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住在前院倒座房的徐大媽, 是一個沒啥存在感的人。

何玉燕從嫁進來的那天開始,就是當天上門送喜糖的時候,跟對方說過一句話。之後基本上進出前院大門, 都沒見過這位大媽。大雜院的大媽們聊着八卦的時候,這位也不怎麽見到蹤影。

至于徐大媽的男人錢大爺,退休前在廠裏倉庫當看門人。這人同樣十分低調。每次大雜院的男人湊一塊吃喝打诨, 基本上都是默默吃東西不吭聲的那種。

當然, 何玉燕跟他們不熟悉。但自家男人跟他們還是比較熟的。

這兩位老人不止是看着顧立冬長大的長輩。而且還是顧爺爺生前的老友。

因為這一層關系,兩位老人有個頭疼腦熱, 重物搬運的時候, 顧立冬都會頂上。

但這兩位是那種比較講究的人。就是不肯輕易跟人求助。普通的事兒他們都是默默忍受的。顧立冬說過好多次, 見他們改不了也不再多說。只隔一兩天就上錢家坐坐,跟老兩口聊聊天。

沒錯, 這兩位老人是孤寡老人。聽說早年間兩人是有一個兒子的。如果沒有出事,現在都要四十了。

顧立冬提到過, 兩人在兒子還在的時候, 可是十分活躍的那種人。可惜,兒子沒了後, 精氣神就沒了。

就是這樣沒啥存在感的人, 居然跟大雜院最嘴碎的孔大媽打起來。

何玉燕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孔大媽欺負老實人欺負狠了。

而跟何玉燕同樣想法的人還不少。

——

“孔春花,趕緊放手……”

馮大媽手裏還抓着鍋鏟, 顯然是在準備晚飯的時候聽到動靜。顧不上其他就跑了過來。見到這兩人打架, 鍋鏟一扔就沖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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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大媽看到馮大媽去拉孔大媽。估計是覺得自己跟孔大媽關系比較好,也嗷嗷叫着沖了上去。

住在東廂的曲大媽見狀, 咬咬牙也沖了上去。然後,正房西耳房的朱大媽只等也過去幫忙。

就這樣, 大雜院的幾位大媽從一開始的拉架,不知道為什麽變成扭打到一塊兒。

整個過程好像很久,但其實發生在不到兩分鐘的時間裏。

何玉燕簡直是被這樣的陣仗弄懵了。

這個時候,她耳邊響起了一道陌生的聲音。

何玉燕轉頭一看,是住在前院倒座房的沈小妹。她家正好就在徐大媽家隔壁。

“這個事兒都怪孔大媽。”

對方顯然挺生氣的,逮到人就開始抱怨起來。

“你是不知道。剛徐大媽在門口做飯的時候,孔大媽忽然就湊了過來。不知道她們兩說了啥。然後孔大媽就罵徐大媽是個絕戶頭。徐大媽就沖上去直接把她推倒。”

沈小妹是廠裏食堂的洗菜工。她男人呂偉文是廠辦的幹部。兩個年輕人結婚後就一直在廠裏解決兩餐。所以晚一會兒回來的沈小妹,只看到這兩位大媽吵架的經過。具體的原因卻是沒聽到的。

但是,就孔大媽這種人,錯肯定在她身上。

——

“統統給我住手。”

铿锵有力的聲音從垂花門那傳了過來。何玉燕看過去,正好就看到林大爺、曹大爺站在垂花門那大聲喊着。而他們兩身後跟着住在後院的男人們。

這些男人有些剛剛下班回來,連手都沒洗。聽到動靜統統跟了過來。

何玉燕注意到自家男人在邊上的身影,就知道是這家夥去喊人了。

幾個大爺的聲音一出,這些大媽們這才陸陸續續停手。但孔大媽被人拉開的時候,嘴巴還不幹不淨地嚷嚷:“是徐金蓮先動手的。她個絕戶頭,居然敢欺負我。等着,我讓我兒子好好教訓教訓你。”

