再懷疑,只是看着他們兩個走遠。
許青玄還是在前面走:“鐘小姐幫我?”
“舉手之勞罷了。”她的語氣平淡,“算是回報初一那天,大人拜年的禮物吧。”
“那些裏有你喜歡的?”他沒想到,“只是随手裝的,不必放在心上。”
“沒有小女喜歡的,但是有父親喜歡的,小女知道,那是道歉。”她還是平靜,“父親對大人的評價很高,雖然小女與大人緣分不夠,但也不影響,結個善緣。”
許青玄停住腳步轉身:“既然鐘小姐開口了,那本官也問個問題吧。”
自稱變了,是公事。
鐘婉怡的侍女顯然是非常戒備的。
她的神色不變:“大人請問。”
“今日的寧王側妃,小姐見過嗎?”
“不确定見沒見過,馬車上下來的人戴着帷帽。”她頓了頓,“美人出沒,總要顧忌客人的面子。”
她幾乎是直說。
許青玄笑了笑,轉回去帶她往前走:“鐘小姐往前走就是了。”
前廳總是熱鬧,男子們高談闊論。
鐘婉怡行禮,往前走,在外等候,鐘家侍女走進去,大概找到了鐘家小公子鐘鳴喻。
鐘鳴喻應當是起身說了些場面話。
中途有人起哄:“也不知道以後誰有幸做你的姐夫。”
有玩笑,是輕笑,哄作一團。
鐘家女眼高于頂,怕是難嫁出去。
前廳裏門口的幾位已經看到鐘婉怡的根本不敢笑。
許青玄站在較遠的地方。
鐘鳴喻走出來的時候腳步都有些停頓。
鐘婉怡迎了兩步:“弟弟,以後要分清楚什麽場合該說什麽話。”
“姐,今天我表現不好嗎?”鐘鳴喻沒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他在每個場合的禮節都合适。
鐘婉怡理了理他的衣領,聲音不算大:“我鐘家是三公之一,什麽東西都敢說鐘家,你卻不說回去,這就是對鐘家門楣的羞辱。”
她手掌放在鐘鳴喻的背後,推着他換着方向,兩個人都對着前廳。
鐘婉怡開口:“我衷心希望諸位開口玩笑之前,也請看看自己是怎樣的人,配不配得上鐘家的門楣,再想想,說出口的話,會不會折辱自家門楣,各位也不必多加猜測,今日的這裏的所有人,都配不上我鐘婉怡。”
她行禮,挺直脊梁,眼神冷漠。
鐘鳴喻沒有行禮,跟上自己姐姐,他不需要和任何人說什麽。
他只在許青玄面前點頭招呼了一下。
許青玄笑了笑,看了看她的背影。
有那麽一瞬間,他好像看到了自家的妹妹。
三公世家所出的年幼又優秀的唯一的女兒。論家世,不相上下。
許家把女兒捧在手心裏,似乎養成了标準的世家閨閣大小姐。
鐘家也是捧在手心裏,倒是養出了獨當一面的大小姐。
雖然性格不同,但都是在家裏一手遮天的大小姐啊。
大概是溫小姐說話并不禮貌,前廳有一時間的尴尬。
許青玄原地沒動,置身事外是他慣常的态度。
不知道誰先開了話茬:“許大人有沒有覺得逃過一劫啊?哈哈哈哈哈。”
許青玄嘴角微動,笑着擺手:“怎麽會呢,我也是在座之一,本來也配不上鐘小姐。”
他自嘲,又笑道:“不過有公主看上了,我确實是幸運,哈哈哈哈哈。”
他笑着離開,擺擺手算是告別了。
他原本也不屑于這種小孩的游戲,他的官位比他們中有些人的父親都要高,有什麽要說的?
更何況,得不到好東西就破防诋毀,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溫言站出來結束混亂局面:“青玄表哥進來坐吧,今日拜年,都沒見過幾面。”
“阿言表弟,本官不是休沐在家,諸事繁多。”他往廳裏走,眉頭微皺,冷漠又脾氣差。
溫言從主位上走下來:“将軍坐吧。”
“本官已經不是将軍了,阿言不知道嗎?”他故作驚訝,“還沒恭喜阿言升任阜南将軍呢?”
“什麽?”溫言是真的不知道。
他眯着眼睛:“陛下讓我推薦下一位阜南将軍,作為親戚,我自然是推薦的阿言表弟啊。”
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原本今日是打算先和舅舅說的,但是舅舅太忙了,阿言也可以把此事給舅舅講講。”
溫言完全是愣住了。
許青玄走進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越過他彎腰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阿言,高升之時,別忘了表哥我啊。”
“自然不會。”溫言是喜形于色的。
許青玄抛下重磅炸彈,想要退場了:“現在天色不早的,阿言也知道,許家現在也有客人,父親一個人可能……”
“我送表哥。”
“不用不用,你忙你的,那我就先走了。”許青玄擺手,一步三回頭地往前走,客套拉扯。
許明在外候着,給溫言行禮。
許青玄走親戚是不騎馬的,他已經不是武将了,而且他自己可以騎馬,帶着許明就算了,別把老管家累倒了。
許明坐在馬車外面,小厮駕馬。
許青玄在裏面坐着,只是覺得好笑。
馬車行進地很慢,回家下馬車的時候心情還很不錯。
許明憋了一路,才開口:“少爺和溫公子什麽時候關系那麽好呢?”
