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清晏山的冬天比栎川冷一些。

山上的冷空氣呼嘯而過,鑽進領口,舒黎剛出酒店就打了個寒顫。江煜送完一班游客,把車停在路邊,朝她走過來。

舒黎歪頭看他,“一起吃午飯嗎?”

“不了,你……”江煜始終不敢和舒黎對視,兩只手僵硬地垂在身側,說話也緊張:“你感冒好點了嗎?”

那天江煜把舒黎從酒吧背出來,送回了酒店,他跟前臺确認了舒黎的房間,然後就麻煩兩個女員工,把舒黎攙扶上了樓,結果女員工跑下來對他說:“小江,舒小姐一個勁喊你名字,你要不要去看看?”

江煜猶豫了幾秒,還是去了。

舒黎趴在床上,抱着枕頭,淚眼婆娑的,一遍一遍喊着江煜的名字,不知道的還以為江煜對她做了什麽。

江煜很無措,雖然在床邊站着,但和舒黎隔開三四米的距離。

舒黎喝得太醉,視線全然不清。

她咕咕哝哝地喊江煜:“我頭疼,鼻子也疼。”

江煜天人交戰了半天,才走上前,伸出手,用手背在舒黎的額頭上探了一下。

果然,溫度不低。

清晏山的晚間平均氣溫是零度到三度,但舒黎此刻只穿一件長裙和一件毛呢大衣。

江煜任勞任怨地幫她買了藥,放在她床邊,引導她喝藥,舒黎這時候倒是很乖,兩手捧着杯子,剛喝了一口就連忙吐舌頭,哭喪着臉說:“好燙啊。”

江煜幫她搖了搖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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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放回去,舒黎又說:“好苦啊。”

江煜這就沒辦法了。

幸好舒黎沒有一直刁難江煜,她捧着杯子,慢吞吞喝完了一整杯感冒靈,然後把玻璃杯扔到一邊,江煜眼疾手快地接過來,又迅速退回到不遠處。

離開前他幫舒黎蓋好被子。

關上了門。

舒黎在房間裏昏昏沉沉躺了兩天,期間發了很多條消息轟炸江煜,江煜都老實回複。

她說:[我病好了,要去山間溫泉館,你能來接我嗎?]

江煜回複:[好的。]

所以江煜今天過來接她。

舒黎看着他,笑意吟吟地問:“這算是你的工作?還是朋友間的幫助?”

江煜沒經歷過這種撩撥,他先是說“朋友”,想了想又覺得不對,“算工作。”

舒黎順勢說:“那就要收錢咯,正好,連帶着那天的感冒藥,一共是——”

舒黎正要把手伸進包包裏,江煜輕咳一聲攔住她,“我不是這個意思。”

舒黎勾起嘴角,笑他。

江煜的耳尖也慢慢紅了。

十二月底,歲末冬至,清晏山上的樹木依舊郁郁蔥蔥,但寒風為之蒙上一層淺霧,像一幅清新的速寫畫,江煜就站在這幅畫前。

“陪我一起吃完飯吧,”舒黎說:“我已經跟負責車隊的經理說過了,今天下午,你是我的專屬司機。”

江煜終于擡頭,直視舒黎,雖然只有短短幾秒。他還是很局促,但是沒拒絕。

舒黎帶着他去餐廳,用的是江煜留着沒用的自助餐廳打折券。

舒黎付了兩個人的錢,餘光裏瞥到江煜蠢蠢欲動準備付錢的手,她說:“今天下午,不僅飯錢由我來付,油錢和其他花費都由我來。”

江煜說:“不用。”

舒黎擰起漂亮的眉頭:“用的!”

江煜怔了怔,就不說話了。

舒黎挑了一個窗邊的座位,兩個人挑好了菜,先後坐下來,舒黎發現江煜的主食比菜還多,有米飯有炒面還有一個小小的白饅頭。

她忍不住笑,江煜不懂她在笑什麽。

“你一直這樣吃嗎?”舒黎指了指江煜的餐盤,“都是精制碳水,快速轉化為脂肪。”

江煜半懂不懂,“嗯。”

“可是你一點都不胖,為什麽?你是不容易發胖的體質嗎?”

