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蘇雅下意識地想要跪坐在地上, 這是蘇永義找她談話時,她習慣性地動作。
但是考慮到身上的裙子是貝蒂非常珍惜的寶貝,她原本已經彎下去的膝蓋, 又站直了起來。
“只是傳音而已, 應該不要緊吧。”蘇雅望着手腕上不斷發光的玉镯, 不由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蘇雅曾經聽過一個故事, 說是從小被套牢在木棍上的小象,即使長大以後擁有了遠超過去的力量, 也無法掙脫小時候那條木棍的束縛。
蘇雅覺得自己就像故事裏的小象, 而她的師尊蘇永義就像是那根用來套牢她的木棍。
以前煉體期的時候她會害怕師尊的責罰,如今她已經元嬰後期了, 可想到要面見師尊時候,她依舊會有那種被班主任找談話的緊張。
蘇雅手上掐訣, 雖然只是傳音,雖然他們此時隔着一片汪洋大海,她也不敢對自己師尊有任何不恭的舉動。
“弟子蘇雅拜見師尊。”她朝着空地微微俯身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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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的另一邊,太上仙門,乾峰峰殿。
夜晚的月光灑落在竹林上, 劍鋒掃過落下的竹葉, 發出沙沙的割裂聲。男人獨自一人,點劍,刺擊, 撩刃,一息一動。
也不知是風随劍動, 還是劍随風動。男人沒有動用真氣, 動作也不快,但劍劍精準, 落葉如雨,他的劍也沒錯過任何一片,完全是一幅行雲流水、游刃有餘的模樣。
直至風止,滿地的竹葉也都全都被他分割成對等的兩份,蘇永義才面無表情地将劍收入鞘中。
年少時他也是仙門萬衆矚目的劍修天才,為了練出最美最準的劍,他能斬竹葉從早上一直到晚上。
而如今他少年容貌未變,實力卻已經半步大乘期的修真大能,這種斬葉子的修煉,即使在封閉五感的情況下,對他來說,也不過是一種無聊的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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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平時日理萬機的乾峰峰主蘇永義正在自家後院竹林裏砍葉子打發時間。
因為他在等,等他當親生骨肉疼愛培養的大弟子傳音過來。
感受到手腕上的玉镯微微發燙,蘇永義立刻掐訣回到房間,走到一只青瓷蓮花盆邊。
這是他最近廢了不小的人情才托煉器門的師兄幫忙鑄造的畫像水鏡,只要将傳音法器置于蓮花盆中,就能從水面瞧見法器另一頭傳音者的樣貌。
“出一趟遠門這麽久了,也不知道主動傳音報個平安。蘇雅這孩子一旦沒了管束,就和脫了僵的野馬似的,什麽都能抛在腦後,也不知道有沒有将平日的修煉功課全都落下了。”
蘇永義一邊心裏想着,一邊取下玉镯,輕輕放于水中。
很快靈光乍現,覆蓋整個水面,大弟子那清冷恭敬的聲音也傳入了蘇永義的耳邊。
“弟子蘇雅拜見師尊。”
聽到熟悉的聲音,蘇永義微微恍惚。他正打算輕咳一聲,端起為人師表的架子,卻毫無征兆地語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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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蘇雅拜見師尊。”見玉镯那邊久久沒有回應,蘇雅又一板一眼的再次站在冷風裏行了禮。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玉镯,這玉镯就像是蘇雅上輩子的“手機”。雖然功能可能沒有那麽高級,但是在法訣靈力的加持下,是絕對不會出現類似“找不到信號”,或者“手機沒電了”這樣的問題的。
“這是怎麽回事?這傳音手镯也沒壞啊。”蘇雅不明白為什麽法器明明已經運作,卻還是沒有能夠聽見她師尊的動靜。
“師尊,師尊,您能否聽得見弟子的聲音?”實在找不到原因,蘇雅只能雙手捧着手镯,再一次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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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永義站在蓮花盆邊,久久沒有緩過神來。
大弟子的聲音清晰的傳入在他的耳中,然而水鏡裏浮現出的畫面卻成了他無法開口說話的理由。
