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關裴端着笑盈盈的一張臉穿過衣香鬓影的人群,在甜品臺的後側方停下來,借着紅酒杯的遮擋,側過臉,微不可查地動了動嘴唇,對身邊人道:“人不可貌相呀,小先生,看不出來,你還有這樣的關系。”
她出門前噴了香水,呵氣如蘭,語氣略帶調侃。
身邊那人穿着正式的黑色西裝,三件套,腰背被迫挺得筆直,莫關山懶散慣了,寬袍蒲扇人字拖,八百年沒穿過那麽緊身的衣服,只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跟套了緊箍咒一樣。
他被丢到這種正式場合,心裏叫苦不疊,嘴上卻沒個正經兒,哎了一聲應道:“瞧您這話說的,俗話說出門靠朋友,人在江湖飄,總得有幾個拿得出手的朋友吧。”
“比如您啊,”莫關山又補了句。
真會說話,關裴輕輕哼了一聲,明顯是被取悅到了。
和他相比,關裴就自在多了,女人嘛,喜歡漂亮衣服是天性,哪怕沒人看,對鏡自攬也能取悅到自己,更何況她本就長得好看,資源不用是種浪費,這會兒穿着晚禮服,光彩照人地站在聚光燈下,一颦一笑皆是風情,堪稱賞心悅目。
那天晚上,他們在蔔卦結束以後去田盼娣家中取了一件私人物品,再次占蔔算過方位後,線索指向金億廣場,該廣場屬于于氏集團旗下。
恰好于氏集團這兩日将在本市舉辦一場慈善晚會,莫關山跟王若琳講了這件事情,對方隔天就爽快地托人帶了張邀請函過來,上面寫可攜女伴同行,于是關裴也來了。
莫關山道:“不知道我這位貌美如花、智勇雙全的江湖朋友打聽到什麽了嗎?”他眼神環過場內,還沒忘記順便往嘴裏塞個開放式的小三明治。
“那當然,”說起這個關裴有點得意,她抿了口酒,迫不及待地把自己閑聊時從別人那裏打聽到的事情一一說出來,“于總當初還不是總,頂多算個家裏有點小錢的小老板,家裏有家小超市,經營得一般般,賺的都是辛苦錢,後來眼紅別人的收益,雄心壯志不得了,把房子都賣了,全部砸進房地産這個行當裏,毫無意外賠了個血本無歸,消沉了一段時間,不知道得了哪方的高人指點,突然之間聲名鵲起。”
“到這裏為止,他自個兒暴富也就算了,偏偏他還能帶動別人也暴富,”關裴興致勃勃道,舉了下酒杯示意他看,壓低聲音道,“你看圍着他轉的那幾個地中海,尤其是右手邊啤酒肚大到襯衫扣子都裝不下的那個。”
莫關山看過去,本次晚宴的主辦方已經走出來了,于總正值壯年,財源廣進又有年輕貌美懷着孩子的嬌妻在側,西裝革履也掩不住的春風得意,周圍一堆人笑容滿面地在敬酒,關裴說的那個啤酒肚也在。
肥頭大耳,兩翼扇大的鼻子上有道凸起,恰好就在鼻梁的位置,是個財運上的轉折點,命中注定會突發橫財,但底下陰影很重,重得有些突兀,這筆財恐怕來路不正,見不得光。
“那人姓孫,當初就是個幹小本經營的個體工商戶,”關裴偏着頭,臉頰微微靠着他的肩,聲音從唇齒裏輕輕蔓延出來,“不知道從哪聽聞于總樂于和人做交易的傳聞,一咬牙,花全部身家打了座純金的佛送給于總,從那以後……”
Advertisement
“你猜怎麽着?”她停下來問。
莫關山順着她的話往下說:“也暴富了?”
“沒錯,”關裴肯定了他的話,“而且是巨富,別看他其貌不揚的,其實身價過億。”又感慨道,“真是拜佛不如拜于總,這人簡直是屬錦鯉的。”
莫關山壓着眼角往人群中心不動聲色地瞥了眼,于總五官端正,但不是個能旺身邊人的長相。
他把這事和關裴說了,對方眉尾一挑,不太意外的樣子,“于總在十八樓有一間辦公室,要不要上去看看?”
