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嘩啦啦啦——

教學樓窗外的暴雨下了一整天。

上課的時間全用來補覺了,顧笙覺得自己這個月怕不是水逆,她昨個兒天黑才撞上血屍,今天就想早點回家休息的,結果偏偏下了場暴雨,水淹過小腿,壓根沒法走路,出租車也打不到。

這車不打也罷!

她恨恨地磨着牙,眼不看心為靜地一把按滅了手機,想着要不等一會兒吧,這一等就是半小時,被暴雨堵着的學生陸陸續續離開教學樓,顧笙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她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有一種規則叫做第六感給你警告的時候最好還是照做,她沒再遲疑,撐着傘走進風雨交加的夜裏,走了一段路,感覺不太對勁,雖然看不太清前頭的路,但總感覺和平日裏走的距離有點不太一樣。

奇怪?這條路是這麽走的嗎?

她心下狐疑,猶豫着要不要前進,就在這時,餘光瞥見了什麽,顧笙忽然凝固住了。

連成片的雨幕把世界變成未對焦的模糊屏幕,一個血色的矮影在黑暗裏若隐若現。

顧笙轉身拔腿就跑。

開什麽玩笑!今天就她一個人,而且昨天那是沒辦法,能跑路為什麽要硬抗!

偏偏她體力算不上好,體鍛能逃就逃的那種,跑出百米就氣喘籲籲了,身後沉重物體的拖曳聲一直緊追不舍——天知道!為什麽那玩意兒連肌肉都萎縮了還那麽能跑!

腳步聲近在咫尺,快貼到身後了!

顧笙一咬牙。

手指在口袋裏摸到個東西,她想也沒想就回身一揮手往那個方向砸過去,那玩意兒在它腦殼上磕了一下,啪嗒掉下去,血屍動作還真的一頓,像是受了極大痛楚一般,喉嚨裏發出尖銳的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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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後頭突然竄出個人影,擡起手就往血屍身後頭一拍,仿佛受了什麽刺激一般,那血屍動作幅度大起來,猛地掙脫向外跑去,分明跌跌撞撞,速度卻奇快,眨眼間就消失在目力所及的盡頭。

顧笙愣在那裏,腦子還沒轉過彎來。

穿着道袍的人影淡定地走出來,彎腰把掉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仔細端詳了會兒,轉頭問她,“這玩意兒你從哪裏拿來的?”

什麽?顧笙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剛剛丢的是一個軟綿綿的護身符。

這個啊……她下意識回想起來,“有、有段時間了吧,就是福茹街裏頭的那家聚寶閣,我朋友去算姻緣,他們家護身符挺有名的,我就順便請了一個,怎麽了?哪裏不對嗎?”

“沒什麽,”莫關山輕巧地把被水淌濕的護身符抛給她,“倒是個真貨,好好收着吧。”

“哦……”顧笙有點驚魂未定地接着了,又看了看血屍消失的方向,“不趕緊追嗎?昨天才出來今天又出來,留着說不定還會出事。”

莫關山攤開手,手心是一張約莫十幾厘米長的黃符,朱砂寫着一些看不懂的字眼。

“子母符,”他解釋道,“那子符貼在血屍身上了,它去哪我都能感應到,不過你也沒說錯,這事是得速戰速決,被它發現以後弄壞就沒用了。”

顧笙:“所以?”

莫關山轉身擺擺手:“所以下回再見啦!”

*

今個兒下雨,那輛二八大杠沒能重出江湖,關裴打着傘在巷子口等他:“你怎麽知道那血屍會去找顧笙?”

“她昨晚鼻梁上發了顆痘痘,那是疾厄宮,”莫關山随口道,“今晚估計就能消下去了……哎師傅!”顯示空着的出租恰好經過此處,在他的招手下停下來,他拉開車門先坐上去,道了聲,“往北開。”

關裴抖了抖傘上的水也跟着坐進去,“她昨晚熬夜呢,發痘痘也正常呀。”

“你就沒發啊,”莫關山想也沒想。

關裴眨了下眼睛,笑吟吟地靠過去了點兒,“看得那麽仔細啊?”

她身上帶着雨水拂身而過的水汽,濕潤清新,莫關山咳了一聲,轉移了話題,“我本來也沒想明白,為什麽那東西偏偏盯上它,不過現在猜出來為什麽了。”

這副神情也太顧左右而言他了,關裴想笑,想起醒來時候蓋在身上的毯子就更想了,但還是順着他的意思問下去了,“為什麽呀?”

“她身上有個護身符,”莫關山說,“那上頭的氣息和傷到血屍的那人留下的氣息一模一樣。”

原來如此,還真的是記仇,只是記的不是一眼之仇,關裴啧啧稱奇,“原來這片大的地方還有貨真價實的同道中人。”

莫關山不覺得有什麽好奇怪的,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高手在民間多正常。

*

現在将近十二點,雨基本已經停下來了,只有一些斷斷續續的毛毛細雨,像雪白的飛絮一樣在風裏斜斜地飄着,被時有時無的路燈照得如同絲絲縷縷的銀線。

眼看着車子已經過了出城的橋。

出租車師傅忍不住轉頭問:“還往前啊?”