皎潔的月光如薄紗籠在少女身上,原本嬌小稚嫩的少女坦|露着潔白的肩頸站立在那裏,恭敬喚着他,向他俯首行禮。
蘇永義看着月光下的紅裙,那是他沒見過的服飾,鮮豔的紅色将每一寸肌膚襯如白玉,而那每一寸布料又将少女逐漸成熟的曲線勾勒的淋漓盡致。
蘇永義第一次感受到他疼愛的弟子已經不是過去那個他抱在懷裏的懵裏懵懂的小頑童,也不是過去那個他打手訓斥的灰頭土臉的小丫頭。
她已經到了碧玉年華,就像含苞待放的花朵,還未真正綻放的時候,卻已經能在舉手投足間流露出讓男子蠢蠢欲動,心癢難忍的美貌與身姿了。
真是讓人意外又恍惚,原來他一直疼愛着的弟子居然已經出落得這樣漂亮了。
在即将觸碰水面,那如精雕玉琢過的指尖又在克制中收了回來。
“說吧,為師聽得見。”蘇永義直接背過身去,不再去看水鏡裏的畫面。
說什麽?不是師尊您傳音給我的嗎?蘇雅腦袋有些懵,但是她也不敢去質問蘇永義,只能自己琢磨着師尊心思去回答。
“弟子謹遵師尊正在西方的皇家……麥吉蔻學院潛修,目前暫時還未找完全了解清楚這邊名為‘麥吉蔻’的力量,還請師尊宗門再給弟子一些時日,若‘天’字任務調查有所進展,弟子定會第一時間禀報宗門與您……”
作為十年老弟子,關于彙報任務的套話蘇雅早就爛熟于心,可以說是張口就來。
玉镯那邊,蘇永義只是淡淡“嗯”了一聲,那“天”字任務本就是宗門“拐騙”他弟子的借口,他對此并不關心。
“你在那邊過得如何?”比起什麽狗屁“天”字任務,他更關心蘇雅的狀況。
“回師尊,弟子諸事順遂。”蘇雅說。
“那你都碰見了什麽事?”蘇永義又問。
碰見了什麽事?那可太多太多了,比如她煉丹把別人的房子劈炸了,比如她自作主張給師門添了位徒弟,比如她昨天不聲不響殺了個人……這些事太小又太瑣碎,并且在蘇永義眼中恐怕都是不務正業的閑事,蘇雅實在不好意思開口講給自家師尊聽。
“嗯……弟子這幾日參加了學院裏的比武大賽,不辱師門教導,奪得魁首。”出門在外都是報喜不報憂的,蘇雅琢磨了半天,好像也就今日這巫師森林求生大賽勉強算個喜訊。
“你在中原正派裏便是首屈一指的天才,贏下那些蠻夷之族也是情理之中的。”蘇永義頓了頓說,“勿要沾沾自喜。”
“是,弟子謹記師尊教誨。”蘇雅說。
“你去了那邊之後,平日修行可有落下?”蘇永義接着問,“自身修為可有精進?”
師尊的提問讓蘇雅的心不由中了一箭,回想起前一晚她還被酒醉的貝蒂抱着,坐在草坪上看星星,蘇雅就不由一陣心虛,知道自己今晚怕是少不了一頓責罵了。
見蘇雅沉默不語,蘇永義心裏立刻就有數了。要知道蘇雅就是他帶在身邊長大的孩子,對方任何一個小反應他都了如指掌。
“才離了宗門這麽短的時間,你就變得如此怠惰,這樣散漫的秉性,你讓為師如何說你?莫不是以為出去之後,天高任鳥飛,我便沒有法子,管束不了你了嗎?”
聽着師尊冷冷的口氣,那一句句咄咄逼人的話語,像是一把小刀在蘇雅的嗓子眼上刮。
雖然平日在宗門的時候,蘇永義也沒少說教于她,有時候她做得不好,受得責罰也不少,蘇雅從來都沒有抱怨過。
但是今天這短短幾句,蘇雅心裏則憋上了氣。
蘇雅心裏是不平的,嘴上她可以騙自己什麽放下了就當出來“帶薪放假”,但對于蘇永義一聲不響将她逐到這兒魔法學院的事,在蘇雅心裏始終是一根沒拔出來的刺。
她不懂師尊怎麽想的?明明是自己讓陳長老傳話以師命逼自己離開,又說不再管她放她自由,這會兒又怪她不重師長,不聽管教起來了。
“若是師尊不放手,弟子這只鳥再有本事也飛不了多高。既然已經将我趕去另一片天地,您又何必再提‘管束’二字,況且您不是已經承諾再也不管我了嗎?”蘇雅聲音不由擡高了幾分。
“我何時說過——”蘇永義皺着眉,他的話還沒說,就被水鏡那邊另一個男人的聲音打斷了。
“蘇雅,你一個人在這兒做什麽?貝蒂正在到處找你。”阿爾法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蘇雅愣了下,她轉過身,白色的外套已經披在她的肩膀上。
“你站在外面穿這麽少,難道不冷嗎?”阿爾法說。
“我還好。”蘇雅松開玉镯,套回手腕上。
随着靈光消散,蓮花盆裏的畫面也在水紋波蕩中化為烏有。
蘇永義站在蓮花盆裏,望着水面,像個木頭人似的一動不動。
從小到大,蘇雅對他都是唯命是從的。整個太上仙門都知道他有個堪稱完美的好徒弟。
然而今天他的好徒弟不僅出言頂撞了他,還一聲不吭地斷了與他的傳音?
這種事情放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
沒有人比蘇永義再清楚的了,在蘇雅心中他這個師尊是什麽樣的地位,只要是他願意開口,就算是絕對不可能達到的目标,那個孩子都會賭上性命為他做到……
她為什麽會穿那樣不成體統的衣服?剛剛那個說話的男人是誰?與他疼愛的弟子又是什麽關系?
還有他們剛剛在說些什麽?那陌生的語言究竟是什麽意思?為什麽他根本聽不懂!
澎湃如海的劍氣猛地将門撞開,嗡嗡劍鳴讓院外的竹林顫抖不止。黑着臉的蘇永義提着劍向三清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