“算是吧。”

舒黎不免羨慕,努了努嘴,江煜笨拙地安慰:“你也一點都不胖。”

“我當然不胖!我身材很好的!”

江煜聽得一愣。

舒黎一邊吃一邊瞧他,好奇地打量,“你是住在這兒附近嗎?”

“嗯,離這兒不遠。”

“你是本地人?”

“嗯。”

“一個人住?”

“嗯。”

舒黎又不高興了,“你除了會說嗯,還會什麽?”

江煜啞了幾秒,說:“我一個人住。”

舒黎哭笑不得。

但她那時沒想到,江煜說的“一個人住”,是指他的父母都不在了,只剩他一個人。

舒黎裝可憐,“我朋友都走了,就我一個人就在這邊。”

“為什麽?”

“因為……我和我爸媽吵架了,回不去家。”

江煜沒有多問,只說:“家還是要回的,你跟你父母好好聊一聊。”

舒黎可憐巴巴地望向他:“這幾天你能陪我嗎?我不打擾你上班的,在你休息時間……”

江煜看起來異常局促,筷子都不知道還怎麽拿了,眼睛一個勁地眨。他可能是沒想到舒黎會這樣主動,舉止主動,言語更直白。

江煜沒有和女孩相處的經驗,能這樣同桌吃飯已經是他的極限,更不用說“陪她”。

見江煜不回應,舒黎也有些緊張,小聲央求:“好不好嘛?”

人來人往的自助餐廳,有小孩子在走道裏追逐打鬧,喧嘩不止。舒黎和江煜相對而坐,陽光灑在他們的肩頭,一個心懷鬼胎,一個愣頭呆腦,江煜一直等到筷子夾着的那顆魚丸完全涼了,才恍然回過神,說:“好。”

舒黎立即開心起來,她用筷子撥了撥盤子裏的菜,“吃膩了,我感覺這兒的飯菜不太合我的口味。”

“你想吃什麽?”

舒黎擡着下巴,想了想,“我突然想喝雞湯,就是那種什麽都不放,很鮮的雞湯,喝起來整個胃都會很舒服,這兒怎麽沒有啊?”

江煜欲言又止,舒黎問:“怎麽了?”

“我——山下的飯店應該有。”

“那我們下午去山下逛一逛吧。”

“你不是要去泡溫泉嗎?”

“那是為了把你約出來,你好難約哦,江先生!”

話音剛落,舒黎就眼睜睜看着江煜的耳朵紅了起來。

她忍不住笑出聲,等江煜擡眼望向她的時候,她的臉頰也不自覺開始發燙。

兩個人突然默不作聲。

自助餐廳裏的喧嚣聲好像突然變成頻率外的背景音,聽得見卻聽不清。

呼吸有些亂。

快吃完的時候,舒黎先後收到父母的消息。

舒政生:[黎黎,什麽時候回家?]

方敏之:[媽媽昨晚在微信裏跟你說的很清楚,黎黎,你不是小孩子,要懂得權衡利弊,不要任性,不要做後悔的事情。]

權衡利弊?舒黎偏要反着來。

她把手機反蓋在桌上,喝了一口果汁。

江煜見舒黎吃完了,也放下筷子,舒黎說:“那我們走吧。”

江煜還開着他那輛銀色面包車,舒黎坐進副駕駛的位置,系好安全帶。

江煜的車裏比舒黎做過的接駁車要幹淨很多,沒有不必要的雜物,也沒有熏得人頭疼的劣質香薰,舒黎看到後視鏡上挂了一個小福袋,伸手碰了碰,江煜說:“是橘子皮。”

“當空氣清新劑用嗎?”

“嗯。”

舒黎覺得新鮮。

“你喜歡橘子的味道?”

“聞着舒服。”

“我喜歡……”舒黎想了想,“喜歡柚子的味道,我有一個絕招,我會剝完整的柚子,你信不信?一瓣一瓣的那種,很完整的柚子!”