這話一出,衆人發出哇一聲,齊齊瞪向孔大媽。

人家白發人送黑發人已經夠慘的。居然擱這兒挖人傷口。都幾十年的鄰居了,這話也太惡毒了些。

徐大媽臉上手上都被抓傷,有些地方都冒血了。頭發更是淩亂不堪,衣服也被抓破了幾個洞。就是這樣,這老大媽也努力維持着鎮定。

直到她男人錢大爺拎着剛去買的一飯盒肉回來。看到自家老婆子這個樣子,錢大爺受不了了。

“孔春花,你憑什麽欺負我家金蓮。有兒子?有兒子了不起啊!我呸。還有你,趙大牛。趙大牛趕緊給我出來。今天我就是拼着命都不要了,也要跟你們掰扯清楚。你們家那些破事……”

這話說得,好像裏面有啥內情一般。大夥兒當下又把眼睛瞪大了幾分。耳朵更是豎起來,生怕自己錯過了什麽。

——

趙大爺就是在這個衆人矚目的情況下,慢吞吞從屋裏挪了出來。身邊是扶着他的大兒子趙為民。看他那個樣兒,好像扭到腰似的。

何玉燕忍不住跟自家男人吐槽:“鐵定是裝的。”

顧立冬點頭,昨天還好好的人。今天出事兒了就腰疼。腰疼可是随時可以病發,又随時可以好的毛病。

還有一點,就着夕陽的微光,顧立冬注意到前院院子的地面上,到處是粉筆畫線的痕跡。

這種痕跡他很熟悉,畢竟昨天他也在自家耳房後頭的空地畫過。有什麽從他腦海中一閃而逝。接着,顧立冬的臉色就難看了起來。

何玉燕敏銳地察覺到了男人的變化。用眼神詢問對方。

男人則是隐晦地用手指指了指地面的白線。又指了指大門的位置。接着就跟何玉燕點頭,悄悄從大門離開了。

大家的注意力,這會兒都被錢大爺的話給吸引住了。根本沒人留意這對小夫妻的舉動。

而趙大爺在艱難地挪步出來後,看到衆人。先是一臉錯愕,接着就是憤怒地瞪向孔大媽。

“你又做了什麽好事?”

怒喝完之後,他又放緩語氣,好聲好氣地跟錢大爺說道:“老錢,有什麽事情我們坐下來好好說。如果我家那位做錯的話,我肯定讓她給你們道歉。”

錢大爺這會兒已經拉着徐大媽問起事情的始末。聽完後,他的怒火更是蹭蹭起來。根本不是這一兩句場面話就能蓋過去的。

“我呸。老子今天就要把你們家的那些破事抖落出來。反正你們都不想讓我們老兩口繼續活下去了。我們也就豁出這條命。”

這話說得相當嚴重。大家都給吓了一跳。李大爺跟曹大爺更是已經走到錢大爺身邊,先問清楚到底發生什麽事情。

這兩位大爺的人品還是很過關的。

——

錢大爺雖然想放瓜,但還是先把沖突發生的原因說了出來。

原來,傍晚徐大媽在門口的煤爐子做飯時,孔大媽就湊了過來。

兩家做了幾十年的鄰居,對方是好是壞都清楚。往常這種情況,徐大媽一般只要附和孔大媽就沒啥事兒。

但是,今天孔大媽的目的不是聊天。而是想要侵占他們門口的那片空地。

徐大媽想到之前孔大媽的話,心裏的火氣就壓不住。

“這孔春花居然要我同意他們家在前院院子搭房子。不是搭一間,而是三間。她要把前院的都給占了。拉着我就讓我簽什麽同意書。我不願意就罵我是絕戶頭。”

說到最後,徐大媽的眼角都流出淚來。

何玉燕見到這樣的情景,心裏十分不落忍。也對趙家更加厭惡了。

偏偏周圍的人聽到這話,不少人覺得是趙家沒問題。紛紛都認為是孔大媽想頭太大太貪心。

只有幾個年紀大的大爺、大媽,知道趙大爺的本質,紛紛瞪向了對方。

趙大爺不愧是趙大爺。被好幾個人瞪着,表情也沒怎麽變化。反而開口怒斥起孔大媽:“孔春花,孔春花……你……你這是要氣死我啊!”

