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睡覺都睡人民西路啊

最終廖青沒玩成游戲,要下班的時候接到醫院電話,說介入治療沒什麽效果,建議手術治療,讓她過去簽字,廖青挂了電話趕到醫院簽了字有點心煩,之前的錢用于介入治療和做PET-CT就已經花的七七八八了,手術肯定比介入還費錢,就算楊喬溪加她男朋友拼上家底全借給她估計也不夠。

打電話跟張茜請了假,廖青決定先不把這件事告訴楊喬溪,楊喬溪知道了一定會不遺餘力的幫她,可楊喬溪也需要生活,實在沒必要把唯一的朋友拖進來。

去了醫院一臉淡定的說馬上回去轉賬,準備好錢就立刻手術的時候廖青覺得心是虛的,想了想還是決定見一見那個男人,這種藏在自尊下面的窘迫,她沒理由不讓他知道。

男人見了她好像很開心,笑着叫了一聲小青,廖青讓陪護不用守了先回去,然後轉頭來看着他,更加虛弱的臉色,更加黯淡的瞳孔,廖青心裏不知道為什麽沉了沉,把打算說的那些帶刺的話咽了回去,平靜的看着他:“介入治療用處不大,明天要做個手術,一勞永逸。”

“我得的不是腫瘤吧?”

廖青自顧拉了個椅子坐下,沒看他:“怎麽?覺得是癌症?”

“我不知道。”他說:“但我要得了癌症你肯定不會醫我,你那麽恨我……”

“你說的對。”廖青呵呵笑了一聲,附和着說:“要你得了癌症我一定不會醫你。”

“我之前覺得你是巴不得我死的……”他語氣有些黯然,又轉作惋惜:“其實我也巴不得沒有你這麽個女兒。”

“那你真應該在我小的時候就把我弄死。”廖青一臉無所謂的開口,這種話她聽的太多,都練成抗體了。

“可你這次居然願意治我,我這段時間想了很多,我不是個好爸爸……”他繼續說。

“與我無關!”廖青把他話打斷,這個人從來沒有用這種坦誠相待的語氣跟她說過話,可是她不需要這份坦誠和直率,他反省是他的事,怎麽想也是他的事,有些話說出來倒不如不說,這樣深刻反省後的自我剖析說給她聽做什麽?

“我最近常常夢見你媽媽……”他微微閉上眼睛:“她說我沒有照顧好你,哭着要我陪她一起走不要再給你添負擔,可就是這樣一個噩夢,我還是想一直夢下去,你媽她還是年輕時候的樣子,很漂亮。”

廖青沒說話,低頭專心撕手指甲縫裏的倒刺,疼卻不罷手。

“我沒答應跟她走,跟她走了就是死了吧,我以前覺得我死了你應該是很高興的,你小時候我沒給過你什麽好的,天天打你罵你,你長大了……”

“現在也是!”廖青又打斷了他的絮絮叨叨,沒擡眼看他,不知道這四個字對應的是哪一句話。

“我知道你恨我,有時候恨也是一種希望吧,如果有一天沒有力氣去恨或者恨着的人不在了,小青,我怕你會更不好。”他咳了一聲擡眼正正的看着廖青。

“那照你說我活的還真有樂趣,把恨你當成支柱了都,你憑什麽以為你在我這兒有那麽重的份量?”廖青彈彈指甲看回去,這個人永遠這麽看得起自己的麽?憑什麽說她是靠恨他活着,憑什麽說她沒了他會更不好,又憑什麽,說她恨他。

“我不知道我得了什麽病,你說的我不信,又不能不信,既然涉及手術了,我就多說幾句,要是還能活着,爸爸以後一定會……算了,你不愛聽這些,要是死了,你就把我埋在離你媽遠點兒的地方,我害了她這一輩子,下一輩子就不要再糟踐她了。”

“你不說我也會這麽做。”廖青淡淡開口,看見那人眼裏突然一黯又閉了嘴,出口就是傷害,可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早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态度來面對這個人了。

“爸爸沒用,什麽都不能給你留下,如果真走了,以前那些不好的你就不要記着了,挺累的。”

“還沒到回光返照呢說遺言太早了些,我怎麽生活是我的事,你在不在跟我關系都不大,能活着是你的本事,碰到那點萬分之一概率不小心挂了也是你的造化,自己的命自己争取就是了,我們倆互不相幹。”廖青說完慢悠悠的起身走了出去:“我還有事,你有什麽問題自己按鈴找護士!”

