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她翻開手機相冊,相冊裏空空如也。

只有她偷偷拍下的,她和江煜的結婚照,紅底照片上江煜的表情很平淡,而她歪身倚向江煜,言笑晏晏,眼裏的幸福就快要溢出來。

她好像真的很喜歡江煜。

喜歡一個人是藏不住的,她的表情、語氣和合照時身體的傾斜幅度,都清晰地表示:她很喜歡江煜。

可是江煜只喜歡她的錢。

傍晚時分,橘紅色的晚霞鋪滿天際,暮色漸沉,襯得窗外的枯枝更加寂寥。

方敏之過來敲門,“黎黎,下來吃晚飯了。”

晚餐很豐盛,方敏之說今晚的做飯阿姨是舒黎以前最喜歡的謝阿姨,她特意把謝阿姨請回來,希望能通過味蕾幫助她回憶起以前的事情,舒黎禮貌地喊了一聲“阿姨好”。

謝阿姨看着舒黎,一臉疼惜:“诶喲,比以前瘦了好多。”

舒黎彎了彎嘴角。

謝阿姨捏了捏舒黎的胳膊,又疼愛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說:“小黎,你以前最喜歡吃阿姨做的糖醋鯉魚了,一個星期能吃三回,阿姨今天特意去市場買了一條大鯉魚,快嘗嘗。”

舒黎被推着坐下來。

五菜一湯擺在桌上,還有一碗專門給舒黎熬的銀耳羹。

父母輪流給她夾菜。

很快,她的碗裏就堆成小山,方敏之和舒政生簡直把她當成小孩了,語氣都是哄着的。

Advertisement

應該給一個微笑,禮貌些,舒黎想。

于是她彎了彎嘴角,說:“謝謝。”

糖醋鯉魚酸甜可口,記憶借助味蕾短暫複蘇,她說:“真的很好吃。”

和江煜的手藝不太一樣。

舒黎忽然想起江煜做的西葫蘆雞蛋餅。

江煜做飯不太注重賣相,其實他的西葫蘆雞蛋餅做得非常好吃,但幾乎每一片的形狀都是亂七八糟的“圓”,毫無美感而言,和江煜給人的感覺一模一樣,樸素又粗糙。

“黎黎?黎黎?”

聽到方敏之喊自己,舒黎回過神。

方敏之問:“怎麽了?”

舒黎連忙說:“我在回憶這個魚的味道,雖然想不起來,但是真的很好吃。”

方敏之欣慰地說:“幸好口味沒丢。”

舒黎淺淺笑了笑。

吃完飯後,方敏之拿出家庭相冊,一張一張地展示給舒黎看。

“這是你剛出生的時候,五斤六兩,哭聲好響亮,你爸爸在外面聽到你的哭聲,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這是你舅舅當時拍的照片,你看你爸爸哭的樣子。”方敏之笑着說。

舒黎細細看着。

“這是你剛滿月的時候拍的,你一生下來就很好看,粉粉嫩嫩的,皮膚又白,護士和醫生都誇你長得好看,隔壁病房的人都過來圍觀。”

“媽媽那時候好驕傲啊。”

“這是五歲,一晃就長大了。”

“媽媽以前就喜歡給你買裙子,把你打扮得像個小公主,你的裙子多到穿不完。”

“你還會帶同班同學回來,幫她們打扮,黎黎從小就很善良。”

“這是八歲的時候,爸爸媽媽帶着你去法國玩,在一個舞會上,有一個男孩子邀請你跳舞,你穿着這個蓬蓬裙,可愛極了。”

“這是十歲在冰島……”

快到夜深時,照片只看到一半,方敏之緩緩合上相冊,對舒黎說:“明天再看吧。”

舒黎猝不及防地握住了母親的手。

方敏之怔住。

“我知道,我以前一定過得很幸福,謝謝媽媽。”舒黎看向母親。

出問題的是父母之間的愛,但是父母對她的愛似乎沒必要懷疑。

方敏之的眼眶倏然濕潤。

舒黎略有些沮喪,“就是不知道我的記憶什麽時候才能恢複。”