莫關山:“……我現在越來越好奇你原來是做什麽的了。”
“我也挺好奇的,”關裴不太在意,甚至有點躍躍欲試,“幹這種事情,感覺還蠻有意思的。”
得,他發現熟起來以後,這姑娘在他面前是越來越随意了,連裝都不高興裝了。
*
紙是幹幹淨淨的,什麽标記也沒有,莫關山翻手一飛,輕輕巧巧甩出去,恰好蓋住天花板上的監控鏡頭,也不知道怎麽做到的,沒用膠水也沒掉下來。
兩人飛快上了十八樓。
辦公室裏沒人,一座高度足足有小臂那麽長的金佛被高高放置在書桌後的檀木龛上,神态慈祥寧靜,造型流暢優美,一看就是大家手筆,關裴覺得自己眼睛快被亮瞎了——被這潑天的富貴氣息。
進門以後有一股很淡的鐵鏽味,女性對這個味道是比較敏感的,她吸了吸鼻子,循着味道往裏頭的屋子走去,有一個很大的玻璃缸,透明的,一面鑲嵌在牆壁裏,跟展示櫃似的,裏面有座一動不動的雕像。
那座雕像似龍似蛇,盤旋疊着,估摸着展開能有數十米長,通體泛紅帶黑的金綠色,做得精細異常,皮膚上的鱗片栩栩如生,想來也知道價格不菲,關裴看得啧啧稱奇,正想湊近了看,臉剛剛靠近半寸就被一股突如其來的大力猛地往後拽去,她脖子處猝不及防被勒了下,怕招來人,只好忍着咳嗽聲回頭瞪視。
莫關山的表情相當嚴肅,手沒松,只擡了擡下巴,示意她去看。
看什麽?關裴詫異地把頭扭回去,這一看,不由得悚然一驚——方才還閉着眼睛、看着跟蠟像一樣的爬行類生物不知何時動了,一雙深不見底的豎瞳冷冰冰地盯着她。
“這玩意兒是蜃蚺。”莫關山臉色也不太好看。
民間一直有四邪的說法流傳,其中之一就是蜃龍,“鱗爪點金穿九霄,盤桓蚺結去乘雲”,說的就是蜃龍,可龍到底是傳說中的生物,凡人養不得,蚺就不同了,兩者外貌有十之八九的相像,況且蚺有蛻皮的習性,九死九生,長生不老。
這玩意兒招財,寓意好,所以哪怕性惡,也有大把做生意的人喜歡養着玩。
但蜃蚺是養不熟的,就是拿溫熱的鮮血去泡也是冷血動物一條,養它的人最後多半不得善終。
他當初和師父天南地北跑的時候就見過一條,一個企業家養的,屋子金碧輝煌,地板上盤着的乍一看不知是龍還是蛇——那條蜃蚺足有三十米長,油光水亮,應該是蛻過□□次皮了,已經快成蛟龍了,腹部鼓起一個長包,隔着一層斑斓的皮肉也能看出人的手腳和五官,等刨出來,裏頭那人的面容已經被消化液腐蝕成平面了。
“你看它皮膚的顏色,”莫關山道,“金綠是它本身的顏色,每一次蛻皮,顏色都會愈深,但不會改其本色,那種黑紅是被人血澆灌出來的。”
難怪她剛剛聞到了一股血腥味!關裴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連連後退,一時之間只想離這詭異的生物遠一點。
幸好,在她遠離以後,蜃蚺又重新閉上了那雙瘆人的眼睛。
這一條應該也蛻過至少三四次皮,從鱗片顏色來判斷,距離下一次蛻皮也不久了,莫關山環視了圈房間,沒看見蜃蚺蛻下來的皮。
蜃蚺價值千金的原因之一是它渾身是寶,對尋常人來說,養它招財,吃它延年益壽,對幹他們這行的人來說,血可畫符,骨可以做寶器,蛻下來的皮也是大有用處,蛇皮本就有拟态的作用,可以幻形,只要喂飼一部分某個人的身體組織,血液或者毛發,就可以變成那個人的樣子,相當于人披蛇皮,外貌與本人無異,唯一的缺陷是不能口吐人言。
那陣惡心過去了,關裴定了定心神,估摸着樓下枯燥乏味的開場白該講得差不多了,便轉頭對他道:“我們趕緊走……”
慢着!莫關山耳朵一動,眼疾手快拉住她就地一滾,翻身躲到沙發後面,一只手迅速捂住她的嘴,豎着手指比了個噓的動作。
沙發是長條L形的那種,靠背也算高,才能勉勉強強遮住他們兩個人,即便如此,莫關山還是一只手撐着地面,壓低身體,頭微微向她靠攏,只是眼神往門那邊的方向看去。
關裴愣了下,雖然沒聽見他察覺到的動靜,但這會兒也多少猜到了,她縮着手腳,緊張到手心發汗,無聲地點了點頭,下一秒,辦公室門被推開了,男人大步走進來,随手扯松領帶,語氣像是在談生意的樣子。
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應該是在講電話。
“餘老板,您可要快點下決定,八字全陰的女子不好找,過了這村沒這店了。”
“這事居然都傳到您耳朵裏去了,您放心,那只是個意外,後來我也虧本賠了周老板一個好的。”
“是,我明白您的顧慮,但我于鵬飛在圈子裏待了這麽多年來,口碑都是在的,要不然您也不會找我啊,上次實在是意外,誰能想到那女的脾氣那麽烈,這次的性情溫順,只要把那玉牌放在身邊,保管您接下來的生意都能做得順風順水。”
關裴聽得頭皮發麻,膽戰心驚,分不清是因為話裏透露的信息還是那股越來越近的聲音。
男人笑了聲,在蜃蚺的缸前停下。
“好,那您再考慮考慮,不過還是盡快,好東西人人想要,您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