互不相幹麽?怎麽可能!廖青長長的嘆一口氣拐過廊道,去醫院食堂給他打了份飯菜托值守的護士送進去,又去仔細問了下手術治療的費用,最少兩萬多,一個晚上要湊兩萬多,廖青出了醫院覺得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了,要麽借高利貸要麽賣腎,把手機拿出來翻來覆去的翻了幾遍,電話本裏的一堆聯系人存了等于白存,這種時候連楊喬溪都幫不了她,更別說其他人,煩死了,該死的血緣關系,廖青重重踹了一腳花壇找了個路口随便蹲着。

能碰見廖青讓慕封很意外,他今天有個朋友從國外回來,去接機順便吃了個飯,回家的時間有些晚,看到路邊蹲了個人的時候一眼就看出人是廖青,不知道眼神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找了個合适的位置把車挺穩了,慕封透過茶色的車窗看着不遠處的人拿起手機打了個電話過去,電話響了半天廖青才去摸口袋,整個過程異常緩慢,接電話時聲音還帶了一絲顫抖,慕封打開車門下車看着她,廖青一定是病了。

“阿青,我是慕封,你在哪兒?”

廖青沒擡頭,緩了緩呼吸笑了一聲:“準備睡了,老板有事兒麽?”周圍的車少但聲音還是有的,想了想把音量調到最低,沿路走了大半天她都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兒了,定點胃疼又開始折騰,只能就地蹲着。

“原來你睡覺都睡在人民西路上啊。”慕封說完就挂了電話,直直的朝着廖青走過去,廖青愣了愣,又慌了慌,一擡頭看見那個越走越近的身影皺了皺眉,很快把情緒平複下來,勾起嘴角打招呼:“老板好,真巧啊!”

“是挺巧的,哪兒不舒服?我送你去醫院!”慕封蹲下身看着她。

“啊哈哈,沒有沒有,我就走累了蹲會兒,你有事就先走吧不用管我。”廖青咬咬牙站起來往後退了兩步,盡量把發麻的腿站得筆直。

慕封也跟着起身,點點頭轉身就走,廖青見他上車往前開了一段路了才又捂着肚子蹲回去,風一吹後背涼嗖嗖的,出了不少冷汗,不知道是緊張的還是疼的。

疼了半天了硬是沒消退,還是應該找點東西吃,廖青嘆口氣,胃比人還嬌氣,手術費都湊不夠從哪兒給你弄吃的,正亂七八糟的想着面前多了一雙黑色休閑鞋,慕封怎麽又回來了?廖青郁悶的擰了擰眉頭迅速調整好嘴邊的角度往上看去,霓虹燈打在慕封臉上把臉色分解得很柔和,再透過眼鏡折射到其他角度的光暈有點淡淡的橘黃色,一整個立體暖色系的感覺。

“是胃疼?”聲音也相當暖,廖青默默地想,剛想搖頭就被慕封伸手拉着給提溜了起來,突然起身又扯得胃裏一陣絞痛,廖青忍不住哼了一聲:“哎哎哎,你放手……”

慕封沒放手,改扶着她小步小步的往前帶着走:“你平時都這樣麽?”他記得有好幾次他沒事幹的時候看岑南他們幾個聊天聊着聊着阿遠就突然不在了,岑南每次打電話問過之後都說是睡了,慕封算了算時間,大約都在九點以後這一段不固定的時間,和今晚差不多,這姑娘其實是有胃疼的毛病吧,而且還每次都撒謊說睡了,都不帶換詞兒的。

“哪樣?”廖青捂着肚子略迷茫的問。

“常常胃疼。”慕封答。

“不是,我今晚可能就吃錯東西了吧。”廖青抽了抽氣。

聽完這句話慕封手松了松,微微低頭仔細盯着廖青的臉看,廖青被他看得發毛,往旁邊縮縮幹笑了兩聲:“老板你有事兒?”

