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下山16

下山16

青姬呢喃道:“幸運,歡喜......”

她從前是多麽歡喜的一個人吶,從不知悲傷為何物。一朝入紅塵,鑿破了天真,從此喜悲再不由得自己。

這些年來,她靠着那點時有時無的期盼忍受着,惶惶不安終是在此刻消彌掉所有的念想。

是的,等到了。

可這突如其來的得償所願太不真實,像個一戳就破的虛妄幻影。她回身望去,像是望過了汩汩年華裏,最不堪的七年。

如今的自己還配麽?不論是茍活,亦或一死了之,似乎都比面對要輕松得多。

可暮雲竟然還在找我,還有…還有…

失控的眼淚滑過臉龐,青姬面色蒼白,嘴唇動了動,艱難地哽咽道:“我是...江...思宜。”

聽見這個不出意料的答案,陳無寧嘆息一聲:“事不宜遲,江姑娘,請跟我們走吧。”

江思宜微微點了下頭。

陳無寧和郁夜退出房間,待她換好衣衫出來,三人掩在夜幕裏出了賞春樓,來到門前。

陳無寧不知從哪兒摸出了一根筷子,頭也不回地向後一揮,徑自刺入了三樓的一間包房中。那個面色臘黃的青年喝得太多,遲頓了一會兒才清醒過來,詫異地看着一支竹筷穿透自己的掌心,像一串詭異的烤雞爪!

“啊——!!!”

慘叫聲劃破了夜空,賞春樓剎時大亮,始作俑者早已走遠。

沒多久,幾隊黑衣人手執刀劍,無聲無息地在全城搜索起來。

郁夜躲在牆角的陰影處,謹慎地道:“看這情形,怕是不能回小院兒了,先找地方避避風頭。”

陳無寧:“我有個去處。”

江思宜一聽,頓時覺得他們要直接帶自己去見賀暮雲,她不想置他于險境,再加上臨到陣前,又生出了些許退縮之意,于是道:“我能不能休息幾日,待傷好後再去找他。”

陳無寧自是明白她擔心什麽,說道:“江姑娘放心,并非去見賀大人,再說了,我并不知道他住在哪裏。”随即,他走在前方帶路,招呼道,“跟我來。”

三人在暗巷中穿行,江思宜身上有傷,走不快,走一會兒便要等她一會兒。直到東方現出了一絲魚肚白,才到達東門鐵器鋪。

時間緊迫,陳無寧囑咐郁夜看好她,直接禦劍上行,從屋頂飛了進去,站到了孟老的房間門口。

他正要推門,孟老已經披好了外衫,從裏打開屋門,掃了他一眼,不悅道:“多日未見小公子,這天不亮就登門拜訪,竟将敲門都省了,哼!”

形勢逼人,陳無寧沒來得及見禮,單刀直入道:“賀大人的故人在此,外頭有麻煩,煩請前輩幫忙。”

孟老神色一凝,腳下生風,一溜煙到了外間,着急忙慌地打開鋪門,見外面站着一個白衣小公子和一個兜帽蒙面的神秘人,神秘人看體型應是女子。

孟老的目光透着尖利:“進來。”

他的噪音卻好似含着一口鐵鏽,磨得郁夜的耳朵嗡嗡作響,又忙活了一晚上,此刻很是煩躁。他心想陳無寧又是在哪裏認識的這個老頭兒,越想越氣,雪白小臉都快裝不下這許多的不悅。

孟老盯了他一眼,不予置評。

陳無寧跟了來,給孟老講道:“晚輩惹了禍,無奈之下,只好帶江姑娘來此避一避,還請前輩指間空房,供她修整一下。”

江思宜拿下兜帽,也對眼前的老者見了一禮:“叨擾前輩。”

一切安排妥當,江思宜也去休息了,孟老開門見山道:“她當真是江思宜?”

陳無寧:“是。”

孟老:“為何她身上有強烈的符咒氣息?”

陳無寧:“晚輩也是昨晚才得知她的身份,其餘一無所知,還是等賀大人來了後再細說。”

孟老颔首道:“好。不過賀暮雲這時候該上朝了,怕得晚些才能去請。”

陳無寧:“這正是晚輩想說的,江姑娘有傷在身,須得休息幾日。待她好起來,自己開了口,再去請賀大人不遲。”

孟老有些不解:“找了她這些年,賀暮雲都快瘋了,如今人已找到,為何要推遲見面的時間?”

陳無寧:“他人事他人畢,江姑娘或許有苦衷。”

話已至此,孟老無話可說,指了指後院的一間廂房道:“只剩一間了,你倆湊合湊合住吧。一般人不會來這裏,外頭的麻煩總有辦法。”

陳無寧和郁夜一天一宿沒有睡覺,才躺上床就昏睡過去,一覺醒來已至傍晚。

兩人有些恍忽,很整齊地揉了揉眉心,起身下床行至外間,孟老正在用布巾擦試一把剛煅好的小刀,陳無寧見禮道:“多謝前輩解困。”

孟老擺擺手:“凡塵中尋找修士幾無可能,老朽在此住了許多年,也沒能探聽到一二消息。你倆是怎麽找到她的?”