那生氣的表情,那無奈痛苦的語氣,何玉燕都想給這趙大爺送上掌聲。這人再晚出生個二十年,怕不是要得小金人。

其他人見狀,更加不覺得趙大爺有問題了。而趙家老大也跟着開口:“都怪我沒用。都三十好幾,還沒輪到單位福利房。不然,我媽不會為了我們兄弟幾個,就幹出這種事情來……”

這話沒說完,趙為民就已經哭得雙眼紅彤彤的。

這還沒完。趙家老大表演完後,趙家老二、趙家大兒媳、二兒媳連翻上場。一個個抱着孩子哭爹喊娘,痛罵自己沒有出息。累得家裏老母起了這樣的歪心思。

周圍人對老趙家的态度,已經從一開始的憤怒,到現在的可憐。就十多分鐘的表演,就讓這人完全倒戈。實在是讓人嘆為觀止。

何玉燕這個時候想指出地面上的粉筆線。證明這個事情不是孔大媽一個人能幹出來的。結果就看到自家男人從外頭回來了。

顯然,事情已經辦妥。

——

而那頭趙家人的表演并沒有一直持續下去。因為錢大爺已經受不了這一家子颠倒黑白。直接開始說出其他事情來。

“趙大牛你個不要臉的。現在還在這裏裝模作樣。你這個老不要臉的,生了一堆小不要臉的。我家兒孫要是這樣兒,當個絕戶頭我絕對不後悔。”

這種罵聲一出,前院瞬間安靜了下來。

而錢大爺已經開始說起老趙家的事兒。

“二十年前,我家家興出意外沒了後。你跟你家那些個臭小子,哪個沒在我家門口指着我們老兩口罵絕戶頭的。你家那個婆娘,三天兩頭就領着你家那些沒教養的玩意兒,跑到我家來讨東西吃。”

周圍人認識錢大爺那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見他說話這樣不客氣。

顯然,這些話還沒完。

“趙大牛啊趙大牛。你不是很得意自己娶了個聽話的婆娘嗎?呵呵,就是你這聽話的婆娘,當初你老娘摔倒癱在床上的時候,聽到你老娘咳嗽不管。生生讓她給自個兒的濃痰給嗆死了。”

“哇哦……”大夥兒齊齊發出驚呼聲。

天啊!居然還有這種事情。

何玉燕震驚地看向顧立冬,見對方也是一臉驚訝的模樣。顯然也是不知道這個事情的。

“孔春花她那婆婆前一天癱了,第二天人就沒了。我們大夥兒當時還說老太婆的報應。原來事情的真相居然是這樣嗎?”

不遠處的馮大媽喃喃自語,臉上的表情充滿了驚訝跟懷疑。

這個指控相當嚴重。趙家人從趙大牛開始,一個個都開口反駁。

孔大媽這個當事人,更是直接朝錢家夫妻沖了過去。然後,立刻被林大爺喊了幾個大媽攔下來。

這孔大媽的婆婆不是好東西,年紀大一點的人都是知道的。但是要說孔大媽敢害人,大家都不太敢相信。

而被攔下來的孔大媽,手腳并用地掙紮。同時還不忘大聲罵道:“我呸,錢柱子,你個沒種的玩意兒。我還要說你家徐金蓮不安分。沒了兒子,你又沒種,就想扒拉到我男人這裏來了。”

這樣的鬧劇吸引了胡同其他的鄰居。幾位大爺、大媽見狀,剛想把這些人趕出去。就看到廠裏的幾位領導,撥開人群走了進來。

——

曹大爺作為大雜院的管事一大爺,同時又是廠裏的高級職工,立刻迎了上去。

“這是發生什麽事情?”

為首的人是個兩鬓斑白的中年男人。問話的時候眼神朝衆人掃視一圈。認識他的人都忍不住移開視線。

何玉燕湊到自家男人跟前,小聲問道:“這是誰啊?”