“都說說謊的人臉色會不自然,或者有固定的小動作,可你沒有。”慕封收回視線放開廖青往前走了幾大步拉開車門,廖青乖乖上了車抱着肚子坐好,沒說那是因為她說的是真話這種廢話。

“阿青,跟別人說句實話有這麽難嗎?”慕封幫她把座位往後放了放讓她靠的舒服點兒,沒給廖青回話的機會徑直關門繞到了車後打開後備箱,他記得車裏有一大袋他姑姑前幾天給侄女兒買了拿忘記的面包還是蛋糕來着,剛剛走開那段時間他打電話問了問朋友,說這種胃疼可能是吃錯了東西或者長時間沒吃東西,也可能是胃本身出了什麽問題,拿不準,把廖青平時工作的作息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慕封覺得應該是沒吃東西,不管怎樣,先吃了再說吧。

“先随便吃點東西,我送你去醫院看看。”慕封把手上的面包幹和水遞過去,廖青默默接過:“謝謝,不用去醫院了,我一會兒就好。”

“不行!必須去檢查下。”慕封剛把車發動起來還沒打算開呢廖青立馬開了車門跳下去,慕封看着蹲在地上疼的龇牙咧嘴的人無奈的揉眉心:“我還沒打算開呢你跳什麽?趕緊上來!”

“沒事,我就在這兒緩緩就好了,老板你先走吧,不用管我!”

慕封往上推了推眼鏡,語氣固執:“我跟你說你現在上來我還可以考慮下不送你去醫院,你再在外面拖我分分鐘出來把你綁了強制送到醫院去你信麽?”

廖青猶豫了下,慕封沒給她猶豫的時間,立刻開了車門打算去捆人,廖青見情況不對連忙手腳并用的爬上副駕駛乖乖坐好拆了面包幹吃着,相當識相,慕封挑挑眉又坐回去,見她委委屈屈的看着他啃面包幹的樣子莫名覺得有些好笑,也沒說話,等她吃的差不多了才鎖了車門調頭往回開。

“老板,不是說好的不去醫院嗎?”廖青扒着他的右手有點大驚失色的味道,怕出事也沒敢太用力,眼裏的驚惶卻是十成十的。

慕封看了她一眼:“我說考慮,現在考慮好了,還是得去醫院檢查一下。”

“我不用去醫院,我已經好了,真的不用去……”廖青扒着他手的手指用了幾分力氣,慕封察覺到她的抗拒沒說什麽,四處看看打算找個能停車的位置。

“我不去醫院,我剛從醫院出來呢真的不用去!”廖青以為他無動于衷有些口不擇言,話說完發現說了不該說的又咬了咬嘴唇安靜下去,松了拉着慕封手臂的手,低頭坐着不再說話。

慕封靠邊停了車看着安靜裏面有着哀傷的廖青,忍不住擡手揉了揉她的頭頂,也沒問她之前話裏的剛從醫院出來是什麽意思:“哭喪着個臉幹嘛,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拐賣你。”

“老板,我剛剛騙過你。”廖青突然擡頭看他,眼睛裏有些無措。

慕封收回手穩了穩眼鏡,語氣很是随意:“沒事!”

“那你還會再信我麽?”廖青又問。

慕封想了想,這個問題真的很奇怪,廖青拿她說謊的事兒問他會不會再信她,顯然她也沒騙過他什麽實質性的東西,但張口說的就跟真事兒一樣不出任何纰漏的謊話他還是挺膈應的,可就這種性格,這樣的廖青,卻十分的讓人不由自主,不由自主的覺得她是可信的。

“我信啊!”慕封說。

“那我……”廖青停了停,似乎有些說不出口,最後下了下決心還是把話說了出來:“我想跟你借筆錢……”

“多少?”慕封挑挑眉,剛剛那句剛從醫院出來好像有了答案。

“我……就有個人因為肝癌住院了,醫生說是早期,是治得好的,然後必須做個切除手術,但是要盡快,不然裏面的癌細胞什麽的會擴散,我也沒什麽辦法了,但我一定會盡快還你的,我……我可以給你寫借條……”

看着廖青着急忙慌的解釋一堆慕封輕笑了一聲,彈了彈她的腦袋把話打斷:“我問你需要多少你跟我解釋一堆幹嘛?”

“醫院說兩萬左右……”廖青擡擡眼皮小心翼翼的觀察着慕封的臉色,想着只要他臉色一變就立刻說不借了。

“醫院說兩萬,那手術後的各種治療估計還得一大筆,銀行卡號給我,我回去先給你轉三萬吧。”慕封臉色倒是平靜得很,沒怎麽考慮就直接答應了,廖青的人品他信得過,就算是到時候有什麽問題他也有好幾種辦法能把廖青找出來,不愁打水漂。

“啊?”廖青還有些雲裏霧裏的沒緩過來。

“啊什麽啊?卡號呢?”慕封見廖青呆呆的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頭發,性格反差太大了,有時候真覺得,阿遠和阿青可能不是一個人。