賀暮雲同孟老乃忘年之交,陳無寧心想,若自己多嘴多舌,以這老頭兒的性子必得将話傳到賀暮雲那裏去,要是惹得他與江姑娘還沒見面就生了嫌隙,豈非壞事?

“這事不能由晚輩來說,得江姑娘自己願意開口,還請前輩見諒。”

“哼,你小子的嘴巴倒嚴實。”孟老雖這樣說,心裏不免多有欣賞。

“晚輩就不打擾了,三日後再來。” 陳無寧打算告辭。

孟老搖了搖頭:“你倆暫時不能走。外頭風聲鶴唳,僅是今天已經來了好幾岔的人打探消息。想活命的話,就乖乖待在這裏。”

陳無寧還沒接話,郁夜先不幹了:“不行,我要回去!”

孟老偏頭打量起眼前的白衣少年:“這位是誰,想做什麽?”

郁夜:“我要回去洗澡換衣,一身酒味難受死了!”

孟老皺起眉頭:“你這小東西怎的如此不知好歹!命要緊,還是換衣服要緊?”

一個不尊老一個不愛幼,兩人只說了幾句都快掐起來了,陳無寧趕緊打圓場,将郁夜拉到一邊,随後對孟老道:“前輩,可知是哪幾撥人在搜查?”

“你自己捅的簍子沒有數?我看着有一撥像打手,另一撥像武将,當官兒那些人的手下。你們怎麽沾上了朝廷的人?”

陳無寧略一思索,大約惹了兩岔人,一岔自是賞春樓的,樓裏的姑娘半夜失蹤,鐵定要揪出罪魁禍首。另一岔或許是那個對郁夜動手動腳的混蛋的人。

一想起這個,他便沒來由的不舒服,加重了語氣道:“昨晚碰到個面貌猥瑣,手腳不幹淨的人渣,順手送了他一支竹筷!”

孟老瞧着他的神情,不确定地道:“你把他殺了?”

陳無寧:“沒有,只是廢了他一只手。”

孟老:“他怎麽惹你了?”

陳無寧的眼角餘光不自覺地瞟了一眼滿身酒味的郁夜,閉口不言。一旁炸毛的郁夜徹底被順過來了,昨晚救人的緊要關頭他還來不及多想,此時已是心花怒放。

嘿嘿,他鐵定吃醋了。

孟老瞧了瞧這個,又瞧了瞧那個,頓時心如明鏡,十分壞氣氛地道:“這小子的脾氣如此紮眼,被潑酒也是活該,哪裏輪得着你替他出頭,莫名其妙。”

郁夜怒道:“你這老頭兒好讨厭!”

眼看兩人又要掐架,陳無寧趕緊岔開話題,虛心請教道:“前輩,此事可有解決之法?”

孟老冷哼一聲:“朝廷的麻煩得讓賀暮雲想辦法,你們又非得等江思宜開口,約摸這事解決之前,你幾位都得藏在這裏了。”

陳無寧暗暗心想,孟老說得不錯,此時如果回了鯨山小院,恐怕會将整個院裏的人都置于險境。小師妹的安危無論如何是最重要的,還有宿林的身份也不能叫人知道……

修士摻和凡塵到底越了矩,此事如果擺在臺面上,哪方有錯真不好說。

不過還是得帶個口信回小院兒,讓宿林看好一院子的人,也是給他交個底,以免打草驚蛇。

陳無寧道:“恭敬不如從命,這幾日只好打擾了。只是得請前輩幫我帶個消息回去,免得家裏人擔心。”

突然,外間店門響起了急不可耐的砸門聲,衆人警覺起來,孟老偏頭對陳無寧道:“你帶江思宜和這小子去煉器室,不用我帶路了吧。”

陳無寧會意,立馬行動。

孟老收起精神頭,佯裝出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樣,踢踏着‘不便’的腿腳,一步步朝外間的鋪門挪去。門一開,只見一隊人馬站在店鋪前的小巷裏,為首那人面如盤大,皮膚黝黑,手背上有一道極寬的疤。

孟老微一打量,這些人雖然看着訓練有素,但兇狠氣太過了,不大像朝廷官兵。他們身上配着清一色的彎刀,更像是江湖打手。

孟老咳了幾聲,‘努力’伸直身體,向領頭的拱手道:“這位爺,不知有何事啊?”

刀疤手伫在門前,瞥了一眼花白老者,開口道:“你是這間店鋪的主人?”

孟老:“是,本店經營鐵器用具,都是些糊口的小本兒生意。”

刀疤手打量道:“人人都做開門生意,你為何不開門,莫非裏頭藏了什麽見不得光的…人!?”