顧立冬:“廠長……”

“啊……”何玉燕倒抽一口氣,忍不住又瞅了瞅這廠長。她還沒在這個年代見過活生生的廠長。

聽說這個年代的廠長,特別是萬人大廠的廠長,職級特別高。堪比後世的國企老總。

“你怎麽把這樣大的人物喊了過來?”

顧立冬聳聳肩:“我出去打電話的時候,是直接打給後勤肖科長。誰知道廠長就在肖科長邊上。”

在看到地面上的畫線,又聽到徐大媽的話後,顧立冬立刻就知道趙家的盤算。

他們要在院子搭建房子,只要同個院兒的人同意的話,一般街道跟房管所那邊都不會管的。前院就是三戶人家。老趙家人多勢衆,老錢家是孤寡老人。

剩下一戶的呂家,夫妻兩人都是廠裏的雙職工。呂家的男人還是另一位副廠長的侄子。這類型的夫妻住在大雜院就是一個過渡。等廠裏的筒子樓有空位,立刻就會搬走。

這種情況下,很容易就能拿到這兩家的簽名同意書。

但這些盤算得再好,估計老趙家也沒想到徐大媽會忽然爆發出來。

現在廠長帶着後勤科的人都過來了。這事兒可就不好收場了。

——

那頭,曹大爺把聽到的所有事情,包括趙家想要搭建房子、趙家欺負錢家、孔春花涉嫌間接害死婆婆的事兒,一一跟廠長說了出來。

趙大爺多次想打斷對方的發言,都被後勤的肖科長,以及昨天還跟他哥倆好的後勤白科長給阻攔了下來。

其他趙家人在看到廠長的時候都不敢吭聲了。就是孔春花,也縮頭縮腦地站在角落。

廠長聽到什麽占地方、害死人的話題後,眉頭就皺得死緊。

在自己的管理下,廠裏除了這種事情,實在不應該。

當下就準備讓後勤的人開始幹活。

但孔大媽這會兒忍不住嚷道:“廠長,你別聽他們的,也聽聽我的話啊!”

趙大爺聽到孔大媽的話,忍不住暗罵一聲蠢貨。接着就聽到對方辯解自家沒有要占地的心思。

這樣的說法,很快就被不知道誰喊看看地面作為結束。

院子的地面用白色粉筆畫了不少地方。那些線條一看就是蓋房子前的準備。

肖科長臉色難看地說道:“這一片大雜院,除了極個別的住戶,所有産權都是廠裏的。誰都不能随意搭建侵占廠裏的資産。”

這種事情沒人舉報還好,有人舉報他們是一定要管的。而且這個事兒涉及到其他事兒,肖科長那就更加要管了。

“今天太晚了,誰想鬧什麽事情都給我憋住。曹正光、趙大牛,你們兩明天一早來廠裏找我彙報情況。”

肖科長說完這個,又向廠長請示怎麽處置孔大媽的事兒。

廠長沉吟了片刻說道:“這種事情還是找公安好了。”

于是,孔大媽就在趙家人的哭爹喊娘中,被後勤的人壓着去最近的派出所。

受到多年欺壓的錢大爺當下飯也不吃了。拉着媳婦兒就跟着一起去。他一定要把事情跟警察原原本本說清楚。就是沒法兒給孔春花定罪,也得讓她的名聲臭掉。

就是可惜這個事兒上,趙大牛沒有被他抓到任何把柄。

一場占地圈地行為,最終以去廠裏彙報情況、進入派出所作為結局。衆人只覺得唏噓非常。

甚至還有人開始發散各種,覺得孔春花當年是不是直接弄死她那個老婆婆。

——

因為這個事情鬧騰,晚上8點多,何玉燕跟顧立冬才吃上晚飯。不止是他們,這一片胡同的人今晚都差不多是這樣的狀态。

大夥兒一個個都顧不上吃飯,在廠長帶着人離開後,東家走西家竄,把事情傳播了出去。

在何玉燕他們吃完飯的時候,半個北城人都聽說了丁香胡同有個叫孔春花的。直接把她老婆婆給弄死了。

當然,這會兒何玉燕只是在跟顧立冬讨論事情的後續。

“你說孔大媽會有事情嗎?”