方敏之将手覆在舒黎的手上,哽咽着說:“不着急,慢慢來,哪怕記不起來也沒關系,爸爸媽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舒黎點了點頭。

回到自己的房間,她泡了個澡就上床休息,準備關燈時才想起睡前的藥還沒吃。

因為江煜總是記得很清楚,準時準點地把水和藥遞到她面前,舒黎反而時常想不起來。

她把藥盒從包裏翻出來,吃了藥就躺到床上,望着窗外發呆。

又想起江煜。

江煜現在在做什麽?

開心難過還是無所謂?

應該是無所謂吧,舒黎猜測。

不該想他的,但是控制不住。

她不明白,那樣一個長相普通、性格沉悶、能力還平庸的男人,無情的騙子、沒有感情波動的冷血動物,身上罪狀累累還好意思觍着臉和她同床睡覺的流氓,有什麽值得想的?

舒黎閉上眼睛。

不值得,她在心裏反複說,不值得。

月色融融,樹影婆娑。

一陣風乍然而起,吹動幹枯樹枝,在窗戶玻璃上劃出一道尖銳刺耳的響聲。

舒黎從噩夢中驚醒。

頭疼欲裂,她擡起手摸了一下。

全是汗。

額頭、耳後、脖頸……全是冷汗。

她夢到了車禍,夢中她眼看着前面一輛車飛馳而來,然後狠狠砸下來,天地轟鳴,萬物破碎,眼前虛茫一片,她聽到自己在虛空裏發出帶着哭腔的聲音:“阿煜,阿煜……”

又做那個出車禍的噩夢了。

她需要江煜。

她想立即見到江煜。

心髒起伏跌宕,像擂鼓一樣。

腦海中有另一個聲音響起:不行,不能見他,他是壞人。

頭痛到極點,腦部神經都絞在一起,舒黎用兩只手按住太陽穴,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一陣一陣出冷汗,最後是哭聲占了上風,那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人,在被撞得不成形的車裏,哭着說:“阿煜,我害怕。”

為什麽這一刻突然好想他?為什麽在這一刻突然好需要他?明明父母就在隔壁。

天花板搖搖欲墜,周圍的一切變得陌生,她抓起手機倉惶逃離,外套都沒有穿,就飛奔下樓,然後沖了出去。

她沖出別墅,沖出院子,一路往外跑。

保安在身後喊她,她也沒回頭。

這個場面好像出現過,也是冬天,也是無人的深夜,也是這樣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想到這裏,頭更疼了。

她在公園門口停下,北風呼嘯,鑽進她寬大的睡衣領口,她後知後覺地感到冷。

鬼使神差地,她撥通了江煜的電話。

.

江煜坐在沙發上。

月光照進窗戶,帶了些許光亮。

他沒有開燈。

舒黎走後,他從下午兩點坐到深夜,像一座枯坐多年的石像,一動不動。

四肢百骸都僵住了,血液也凝滞。

如果不是手機突然振動,他大概會這樣枯坐到天亮。

滋滋,手機再次振動。

他收到陸瑤的消息:[照你說的發了。]

他回複:[謝謝陸小姐。]

剛放下手機,葉湘湘的電話又打過來,江煜怔了怔,剛接通就聽見一聲嘆息:“你真的很了解她,知道她第一反應是找陸瑤求證。”

江煜沒說話。

“如你所願,她現在回家了,接下來呢?”

江煜揉了一下眉心,“她應該會再去一趟清晏山,我跟之前的同事都說好了。”

電話那頭沉默許久。

“你這又是何苦?非要用這樣的形象退出她的人生嗎?為什麽要把事情推到絕路呢?”