最後這個“人”字說得意味深長,跟在後面的打手立馬會意,将手移到了刀柄上,一股危險的氣氛彌漫開來。

孟老趕緊又咳了幾聲,低聲下氣地賠笑道:“大人可是在講笑話罷,老朽無兒無女,上了年紀腿腳不便,只有身體好些的時候才開門接活兒,鄰居都清楚的,随便找個人問問便知。”

他身形佝偻,頭上幾根稀疏的頭發随着嗆咳聲東倒西歪,殘燭之年的神态分毫畢現:“爺說的什麽人,老朽不知道啊!”

刀疤手不依不饒:“有人說在天不亮的時候,看見你家屋頂上有一只鬼影,這個你怎麽解釋?”

孟老大驚道:“這這這…什麽鬼影,不要吓我啊!難道我活到頭了,黑白無常來索命了?”

“是閻王索命還是有人搗鬼,一查便知!”刀疤手一揮手,繞過孟老踏門而入,手下前仆後繼地跟了上去。

繞過暗沉的前廳,每幾人分成一小隊往每個角落魚貫而去,無比娴熟地翻箱搗櫃。

孟老顫巍巍跟着,用含了鐵鏽的嗓子痛心疾首地招呼道:“各位爺,輕些,輕些!老頭兒就這點養老的東西了,別碰壞了,哎。”

刀疤手一言不發地掃着四周,對孟老道:“老頭,你做鐵器生意的,器房在哪處?”

孟老的身軀一震,随即坦然回話:“你們跑得太快了,煉器室就在前廳的布簾後。”他說着轉身朝外走,做了個請的手勢,“爺,請随我來。”

他走得實在太慢,可通道又窄,只能容下一人通過。刀疤手的耐心告罄:“快些,想要活命的話,別耍花招!”

孟老在前面低頭一笑,精明的老臉上挂着明晃晃的不屑,嘴裏依舊畢恭畢敬:“哪能呢,我一個沒幾年活頭的老頭,不想着怎麽活夠,為何要得罪你們這種大人物啊!話說今天早上也有一撥人來這條街,像官爺的模樣,城裏究竟出了什麽大事?”

刀疤手看似兇惡,實際沒什麽腦子,随口接道:“巨賈失竊,朝臣丢人。”

孟老:“哦...具體是個什麽情況?”

刀疤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嘴快了,惡狠狠地找補道:“不該問的別問!你是不是嫌命長?”

兩人前後腳來到煉器室,只見這裏陳設簡陋,一口不大的爐子熄着,牆壁和器架上挂着些零散的農用鐵具,也有一些粗制濫造的刀劍,鐵袖扣等,确實不像開門做生意的模樣。

刀疤手拎起一支短刀瞧了瞧,見做工粗糙,又打量了一番這間屋子,沒探出任何信息,啐了一口,當即轉身走了出去。

孟老向另一個方向望過去,那裏卻藏着三張要人命的臉。他呼了一口氣,不動聲色地跟着刀疤手走出去。

走到前廳,他從櫃子裏摸出一袋茶葉,誠惶誠恐地遞過去:“天都黑了,各位爺辦差辛苦,也不是什麽好茶,小小敬意還請笑納。”

刀疤手見他上道,将茶葉揣進口袋,逮了一個正在東奔西跑的手下問道:“查出什麽可疑的地方沒?”

手下單膝跪下:“禀總管,沒有!”

刀疤手:“撤!”

孟老把他們送到了門口,見走遠後,立馬恢複了精神,抖抖胡子關上店門,随即中氣十足地道:“人走了,出來吧。”

陳無寧一行從黑暗中現身:“來者不善,前輩如何打發走的?”

孟老摸了摸所剩不多的幾根胡子,無奈道:“能有什麽辦法,他們搜的那間自然是對外裝樣子的,你們藏的那間才是真正的煉器室。”

陳無寧:“可探出什麽消息?”

“朝臣家裏丢了臉,商賈屋裏丢了人。”

依據這話,孟老斷定丢的人就是江思宜。

一個女修如何去了商賈家...難不成她當年見賀暮雲是個窮困書生,始亂終棄了?

那她這滿身的符咒又是怎樣來的?

孟老有一萬個問題,管不了那麽多了,踱步至江思宜的面前道:“你沒話說麽?”

江思宜神色緊繃,接二連三發生了這麽多事,她根本來不及理清思緒,特別是即将要見到賀暮雲,更加焦躁不安。

面前三人無一認識。

兩個陌生少年為何會想方設法的把自己救出來?

這位老者又是誰?

此時,她不僅沒有重獲自由的喜悅,反而愈發惴惴不安,答道:“前輩,我……”

她欲言又止,郁夜看不下去了,打斷道:“江姑娘不想說,你這老頭又何必咄咄逼人。”

孟老已是忍無可忍,他還沒見過如此沒有禮貌的少年,挽起袖子,正要将此人丢出門外,管他是死是活。

不料,門外又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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