何玉燕說這話的時候,其實還是挺感慨的。她不是學法律的,更加不懂這個年代的法律。

但是,如果事實确實跟錢大爺所說的那樣。當年孔大媽聽到老婆婆咳嗽被痰嗆着不管,硬生生讓人嗆死。這種行為到底違不違法?

顧立冬:“就看派出所的人會不會嚴格起來了。”

了解當下情形的顧立冬,直接說了自己的方法:

“錢大爺的話只是他自己說的。又沒有任何證據。雖然現在很多事情都用不着證據就能定罪。但是,孔大媽的娘家三代貧農。老趙家也是根正苗紅。這種情況下,有事情的概率很低。”

這是顧立冬基于目前環境下最大的猜測。

“當然,這個事兒無論真假,無論最後會不會有懲罰。這老趙家的名聲算是毀了。”

顧立冬說這話的時候,不免感慨錢大爺這一個憋了二十年的回擊相當狠辣。

何玉燕看懂了男人的意思,伸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其實,我更好奇趙大爺到底知不知道這個事兒?”

知不知道他老娘,很有可能是他媳婦兒害死的。

——

“爸,你跟我說實話。我奶是不是我媽害死的?”同樣的對話在老趙家發生。

趙家老三趙為家不顧家裏老少都在堂屋,直接抓着他爸就問起來。在趙老三的心中,家裏無論是爸媽還是哥哥們,都是大好人。奶奶雖然前幾年沒了,但是生前一直對他都很好。

為什麽這樣好的家人,忽然就會發生這種讓他無法接受的事情。

趙老大憐憫地看了這傻小弟一眼,什麽都沒說。

趙老二則是早躲在角落,不知道在想什麽。

“你個混賬,你怎們能這樣想你媽呢?你媽是個好人,當兒子的不澄清就算了。你居然還在這裏質問我?你有時間趕緊去派出所等着。”

趙大爺面上鎮定地訓斥了,這天真的小兒子一頓。但心裏也有點慌慌的。

當年那件事情的真相他是最清楚不過的。就怕老婆子在派出所一嘴禿嚕出來。

當然,心裏還有更深層次的憂慮,讓他知道一定要閉緊嘴巴。

現在,他得想想明天去廠裏彙報這件事情,該怎麽說比較好。

同一時間,曹大爺也在家裏跟媳婦說着這件事情。

兩人都跟趙家、錢家認識快30年了。都認為趙大牛跟孔春花,膽子都沒大到要害人性命的程度。說他們占便宜,占地這些他們是信的。但說他們害死人就不太信了。

至于老錢,他們也覺得對方不會說謊。畢竟要是要真會撒謊,老趙家可不敢欺負這夫妻兩人。

反正,事兒怎麽聽就怎麽奇怪。

最後,還是馮大媽拍了男人一把:“這個事情讓公安查就是了。你先想想明天去廠裏怎麽彙報吧!”

——

第二天一早,何玉燕在水槽邊遇到的每個人,都是一副沒睡好的模樣。特別是老趙家的兒媳婦,之前一個個都是那種熱情的人。這會兒兩人都是一副憔悴的模樣。

何玉燕簡單洗漱過後,就跟顧立冬吃早飯,然後各自去上班了。

今天回收站風平浪靜,倒是康大爺抓着何玉燕一直問了不少昨天的事兒。

何玉燕這才知道,大雜院的事情都傳到外頭去了。

“這到底是誰那麽厲害,就連大爺你也聽說了。”

康大爺嘿嘿笑道:“我人脈可廣了。不過,你們那大雜院發生這麽多事情。老林這老小子不得要瘋了?”