“雖然知道沒什麽用,但我還是想跟你說句謝謝,老板,謝謝你!”廖青這次沒假笑,眼角都微微彎了彎,聚了滿眼眶的水憋的眼睛紅紅的,一臉的感激不盡。

慕封假裝沒看見扭過頭嗯了一聲:“記着慕哥哥的大恩大德就行了,別感動哭了。”

廖青原本還打算把眼淚都憋回去的,被慕封這麽一說沒成功就算了還都迅速飛流直下起來,慕封這句話聽完了其實挺好笑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恰好就戳中了她脆弱的淚點,只覺得在這種時候這樣一句話,就跟寒冬臘月捧在手裏的熱水袋一樣,窩心的暖。

“哎你別哭啊……”慕封見她咧着嘴流淚流的嘩嘩的瞬間慌了,往後座扯了幾張紙塞給廖青:“哎你這情緒開關怎麽跟別人不太一樣啊,別哭了……唉算了你還是哭吧,哭出來好受點兒。”

廖青正打算放任自流的情緒又被他一句話堵了回來,也沒那麽想哭了,拿起紙巾随便擦了兩把臉:“我哭完了!”

“胃還疼嗎?”慕封笑了笑,一只手随意的搭在方向盤上側身看着她,廖青搖搖頭,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不疼了。

“現在還早,我真的建議你去醫院檢查一下,胃疼也是分很多種的,你知道你是為什麽疼嗎?”慕封表情挺認真,這一次廖青總算透過那層薄薄的鏡片看到了他的眼睛,慕封眼睛蠻大的,單眼皮長睫毛,眼裏滿滿的認真,長在這張臉上特別合适。

“吃飯不規律引起的,真的沒事,就,有時候挺忙的就顧不上吃。”廖青笑了笑。

“多大的事兒也得吃飯啊,先帶你去吃點東西吧。”慕封語氣有些無奈,把車繼續往前開。

“不是說能治好麽,擔心什麽?”

慕封的話把發着呆的廖青思緒拉了回來,她側頭看着專心開車的慕封眼神有些複雜:“我不是擔心那個人手術的問題,我就是覺得,挺不真實的。”

“什麽?”慕封有些不明所以。

“其實蹲路邊那會兒我都有些絕望了,我不知道有什麽辦法,在那麽……嗯,無助的時候,你就來了,我覺得特別不真實。”

“錢拿到手就真實了。”慕封笑着開了個玩笑:“緣分吧。”換做平時他也不會那麽晚回家,廖青也不會把這些事拿到游戲裏說,時間恰好而已。

“我們不算熟,我也只是你一個員工而已,我還騙過你,我真沒想到你會幫我。”

慕封眉眼彎彎,慕封和廖青确實不算熟,慕南晚和南城遠還是挺熟的,邊嫌棄不放棄的帶了他兩年多的任務,這樣的人怎麽能是個壞人呢?

“你拿自己的事說謊不算騙我,騙的是你自己……”慕封說完換了副不正經的嘴臉:“我現在的形象在你心裏是不是特別高大?”

廖青點頭嗯了一聲:“救世主一樣!”

“呵,哎我迅速膨脹起來的虛榮心,以後像現在這樣肯說實話就行了,你不說別人怎麽知道你怎麽了,溝通還是需要語言的,只靠意會除非那人能通靈,是吧?”慕封說話聲音低的時候有點小小的沙啞,像極了慕南晚的,也沒經過思考廖青的話就脫口而出:“老板你剛剛說話的聲音挺像我認識的一個人的。”

“是麽?”慕封不怎麽好奇。

“嗯我玩游戲裏面的一個朋友。”廖青尴尬的摸摸頭,慕封看起來不像是會玩游戲的人:“他聲音也跟你剛剛一樣,聽着挺舒服的。”

“這樣啊。”也不怎麽驚訝,平靜得很,能第一次見到廖青就确定她的身份也全賴她的一把嗓子,不算好聽的不行那一種,卻也絕對突出,過耳難忘。

“明天九月那邊我請個假,估計得去醫院守着……”廖青有些猶豫,其實照她的性子,不去陪着才算是正常的,可那男人今天說的一大堆話她想起想起又莫名覺得有些放不下,就忍不住想去看着。

“嗯跟張姐說一聲就行,不行的話周日也不用過去了,先把手頭的事搞定再說。”慕封答應的跟想象中一樣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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