她像個小孩一樣向江煜炫耀,江煜并不覺得無聊,他說:“好厲害。”

“等有機會,我剝給你看。”

江煜點頭。

他發動汽車,慢慢駛出度假村。

剛剛舒黎有一句沒撒謊,她的朋友們确實都離開了,陸瑤就不用說了,跟舒黎多待一天都難受,其他向着舒黎的朋友也因為家裏的事陸陸續續回了家,只剩舒黎一個人在這裏。

陸瑤走的時候,還不忘撂下一句:“你比我想象中的幼稚多了。”

舒黎心裏不服,只冷嗤一聲。

如果單論成績和能力,舒黎在一衆富二代孩子裏的确算最拔尖的,她從小成績就好,學習上從來不用父母擔心,從國內頂尖的大學畢業之後又去國外留學兩年,上個月剛回來。

她的計劃是進入投行工作,先在競争壓力大的地方鍛煉自己的能力,之後有機會再進父親的公司工作。單單這一點,她就長期穩坐圈子裏父母最喜歡的小孩寶座。

但是“別人家的孩子”現在正在做壞事。

她為了和父母賭氣,撩撥了一個不相幹的男人,一個完全不知情的老實人。

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人能懂舒黎這些天有多痛苦,完美的家庭突然出現了裂痕——準确來說是早就出現了,她難以接受,母親卻勸她接受,所有人都勸她不要鑽牛角尖。

怎麽能不鑽牛角尖呢?

那是她最敬愛的父親……

“這邊路有點陡,不用害怕。”

江煜的聲音兀然打斷舒黎的思緒,她擡起頭,看到不遠處的盤山公路,很唬人。

江煜的聲音很平靜、溫和,舒黎的緊張也随之煙消雲散,她抓着安全帶,看着江煜操作着方向盤,熟練地行駛在蜿蜒的盤山公路上。

舒黎問:“你今年多大?”

“二十六。”

舒黎驚訝,“只比我大一歲。”

舒黎上學早,二十一歲大學畢業,比平常人早一年。她端詳着江煜的側臉,怎麽都看不出來江煜只比她大一歲,江煜看起來沉穩多了。

“我們接下來去哪裏?”

“你想去哪裏?”江煜問。

“我不知道呀,”舒黎幾個字轉了兩次語調,把江煜搞得手足無措,簡直不能專心開車,舒黎笑着說:“有什麽好玩的地方嗎?”

“有一個野生動物園。”

“好啊。”

江煜把車停在動物園門口,舒黎看中了一頂小熊帽子,她跑過去買了兩頂,她戴白色,江煜的是棕色,江煜一開始不肯接,舒黎慫恿誘騙他:“這又不是情侶款,你怕什麽?”

江煜整個人都透着窘迫。

他看出舒黎在撩撥他了,但是他不明白舒黎為什麽這樣做。

他慌亂中問:“多少錢?”

“很便宜,你要是給我錢我會生氣的。”

舒黎笑意盈盈地戴上帽子,針織帽和雷鋒帽的款式差不多,兩邊帶着護耳。她戴上之後,借着車窗理了理頭發,轉身時發現江煜還沒有戴,直愣愣地站在不遠處。

舒黎忽然笑了。

她也不強求,剛要去買票,江煜說:“我已經買好了。”

“啊?”

江煜有些笨拙地舉了舉手機,說:“我已經買好票了,走吧。”

晏河不算太發達的城市,唯有一個清晏山景區還算出名,山腳下的野生動物園規模不大,勉勉強強算個景點。今天是工作日,游客不多,工作人員們坐在檢票口聊天曬太陽,小廣場上有一群粉色羽毛的鴿子飛來飛去,整個動物園都彌漫着一股懶散悠閑的氣息。

舒黎跟在江煜後面走進去。

一路上經過了虎園獅園,兩個成年人都對此不太感興趣,舒黎掃了幾眼,往孔雀園的方向走,趕了個巧,通身藍綠的公孔雀正在開屏,江煜站在籠子外面,兩手插在口袋裏,靜靜看着孔雀開屏,模樣顯得有些呆。

舒黎後知後覺地産生了一絲後悔。

其實江煜是無辜的。

江煜感覺到舒黎的走神,所以全程沒有說話,就陪着舒黎慢慢往前走。

舒黎買了一些鳥食喂鹦鹉,鹦鹉不知為何突然喊了一聲“你真漂亮”。

舒黎瞪大眼睛,驚訝地望向江煜。

江煜少見地彎了彎嘴角。

舒黎歪頭問他:“你也覺得嗎?”

江煜立即變得窘迫,輕咳一聲,轉身望向別處,過了一會兒,才回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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