何玉燕想到從昨晚開始,一直在罵罵咧咧的林大爺,苦笑點頭。

要是林大爺是個壞人還好說。但這老頭就是那種有事就罵的類型。昨天傍晚發生那麽多事情,他能開心就有假的了。

“今天上午我們大雜院的管事一大爺、二大爺要去廠裏彙報具體情況。估計林大爺會跟着一起去。”

康大爺嘿嘿笑着:“那人嘴毒心軟,肯定會跟着。不過,燕子。你是真不知道那個姓孔的女人,殺沒殺人啊!”

何玉燕無語搖頭。外頭的傳言已經從故意不救變成故意殺人了。何玉燕有點擔心會不會繼續傳播下去,就成了他們二號大雜院住着的,都是殺人狂魔。

不知道顧立冬那邊,有沒有聽到什麽離譜的傳言。

——

顧立冬這裏聽到的傳言就更加離譜了。

廠裏大部分職工都是住在胡同那一片,剩下少部分職級、工齡高的,才有可能混上筒子樓。

所以事情發生之後,很快廠裏一大半的職工都知道了。就是住筒子樓的職工,今天一早來上班,也都聽說了。

顧立冬打發走了第二十三個過來打聽的人,忍不住跟邊上的老馬苦笑。

“早知道我就跟人換班,今天出車算了。”

今天他沒有任務,就在辦公室整理這段時間的出車費用報銷單。沒想到有那麽多人摸到他這裏來打聽情況。偏偏這些人都是廠裏出貨這一塊的,大家合作了那麽幾年,自然不能不吭聲。

于是,顧立冬剛來廠裏不到一個小時,水就喝了三杯。實在是問問題的人太多了些。

“那殺人事兒是真的嗎?”

見老馬也跟着問一份,顧立冬立刻踢了對方一腳。然後被老馬靈活地閃開。

就在這個時候,後勤那邊有人喊他過去。

顧立冬跟着過去看到曹大爺跟趙大爺、林大爺都在場。就知道這是要自己過來幹啥。

“顧立冬同志,剛這三位老同志把你們大雜院近期的事情一一彙報清楚了。我這裏有些情況要跟你核實……”

顧立冬的爺爺跟肖科長有些香火情。所以昨天見事情會鬧大,他去找了對方過來。今天對方喊他來詢問,理所當然。

顧立冬不偏不倚地回答了肖科長的所有提問。

從為什麽申請管道鋪設開始,再從管道鋪設帶來的蓋廁所風波。然後就是蓋廁所引發的占地問題。再之後就是老趙家的盤算。基本上能說的他都說了。不知道的事情他也直接表示不知道。

這些彙報清楚後,肖科長就把他們打發出去。自己一個人拿着記錄本去找廠長去了。

顧立冬看到這裏,就知道事情沒完。

——

果然,下午就看到肖科長又喊了他們幾個。還把大雜院的馮大媽也叫了過來。一群人浩浩蕩蕩到會議室開會。

會議上廠長、副廠長都沒來。但是,肖科長直接說道:“上午問清楚這個事兒的來龍去脈以後。廠裏的領導經過讨論,已經做出一個決定。”

何玉燕被顧立冬喊過來的時候,還有點莫名其妙。現在聽到肖科長的話後,就意識到肯定有事兒要發生。

果然,肖科長接下來宣布道:“廠裏充分認識到大家對于廁所修建的迫切。這個事兒是廠裏的疏忽。所以,接下來你們那個鋪設污水管道計劃廠裏會接手。”

這意味着他們這些人不用處鋪設污水管道的錢,就可以在自家蓋廁所。至于蓋廁所的費用,鐵定是個人淘的。但這已經是很大一筆錢了。

這個好消息一公布,在場的人沒一個不高興的。都在喊着廠長好、肖科長好。

“但是,只要房屋産權在廠子手裏的。所有要蓋廁所的職工家庭。要以家庭為單位,跟廠裏申請。廠裏申請通過後,蓋廁所的位置由廠裏圈定。”

這意味着各家各戶一開始選定的蓋廁所位置,很有可能不會得到廠裏的同意。

再有一個,就是有些人本來就不想搞這個,現在可以徹底不弄也不怕被人說不合群了。

“當然,像昨天趙家這樣試圖侵占公共區域的行為,廠裏是嚴禁禁止的。”