“您開便是。”莫關山道。

“再往前就是野地了啊,這都出五環了,”師傅道,“這大晚上的,你們要往哪裏去啊?”

“您再往前開一段就是,”關裴附和道,“我們就是要出城。”

那血屍白日裏見不得光,夜晚受了傷,多半是回棺材裏頭休養去了。

師傅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關裴。

莫關山估計要不是關裴看起來沒半點被強迫的樣子,司機這會兒就該報警了,對方最終嘆了口氣,露出為難的神色,“實話和您說吧,外頭那片野地以前是亂葬崗,埋過不少人,我……”

哦,莫關山了然,從善如流地接口,“您能送我們到哪就到哪。”

師傅聽了這話就跟得了大赦一樣,油門一踩剎車一踩,開出十來米就把他們放下了,掉了個頭,一騎絕塵而去。

關裴面無表情地站在寒風裏,半晌,幽幽道:“你剛剛就不該說那句話的。”

“哈、哈、哈哈……”和她一起當木樁子的莫關山尴尬地摸了下鼻子,“咱們、運動運動,走兩步吧。”

*

好在這會兒雨已經不下了。

在哪裏看到過,一個人淋雨那叫敗犬,兩個人那叫浪漫,莫關山一個人風裏來雨裏去,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和個漂亮姑娘一起在深更半夜的荒郊野嶺散步。

可惜了,時機不對,地點也不對,他們即将要去做的時候也和浪漫毫無關系。

關裴不近不遠地和他并肩走着,時不時搭兩句話。

往前走了幾十米,依稀能看見前頭偏出土路的、光禿禿的樹林,符咒方向就在那裏,他試探性地踩進旁邊的地裏,還好,有點陷下去,但不多。

他是無所謂,讓人家女孩子走是有點狼狽了,正準備問問你要不就待在這裏等我,還沒開口,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十指白皙,纖長冰冷,莫關山習慣性地調侃了句,“怎麽,害怕啊?害怕就……”留在這裏。

這句話沒說完。

那只抓着他的手很用力,指甲蓋下的軟肉都泛出白色來,莫關山一瞬間就意識到了——她在發抖。

他擡起頭來,關裴沒看他,鴉青色的眼睫毛很緊張地垂着,細細密密的,也在顫動着,視線落在他的身上,定定的,一眨不眨,手抓得很用力,像是抓着濤濤洪水裏的救命稻草一樣。

莫關山心下一沉,想起來了。

她天生陽氣弱,能看見那些東西,這片地方以前是亂葬崗,鬼知道有多少缺胳膊少腿的孤魂野鬼在徘徊。

關裴現在感覺很不好,喘不上氣,惡心想吐,她雖然不怕鬼,但誰樂意天天看見腦袋少了半個的玩意兒,所以日常裏會盡量避開車禍發生的十字路口或者有人跳過樓的大廈。

這還是頭一次看見數量如此驚人的鬼魂。

眼眶空蕩流着黑紅污血的、手腳都腐爛到發臭的、胸膛被歪歪扭扭刨開內髒都掉出來的……好多、好多,即使不去看,凄厲悲哀的鬼哭狼嚎也直往耳朵裏鑽。

“……”

模模糊糊裏,有人在喊什麽,她聽不太清,死死咬着牙,口腔裏好像有血腥味滲出來,忽然聽見一聲很清晰的呵聲——“關裴!”

她猛地睜開眼睛,入眼是一張帶着擔憂的面容。

見她醒來,莫關山松了口氣,抓着她的手臂,毫不猶豫道,“我先送你回去。”

這一來一回要浪費多少時間,關裴強行逼迫自己松開一點力氣,搖搖頭,盡量讓語氣保持平穩:“……不用,我感覺好多了,是我自己要來的。”

莫關山遲疑:“可是……”

“別可是了,”關裴勉強笑了下算是安慰,“小先生,你要是真想讓我好受一點,就抓緊時間吧。”

也是,這地方打不到車,多待一秒都是受罪,莫關山叮囑了句,“那你抓着我。”想了想,又補充了句,“別看其他地方,就看着我。”

這話說得聽起來怪怪的,關裴撲哧笑了,面色還是蒼白的,“好好——要不要高歌一曲你是我的眼?”

笑了就好,至少沒那麽緊張了,莫關山順着她的話往下說,“是啊,姑娘您怎麽知道小生的拿手好戲就是這首歌,回去就給您一展歌喉。”

關裴笑,她知道對方這話是權宜之計,也沒繼續打趣下去。

樹林近在咫尺,符咒顯示的位置也不遠了,莫關山仰頭張望了下,是在前面一個小山坡上,坡度不大,爬上去不算吃力。

往上數十米,泥地出現被翻過的痕跡,很雜亂很粗暴,沒看見墓碑,但是有一塊地方,黑漆漆的,像是憑空生出來一樣地出現了兩個突兀的、凹下去的坑,看起來本來應該是樹根盤旋的位置,形狀很奇怪,瞧這個生長方向,似乎是對着長的。

莫關山看了一眼便知道,這木頭便是用來鎖住底下屍體的枷木。

而此時,本來應該是枷木的地方空空如也。

前人砍樹,後人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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