“不好啊。”他回答,笑得神秘,“胡說八道罷了。”
“公子不怕被發現嗎?”
“那他找陛下求證吧,我無所謂。”許青玄是真無所謂。
且不說溫家根本不敢找陛下去求證,就憑溫氏女回家這件事情,今天在溫家發生的一切都會傳到陛下耳朵裏。
今天陛下就會知道,他推薦了溫言。
知道又怎麽樣了,從哪知道又怎麽樣呢?
陛下知道了,又沒反應,才是最恐怖的事情。
溫家女傾國傾城的容貌,從前也是招搖的性子,如今戴着帷帽,又不肯面聖,看來臉确實有問題。
不過這事輪不到他來急,陛下等了好幾天,應該沒什麽好脾氣了。
溫家送走了賓客,溫言還是處在高興的狀态。
武官和文官的升任略有不同,但又相同,那就是有分量的人進行的推舉,會很大程度影響皇帝的決定。
許青玄雖然被收了兵權,但他在阜南軍也是極有分量的人。
更何況,宇文氏還賠了一個嫡出公主給他,可見皇帝還是有些顧慮許家的。
天黑了,寧王和寧王妃被留在宮裏居住了,禁衛軍“護衛”他們兩個的安全。
探子也彙報了今日溫家的所見所聞。
趙旭有些擔憂:“陛下,許主司要是真的推薦小溫大人,那阜南軍權不就回到了他手裏嗎?”
“你要是累了就去休息吧。”宇文浩成顯然心情還不錯。
趙旭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陳邵青也很困惑:“陛下為何有些高興呢?”
“朕只說了他可以推薦,又沒說過一定會同意他的推薦。”他拿着刻刀對着木頭左右比劃後下刀,“公開揣測聖意,行差踏錯小心滿門抄斬。”
“那……對溫家來說是壞事吧,他們不是關系很近的親戚嗎?”陳邵青還是問。
宇文浩成刻了第一刀:“正因為是親戚,所以株連的時候,也可能會一起死。”
“許大人想死?”
宇文浩成示意兩位大監來講。
李永先開口:“國公府有丹書鐵券,許青玄大人是驸馬,娘娘是太後,許輕舟大人是父母官,曾有百姓為他寫過萬民書,我朝規矩,為官者大功,可免株連之罪。”
“我朝株連若涉及皇族,也會視情況免罪。”宇文浩成握緊木條,狠狠下刀:“他只是想拖人下水而已。”
行差踏錯也是溫家自己承擔責任。
這種事情不是沒有先例,林家謀反,也沒有禍及陽陵王和顧家。
甚至,都沒有禍及溫家。
陳邵青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有,懵懵懂懂,亂七八糟。
幾刀下去,大塊的木頭掉落在桌子上:“這個還挺難的。”
他把看不分明的剩餘物體放在桌子上:“都退下吧。”
趙旭和李永退下,殿內的其他宮人也退下。
陳邵青失神,盯着桌子上的木頭。
“看什麽?”
“陛下想做什麽啊?”
“遠翺。”他說話聲音不大,是名字。
陳邵青還在四處找人,再回頭,穿着黑袍的奉遠翺就已經站到宇文浩成面前了。
“看看他們找的是誰,在他們開口前,都殺了。”宇文浩成摸了摸木頭,“有空的話找塊金剛木來,這個不太順手。”
“是。”
奉遠翺領命,很快又消失。
“他什麽時候來的?”陳邵青還是困惑占情緒的上峰。
宇文浩成撿起桌上的木頭接着雕刻:“一直都在啊。”
“今天嗎?”
“每天。”
陳邵青終于回過神:“每天?他不是早就去行走江湖了。”
“他又不是游俠。”宇文浩成低頭。
“他是殺手。”他是陳述句,防備的意思卻改過了本意。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點了點木塊,“既然如此,先斬暗箭。”
“陛下,不管怎樣,也不能靠他吧。”
宇文浩成盯着他的眼睛,陳邵青莫名有一種心虛:“雖然我确實沒有陛下你厲害……”
“好了,沒有怪罪的意思。帝都是王朝中心,手段比你想的可多太多了。”宇文浩成從不懷疑手段的多樣性。
吹滅一半的蠟燭,木塊似貓又非貓,他順手丢到了火盆裏,煙霧燃起,很快吞噬了木塊。
“陛下不留着嗎?不是還沒做完嗎?”
“是沒做完,但留着總有人多心,不如不留着。”他往屏風後面走,脫下外袍搭在屏風上,轉身坐在床邊。
擡眼,陳邵青跟着他走過來。
宇文浩成笑得無奈:“你今天怎麽了?老是走神?”
“陛下不擔心嗎?”
“擔心什麽?”他脫鞋,放在一邊,“宇文氏的每個人都是這樣的,早習慣了。”
“陛下只派人盯着寧王和寧王妃,娘娘呢?而且許将軍今天不是兵行險招嗎,陛下不擔心報複嗎?”陳邵青怕自己說的不清楚,還打算說些什麽。
宇文浩成愣了愣,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