後面這一句大夥兒都不在意了。反正又不是他們幹壞事。他們只知道自家省錢了。

大家熱熱鬧鬧,每個人臉上的笑容都下不來。

何玉燕見到這個情況,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廠裏的決定一出來,這受傷的人估計就只有董建設跟賴哈平了。”何玉燕湊到自家男人身邊,忍不住壞笑道。

——

董建設已經在第一時間就從老丈人這裏,聽到了關于污水管道計劃的最終處理結果。

“不是,這事兒不就是老趙家的想占地方。為什麽要廠裏要把手插進這個事情裏面來。這不是活生生的摘桃子嗎?”

污水管道鋪設計劃,前前後後董建設可是花了不少時間跟精力的。雖然最後是靠林老頭的面子敲定。但前期的調研以及申請資料,可都是他一筆一劃做出來的。

做這個事情他不樂意,但能讨好老丈人跟林荷香。而且,那一片胡同的住戶都會感激自己。這些無形的好處現在因為廠裏插手,統統都沒了。

林父看出了女婿的小心思,他也不點破。男人有些小心思是好事,最起碼不會庸庸碌碌。

“廠裏的決定,你我都不可能改。”

董建設:“就是您插手也不成嗎?”

林父端起茶來喝了幾口,等看着董建設着急的差不多了。這才緩緩說道:

“廠長都發話了,我一個新上來的副廠長也不好多說什麽。不過,你也不用那麽着急。這個計劃本來就是為了荷香。結果看來是順利的,荷香就高興了。你對荷香的心我是看在眼裏的。”

見老丈人這樣說話,董建設就知道應該有好事發生了。

“接下來這個事兒,後勤那邊肯定會自己跟進。你到時候配合後勤的工作就好。大雜院有誰要鬧事,你也得發揮好自己的能力,把人安撫妥當。你好好表現,明年年頭說不得位置能動一動。”

這話在董建設看來,無異議是天降甘霖。那點被人摘了桃子的憋屈感瞬間被驅散。他努力地憋着笑容,點頭應是。

——

一整個下午,知道廠裏接管污水管道計劃的職工、以及職工家屬,一個個都喜笑顏開。特別是那些本來預計要花個五六十的人,簡直覺得廠裏太好了。

因為這樣一件好事,很多人都沒去關注孔大媽這件事情。

但是,二號大雜院顯然不能直接忘記這件事情。

晚上,大夥兒剛吃完飯。代表大雜院開大會的鑼鼓被敲響。

接着就是幾位大媽家家戶戶敲門,讓所有人都到二院院子集合。

這是何玉燕第一次看到大雜院人那麽整齊。哦對了,缺了還在派出所配合調查的孔大媽。多了一個貼上來的賴哈平。

賴哈平的臉色很難看,而不遠處的董建設卻是喜氣洋洋。

這讓上午覺得這兩人會最受打擊的何玉燕,覺得十分搞笑。

人來齊後,曹大爺跟馮大媽直接站到垂花門的小臺階上面向衆人。

“相信大家都知道這兩天我們大雜院十分不平靜。”

曹大爺的開場白十分簡單,就這麽一句。然後就直接進入了話題。

“第一件事,關于污水管道鋪設計劃。廠裏已經決定全權接手。以後咱就等着廠裏安排施工。等污水管道鋪到咱院兒。要蓋廁所的人家自己把管道接駁上去就成了。”

雖然大家都已經知道這個好事。但曹大爺一說,大夥兒又再次歡呼起來。

在歡呼的人群中,何玉燕特意去看賴哈平的表情。果然十分難看。不用說,對方肯定有啥想法,要通過這個事情進行的。現在盤算都被打破了。

衆人的歡呼還在繼續,而曹大爺已經開口說起第二件事情來。

——

“第二件事,就是咱大雜院老趙家試圖侵占前院院子的事情。”