“她太累了。”

“可是你們好相愛,愛能抵萬難。”

江煜輕聲說:“她明明可以不用那麽難。”

葉湘湘說:“我是黎黎的朋友,但我說句不太好聽的話,再難也是黎黎自己選的路。”

江煜沉默。

葉湘湘大概有些醉,聲音聽起來很沙啞:“江煜,別再讓我睜眼說瞎話了,把那些難聽的話安在你身上,我……我太難受了。”

她咣當挂了電話。

江煜盯着不遠處的木地板,一直沒動。

不知過了多久,鈴聲再次響起。

這次是舒黎。

江煜緩慢地拿起手機,難以置信地望着屏幕上的“老婆”兩個字,他沒看錯。

真的是,老婆。

怕夜裏出事,他立即接通。

一開始對面沒有聲音。

江煜怕吓到舒黎,也不敢出聲,直到他聽見聽筒裏傳來汽車行駛的聲音,還有舒黎一抽一抽的呼吸聲,聽着像是在哭。

她不在家?

江煜忘了一切僞裝,下意識急切地問:“你現在在哪裏?”

舒黎始終沒有開口,她給江煜發了定位。

江煜只花了二十分鐘就趕了過來。

他一下車就開始脫外套,舒黎擡起頭時,江煜剛走到她面前,把厚實寬大的棉服披在她的身上,将她緊緊裹住。

溫暖撲面而來。

舒黎凍得嘴唇發白,唯有一雙眸子還亮晶晶的,她定定地望着江煜,将他所有的表情變化都納入眼底,仿佛要用目光将他洞穿。

兩個人就這樣僵持着。

江煜張了張嘴,想說些冷冰冰的話,可是看着舒黎的眸子,他就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在舒黎面前,他總是嘴笨。

“先回車上好不好?”

他的聲音一軟下來,舒黎就開始委屈。

明明恨死他了,可是一看到他還是覺得委屈,鼻酸到不行,一點出息都沒有。

舒黎的眼底漸漸蓄起眼淚。

她臉色蒼白,嘴唇都失了血色,長發被風吹亂,蜷縮在江煜的外套裏。

像一只警惕的小獸,執拗地盯着他。

江煜心疼到極點,耳邊忽然想起葉湘湘那句:“非要用這樣的形象退出她的人生嗎?為什麽要把事情推到絕路呢?”

原本想着,要更狠心一些。

他的離開可能會讓舒黎暫時掉幾滴眼淚,這也是沒辦法的,但事到臨頭才發現,舒黎哪怕只是掉幾滴眼淚,他都心疼得不行。

一句狠話都說不出口。

他擡起手,将舒黎被風吹亂的一绺頭發輕輕地別到耳後,然後問:“怎麽半夜不睡覺,跑到這裏來?”

舒黎睫毛輕顫,呆呆地張開嘴。

“這裏太冷,先回車上好不好?”

聽慣了江煜的冷言冷語,突然的溫柔讓舒黎懸了很久的眼淚猝不及防掉落下來,順着臉頰,滴在江煜的黑色棉服上,悄無蹤影。

舒黎說:“好。”

兩個人都閉口不提之前的事情,帶着某種默契,不約而同地放縱自己。

江煜扶着舒黎回到車上。

空調熱風對着舒黎吹,以最大功率将她身上的寒氣吹散。

舒黎還是冷,冷得牙齒打顫。

“我找個便利店給你買點熱飲。”

江煜剛準備下車,就被舒黎抓住袖子。

她還是一把抓住江煜袖口的上方,然後猛地攥起,用力将他扯了回來。

這個動作和三年前重合。

江煜心裏咯噔一聲。

他愕然望向舒黎,企圖在舒黎淚水朦胧的眼瞳裏看出恢複記憶的可能。

可惜舒黎沒有恢複記憶,她只是扯下身上的棉服,硬邦邦地說:“外套。”

江煜裏面只穿了一件衛衣,但他沒有要外套,只說:“你穿着吧,我很快就回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