“老曹,你說什麽……”趙大爺在曹大爺的話音剛落,立刻反駁起來了。

而趙老大、趙老二以及兩人的媳婦兒,也開始嚷嚷着不關他們的事情。一切都是孔大媽自己自作主張。

曹大爺見狀,就知道沒有瓷實的證據,這老趙是不會認的。

一直沒怎麽說話的林大爺卻直接罵道:“你個趙大牛,不就是想把事情推到孔春花頭上了。你這樣的絕世好男人,我活了半輩子第一次見到。”

這話反諷的意味太濃烈了些,大夥兒都忍不住笑出聲音來。但也有人覺得趙大爺是被牽連的。畢竟這老頭平時除了愛說教,大雜院的事情都會管。沒見做過什麽不好的事情。

對比起孔大媽嘴碎、占便宜的各種行為,趙大爺就無辜得像一朵潔白的蓮花。

趙大爺并不跟林大爺争辯。而是直接走到臺階下方的空地上。在昏黃的燈光下,直接對着大家鞠了個躬。

這樣大的禮節吓得前排站着的人紛紛後退。人群更是一番騷動起來。

何玉燕跟顧立冬站在自家門前的空地上。距離小臺階不遠,把趙大爺的表現看得相當清楚。

那在燈光下濕潤的雙目,痛苦愧疚的表情,顫抖的身軀。完美地演繹了一位被妻子拖累的丈夫形象。

“這人還真是會演戲。”

何玉燕再次忍不住感嘆起來。這人晚出生個二十年,鐵定能橫掃亞洲,走向世界。什麽小金人、小金馬等等獎項,都逃不過他的手掌心。

——

“作為孔春花的丈夫,無論她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我都要給大夥兒道歉。這是我沒有好好約束她,給大家帶來了很多麻煩。還有,老錢跟老錢媳婦。也請你們接下我的道歉。”

說着,趙大爺再次朝錢大爺兩口子那個方向鞠了個躬。

不等衆人反應過來,他就繼續道:

“我們家沒有要占地方的意思。在院子畫線,是家裏孫子最近淘氣。看到立冬在西耳房後頭的空地畫線,就學着他在院子裏亂塗亂畫。這孩子還不到十歲,正是淘氣的時候。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只能喊他過來給大家道個歉。”

說着,趙大爺朝大孫子那招手:“大寶過來爺爺這裏。”

何玉燕平時偶爾在院子,也是跟大媽嬸子們說話。大雜院的孩子就認得董建民,以及隔壁邱家的孩子。其他只混個眼熟,連名字都不太知曉。

而眼前這個趙大寶看着可真是圓乎乎的。

其他人聽完趙大爺的解釋,又見他道完歉,還要喊不到十歲的孩子道歉。一個個都開口勸了起來。

大家都覺得一座院兒住了幾十年,既然是誤會,沒必要搞得那麽難看。

眼瞅着氣氛好了不少,錢大爺直接嚷道:“那你家孔春花害死你老娘的事情呢?這個事情你又怎麽解釋?”

趙大爺臉上的笑容一僵,接着說道:“這個事情是你聽錯了。春花那會兒是跟我在堂屋說話。根本不知道我媽在裏屋的事情。都過了好幾年了,你記錯或者聽錯都有可能。”

見大夥兒的表情變了又變,趙大爺又說道:

“而且這個事情已經到了公安那調查。是真是假很快就會有消息。咱們做了那麽多年鄰居,別的我不求。就求你們別在真相出來前,不要到處說這個事情。我們大人不怕,但是家裏的孩子可怎麽辦喲!”

這話一出,家裏有孩子、孫子的心裏也不落忍了。

曹大爺這個管事一大爺見事情到了這裏,也不好再說其他。本來他是準備把孔春花的事情作為第三件事情來說的。

孔春花怎麽也是機床廠職工家屬。機床廠今天已經派人去派出所問過了。那邊回複說還需要點時間。最快也是明天放人。

曹大爺是真希望這個事情是個誤會。不然,這老趙家的未來可就是……

就在曹大爺心中琢磨着這個事情的時候,外頭有人跑了進來。定睛一看,是穿着公安制服的人。

“孔春花的家人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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